林桑青怎么也想不到, 大半夜的,箫白泽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床边。他不是去虚驼山看西宫太后了么,怎么还连夜赶了回来
揉着眼睛坐起身, 她捂住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气无力道“啊,皇上您回来了啊,臣妾原以为您要留在宫外过夜的。”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睛, 她借着睡意问箫白泽,“您不去启明殿睡, 来繁光宫做什么, 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容得下我就容不下你了。”
虽然神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林桑青还是晓得的, 今晚是除夕夜,往年除夕夜箫白泽都会去淑妃宫里,今年他头一次破例,选择在除夕夜出宫去虚驼山,大抵是因为淑妃在席间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生气了。
所以她没问他为何不去淑华宫, 而是问他为何不去启明殿。
殿内只有一盏烛火还亮着, 却也岌岌可危, 只差一小段便烧没了。箫白泽褪去身上的虎皮大氅, 抬手潇洒将它挂到架子上, 侧着身子同林桑青道“今儿个是除夕, 朕不想一年的最后一天还独身一人度过,未免也太凄惨了些。这宫里勉强称得上心口如一的人只有你了,所以朕到繁光宫来,沾一沾你身上的人气。”再褪去一件花青色外袍,他从容吩咐林桑青,“你去地上睡吧,朕方才帮你把地铺打好了,无需多麻烦,只要你挪个身便成。”
林桑青原本以为,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会害怕孤独的,却不曾想,原来箫白泽也害怕孤独啊。她借着暗淡的烛光垂眼往地上看去,果然,地上有个现成的地铺,不知箫白泽什么时候铺成的。
唔,看来她睡觉太死这个毛病得改改,不然哪天在睡梦里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拉过被子盖到头顶上,林桑青巍然不动,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去。”
她才不会离开好容易捂得暖烘烘的被窝去睡那冷冰冰的地铺呢
抬手拉开盖在她脑门上的被子,箫白泽居高临下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我帮你铺了三床被子,地铺软得像棉花一样,纵然你再身娇肉贵,也完全不用担心硌得慌。”
这不是硌不硌得慌的问题,是要离开暖炉去冰室的问题看看简陋的地铺,再看看华丽的雕花木床,林桑青叹口气,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然箫白泽是皇上,她身为他的妃嫔,不好明着忤逆他的意思。
哎,身为妃嫔
似在荒漠中遇到眼清泉,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嘴角扯起一抹邪魅微笑,她扯了扯衣领,换了个妖娆妩媚的躺姿,朝箫白泽挤一挤眼睛,言语轻挑道“睡什么地铺啊,纵然被子铺的再厚,地上也始终没有床上舒服,皇上,不若您也到床上来和臣妾一起睡吧。”
拽着被子的手一顿,箫白泽的身子登时僵住了,似乎他很害怕听到与侍寝有关的话题,也是,毕竟他有难言之隐嘛。
“皇上不敢和妾身同床共枕吗”支起胳膊肘撑着脑袋,林桑青朝箫白泽深深笑道“您是皇上,我是妃子,伺候您是妾身分内之事,无论您今夜做出什么事情,妾身都会默默承受的”
“嗖”地把被子还给林桑青,箫白泽一个顿儿都不打,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朝地铺走去,“我去地上睡。”
眼见目的达成,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底却乐得要开出花儿来,林桑青眯着眼睛腹诽小样儿,跟我斗,也不看我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扔只枕头给他,“喏,给你,小心落枕。”
箫白泽伸手接过枕头,随意塞到脑门底下,出声问她,“你的脸怎么了”
林桑青摸摸自己的脸蛋儿,平着声儿道“指甲划的。”伸头看看躺在地铺上的那人的神情,又补充一句,“皇上若有揶揄的话想说,便赶紧憋回去吧,爹和娘都数落过我了,大晚上的,我可不想再被数落一顿。”
萧白泽递给她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你倒挺会察言观色,我正想揶揄你两句呢,既然你把话说在前头了,朕不揶揄你也罢。”他拉过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眯着眼睛默了片刻,不多时,又睁开眼睛道“我睡不着,你唱支歌给我听。”
林桑青一口回绝,“不唱。”
有几缕头发跑到地上去了,萧白泽伸手将它们捞回到地铺上,俊美的容颜在烛光下尽显朦胧之美,他枕臂道“赏你一对赤金步摇。”
林桑青挤挤眼睛,“有一点想唱了,但是想唱的欲望还不是特别明显。”
萧白泽立时了然,把筹码往上加了加,“外加一枚羊脂玉玉佩,北疆产的,质地比南疆玉还要通透。”
羊脂玉玉佩哇萧白泽大手笔啊只是哼段曲子就有赤金步摇和羊脂玉玉佩拿,这桩买卖稳赚不赔的,钻进钱眼里的林桑青不再拒绝,她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唱道“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咯”
