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林桑青今日来方御女宫里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吃闲饭,而是想问一问她,问她这个在宫里生活多年的人,能否认得她手腕上这只来历成谜的玉石手串。
林桑青最初见到这只手串是在很多年前,至于详细的数字是多少,她已记不清楚。她爹林清远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坊间民众,虽住在平阳城中, 又和兵部副侍郎是邻居, 然而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生活仅能算得上凑合, 并不富足。
就是这样一个生活仅能算得上是凑合的家庭, 居然藏着许多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古董。
古董都藏在地窖里,放置的位置格外隐秘, 若不是林桑青去地窖取白菜, 一不留神掉了一颗, 顺着白菜滚动的轨迹下到地窖最深处,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那些价格不菲的古董。
有时候日子太穷, 家里揭不开锅了,林清远便会出门一趟,回来时带着大把的银子, 相应的, 地窖里的古董也会少一件。
每次带银子回来, 林清远的脸色都不大好, 人也战战兢兢的, 好像在承受着极大的风险。他开始格外在意城里每日流传的各色消息,待过去几个月,外面风平浪静,他便渐渐恢复如常。
周而复始,始终不变。
周萍应该不知道地窖里藏有古董这件事,不然依照她贪图富贵的性格,肯定一次性把古董全拿去兑钱来用,绝不会让林清远一次一次如履薄冰似的拿一件古董出去兑钱。
林桑青曾经猜测过那些古董的来历,单从林清远的表现猜测,她觉得她爹以前要么是倒斗的摸金校尉,要么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
直至有一次,林清远主动向她提起,她有个姑姑在宫里当贵妃娘娘,林桑青遂又转变了思路,觉得她爹可能和在宫里的姑姑联手,偷偷把宫里的古董运到外头兑成银子使。
地窖里的古董该是不能见人,林清远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倒是如今林桑青手腕上戴着的这串玉石打磨成的手串,他时常拿出来把玩,不怎么避讳。
她和林忘语都试图讨要过这串玉石手串,林清远扣扣搜搜的,谁也不给,说是年轻人手底下没个轻重,万一把手串磕坏了,就不值钱了。
不掺杂任何阴霾的清澈眼珠子慢悠悠转动,方御女好奇地盯着林桑青的手腕看了片刻,似乎并不认得它,“宫里多的是稀罕玩意儿,尤其是金玉做的东西,最多。我和昭阳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她都是拿玉片打水漂玩儿的。”
额头滑下一滴汗,林桑青想,那位昭阳长公主可真有够败家的。
她晃晃手脖子,略有些惆怅道“你也不认得啊,过几日我去找个老嬷嬷问一问吧,活的久的人见识也多。”
方御女并腿坐得秀气,“宫里历经三个朝代的老人儿不多了,我记得御廷司有个扫地的老嬷嬷似乎是三朝旧人,你要找见多识广的人可以找她。”边说着,视线边在林桑青的手腕间划拉,她这回仔细看了看,似乎才发现每一颗玉石上都刻了图案。
眸光一滞,方御女拍着大腿道“不对,我好像看过这只玉石手串,在那个无人居住的空殿中的画上”
林桑青惊讶的睁大眼睛,“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御女旋即起身,急匆匆拽着她往外走,“你随我来。”
方御女引着她穿过纷扰热闹的皇宫中轴线,越过十来座横跨在水面上的石桥,一路没有停顿,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座荒废的宫殿附近才停下。
宫殿久无人居住,也没有人修缮,外墙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这里似乎遭逢过火灾,墙根底下有不少黑灰。殿门上没有落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方御女熟门熟路的领着林桑青穿过破败宫殿中杂草丛生的天井,拨开长到腰际的杂草,进到同样破败凋零的内殿之中。
冷清、凄凉。
进到内殿,第一眼印象便是这两个词。
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殿内难掩奢华,这里从前应当也是座奢靡之所,只是不晓得为何荒置在这里无人居住。
“看,那里。”方御女抬起手,指向内殿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巨大肖像画。一个身着华美宫裳的女子平视前方,她的眉宇间没有寻常后宫女子的温柔婉转,反而充斥着乖张和桀骜,像在战场杀敌无数的将领。
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很熟悉画上的人,才能将眉目间的风情画得这样生动。
“这里是靖尧郡主曾经居住过的宫殿,那幅画是呼延瞬亲手画的,画上人便是靖尧郡主。”方御女指着画像道。顿一顿,补充道“在靖尧郡主死后,他亲手画的。”
林桑青仰着头,怔怔望着那幅蒙了厚厚灰尘的画,心底陡然蔓延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曾见过画上的人。
方御女继续道“你看到没有,靖尧郡主叠放在一起的双手上戴着的就是这只玉石手串,上面刻着的图案都一模一样呢,葫芦,扇子,这些都有。”
视线挪到画上人叠放在一起的双手,右边的手腕上戴有一只玉石手串,上面刻满寓意美好的图案,连串手串的绳子的颜色都一样。
可见的确是同一只。
林桑青往前走几步,靠那幅画更近,近得好像要贴上去似的。
方御女笑呵呵地看着她,随口无心道“唉青青,我怎么觉得你和靖尧郡主长得有点儿相似,你瞅瞅,你们的鼻子和嘴巴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眼睛不大像。”
林桑青一笑置之,没有接这个话茬。精神头找回来一些,她问方御女,“靖尧郡主不是周皇的妹子吗呼延瞬起兵造反,联合平阳城里的某位大人物将她的哥哥逼死,按理说她应该恨极了呼延瞬,怎么会选择进宫,成为他的妃子呢”
方御女没有明说,她望着她,笑容满面道“青青,你那么聪明,应当猜得到吧”
林桑青还真猜的到。
坊间早有传闻,靖尧郡主委身于呼延瞬,做了他的贵妃,看上去是抛却掉灭国的仇恨,其实,这恰恰是她没有忘记仇恨的表现。呼延瞬之所以那么快倒台,这和靖尧郡主有很大的关系,若不是她委身蛊惑,呼延瞬怎至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人人喊打的昏君
靖尧郡主从前是周朝的女战神,因有她在,周皇才勉强在季氏一族镇过君主的功劳下立稳脚跟。国灭家破后,她将陪伴她几十载的盔甲丢弃,换上了柔软的宫裳,从此委身三尺宫墙内,以自己的一颦一笑引诱刚上位的君王,直至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昏君。
坊间的传闻很少空穴来风,纵使传闻传得夸张,也总有迹可循,靖尧郡主进宫为妃的目的不单纯。
但是,在目的即将达成的前几月,靖尧郡主在绮月台为呼延瞬跳了最后一支舞,舞毕,她回到宫里,换上被丢弃的铠甲,一把火将自己和宫殿全部引燃了。
方御女说,这里是靖尧郡主曾经居住的宫殿,联合方才在外面看到的黑灰,林桑青揣测,这里可能真的发生过火灾,之所以现在遭逢火灾的痕迹不明显,想必是有人修葺过一回。
外界对靖尧郡主的死众说纷纭,以阴谋论居多,觉得她是被某些人逼死的。林桑青却想,有没有可能,靖尧郡主在报仇途中发现自己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她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所以选择燃火自焚
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逼死了自己。
在以箫白泽为首的义军攻进平阳城的前几日,呼延瞬死在了慈悲堂中,她和靖尧之间的爱恨情仇再无人晓得,后人说得再多、再像模像样,也不过都只是猜测。
林桑青的所想也仅仅是猜测。
方御女在满地灰尘的宫殿里溜达几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倏然合掌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你戴着的那只手串就是靖尧郡主的有一年郡主征战归来,向来只拿兵器的手腕上多了这么一只手串。”该是想到有意思的了,方御女咧嘴笑道“昭阳当时还和我开玩笑,说她那位只知道扛兵器杀人的老姑姑终于像个女人了,值得欢呼。不过,靖尧郡主后来好像把这只手串送给了昭阳,昭阳丢三落四的,没个正形,这只手串最后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可能被宫人偷出去卖了。”
哦林桑青抓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手串本是靖尧郡主的,她给了昭阳,昭阳弄丢了。最后,不知因何缘故,它出现在了宫外,到了林清远手中。
看来,她爹林清远不是一般人啊。
也是,家里窝藏着那么多古董,他能是一般人么。
提起曳地的裙摆,防止沾染上更多灰尘,林桑青细细打量着殿内的一景一物,漫不经意地问方御女,“阿玉经常来这里吗”
方御女点头道“嗯,昭阳很喜欢靖尧郡主,我也喜欢她,靖尧郡主没有长辈的架子,她经常和我们这些小辈厮混在一起,给我们讲她在战场上杀敌的故事。她和昭阳都不在了之后,我常常回来这里给她们烧纸钱,算是聊表心意。”
林桑青“唔”一声,又抬起头,久久地盯着墙上靖尧郡主的画像看。
那么,虚驼山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是靖尧郡主吗她已面目全非,看不出仪容,只凭她认得玉石手串这一点,林桑青拿不准主意。
晚间箫白泽抽空到繁光宫来了一趟,眉心的疲惫积累极厚,瞧上去有几分憔悴,嘴唇上的樱色被憔悴冲淡,看着惨白惨白的,没有什么精神。
林桑青不喜欢看他嘴巴颜色浅的样子,所以,她厚着脸皮把他的嘴唇嘬得通红,跟刚吃完红辣椒似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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