萧白泽再度沉默了。良久,他伸出一根跟葱段似的手指头,指向大门外道“出去。”
打横躺在软软的被褥上,林桑青撇嘴道“外面太冷了,皇上不心疼臣妾的身子,臣妾自个儿可心疼得紧,我才不出去呢。”
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萧白泽背过身去,将被子拉过脑门顶,显然不想听她说话。
“噗”。殿内仅剩的一盏灯火也熄灭了,四周骤然变得漆黑,四下里一片寂静,静得能隐隐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亏了刚才嚎的一嗓子,林桑青仅存的睡意已荡然无存,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头顶的帷帐,思绪一下子飘得有些远。她尝试着睡去,然睡意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拼命来,她越想睡着,神识却越清醒。
萧白泽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林桑青实在无聊的紧,她随意寻了个话题,低低同萧白泽道“今儿个是除夕,皇上不去淑妃宫里不碍事吗”双手叠放在胸前,她继续道“季相放弃了与女儿团聚的机会,替你在大营犒劳三军,你却连他女儿的宫殿都不去,我若是季相,估摸连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萧白泽没搭理她,似乎是睡着了。林桑青闷闷扣着指甲玩儿,当睡意一点点袭来,她正准备听从身体的呼唤闭目进入梦乡,萧白泽突然开腔说话了,颇有几分虚无缥缈之感,沾染了仙气一般,“第四年,这是朕做皇帝的第四年。”他缓缓道“朕将她的国号改了,明令宫里的人永远不许提到她,并把她的宫殿赐给一个唱歌极其难听的人,朕几乎将她存在于世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了。”他仍旧平躺着,身子动也不动,只有好听的声音不断传来,“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只需要四年,多么容易。”
自动过滤掉一些不好的话,林桑青重新睁开眼眸。虽然萧白泽没有提到那个“她”的姓名,但她知道,他说的那个“她”,即是昭阳。
之前的疑惑因他这段话解开了一些,原来,让淑妃和方御女争吵的昭阳是个女子。从萧白泽的话听来,她如今居住的繁光宫就是昭阳曾经的宫殿,那么如此想来,昭阳应该是前朝的某位娘娘宫里的宫殿只能给娘娘住啊。
她在黑暗中偷偷咋舌啧,什么情况,萧白泽为何如此怨恨前朝的这位娘娘呢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恩怨纠葛
这些话当然不能明着问箫白泽,面色恢复如常,她试探着同箫白泽道“嗯昭阳是谁”
箫白泽这次回答的倒很迅速,“一个该死的人。”
想到方御女和淑妃在宴会上的对话,林桑青不解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淑妃之所以在宴会上大动肝火,便是因为想到了死去的昭阳,她分明已死,箫白泽怎会说她该死
“不,她没死。”低沉的声音从地铺上传来,若要仔细聆听,能从中听出些许憎恨之意,“如她一般的祸害,总要活上千百年才会死去,若非如此,怎会有祸害遗千年一说。”
林桑青很是不解,在方御女和淑妃眼中,昭阳是该长命百岁的好人,哪怕她已死去多年,她们也会为了她吵起来,而在箫白泽眼中,昭阳就成了遗祸千年的大恶人。
都说千人千面千般思绪,箫白泽的思绪和其他人的思绪截然相反,不知他和昭阳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一夜已过去了大半,离天明只有个把时辰,远处城镇上的公鸡皆睡着了,它们在等待着,等待那一丝划破天际的曙光出现,到那时,它们便能扯着嗓子尽兴啼叫。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新的一年在寒冷中缓缓到来。
可能是因为得了不举之症,箫白泽整夜都睡在地铺上,手脚老实得很,只是偶尔翻个身,连个屁都不带偷偷放的。
天刚蒙蒙亮,宫人们轻轻扣响繁光宫的殿门,询问箫白泽是否要去拜访皇亲。箫白泽赶在宫人们进来之前将地铺收进了柜子里,动作迅速地爬到床上,钻进百花逢春被窝里,朝看的起劲的林桑青做了个别多话的手势。
宫人们鱼贯而入,拿衣裳的拿衣裳,拎靴子的拎靴子,始终没有抬头看向床榻这边,似乎怕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林桑青登时了然。
她便说嘛,箫白泽不会无缘无故来她宫里,作为一个心思缜密的帝王,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有准备的。
昨夜他宿在繁光宫,是为了告诉前朝后宫,他开始宠幸她了。
也许,今后后宫的局势要从淑妃一家独大变成她与淑妃平分秋色了,毕竟她爹现在可是三相之一啊。
箫白泽离去后,繁光宫的宫女们才敢靠近林桑青,她们只以为昨夜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红着脸蛋恭喜她,“恭贺娘娘大喜。”
林桑青只觉得欲哭无泪恭贺你们个大头鬼啊,老娘本是黄花大闺女,这倒好,还什么都没体会过呢,以后就要被盖一个“人妇”的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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