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梨奈扣门进来给林桑青送东西,梨奈年纪小, 经历的事情不多, 见箫白泽嘴巴红彤彤的,脸上也有让人不解的红意, 便开始怀疑起那位身子不怎么结实的主儿生病了。
趁箫白泽不备,梨奈凑近林桑青,偷偷对她道“娘娘, 皇上是不是、是不是发烧了您注意些他的身子, 若皇上在繁光宫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拿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位专心致志做自己事情的主儿, 林桑青问梨奈,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生病了”
梨奈飞速地看眼箫白泽, 飞快地挪开眼睛, 低声解释道“您看皇上的嘴巴和脸颊,颜色都比寻常的时候红, 好似发烧蒸的一般。您何时见过皇上露出这种脸色”
林桑青摸了摸下巴嗯,别说,她还真看过。譬如前几天,再譬如前几天,只要他们独处, 箫白泽的脸色都这样细腻红润有光泽。
“梨奈, 你觉得, 有没有可能, 皇上的嘴巴之所以这么红, ”林桑青嘟起自个儿同样红彤彤的嘴巴,“是被我嘬的”
“哎呀”后知后觉的梨奈小纯洁捂着脸跑出去了。
本就扬起的唇角愈发向上,林桑青笑得有几分得意,像刚调戏过良家妇女的街头混混。
箫白泽向她招手,“过来。”
面上笑容不改,林桑青踮着脚尖慢吞吞靠近嘴唇通红的他,“怎么”
他骤然展眉微笑,那笑容如晨起的第一缕风,清新干净,捎带些夜晚沉重的水汽,“我发觉,你不正经的样子挺可爱的,脸皮虽然厚了一点,却更加讨人喜欢。”
已经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人家用可爱来形容,林桑青自然得意非凡。她的耳朵一向喜欢听好听的话,譬如“厚脸皮”一类难听的话,在进一只耳朵的时候就自动过滤掉了。
心情一好就想夸人,林桑青望着箫白泽在烛光摇曳里柔美的面容,由衷夸赞他道“我夫君真好看,像画里的人似的,尤其是这双眼睛,忒会勾魂儿。”
箫白泽随意地吻一吻她的眼角,“夫人你也不赖,未倾国未倾城,却偏偏倾倒了我。”
不是流于形式的商侩互夸,而是真心实意的表达。
林桑青笑得愈发无法收敛。
“前几天去了哪里”卷起漫过手腕的衣袖,露出截跟水茭白似的白皙手腕,箫白泽抱过她,让她坐在他的膝头,“我听宣世忠说,他去找地儿停放马车的时候,你走丢过一段时间,他吓得魂儿都没有了,连忙绕着山找你,找了许久才找到。”
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总不能和箫白泽讲,她出宫是为了见金小姐,向金小姐传授如何扳倒她曾经名义上的养母吧。林桑青含糊其辞道“到虚驼山去了一趟,办点儿私事,没成想,居然走错了路,差点闯了不该闯的禁地。”她故意问箫白泽,“对了阿泽,若不是误闯禁地,我兴许早忘了咱们还有位西宫太后,你为何不把她接进宫里养老,而是在虚驼山建所别苑呢”
箫白泽回答得很是简单,“她不喜宫里的氛围。”抬手圈住她的腰肢,将尖尖的下巴颏垫在她的肩膀上,箫白泽似乎漫不经意道“她可有同你说过什么话”
轻轻感受着灼热呼吸喷在脖颈上的刺痒感,林桑青眨眨眼睛,意味深长道“没有,我们又不认得,她能同我说什么呢。”
箫白泽“唔”一声,长若笔尖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几下,他靠在林桑青耳朵边,轻声道“我托宁妃找裁缝给你打了支步摇,算作是前段时日你操持端午宴会的赏赐。本打算让匠人送进宫来的,但不巧他摔伤了腿,没办法动弹。我想,你在宫里待久了肯定闷得慌,明儿个你自己坐着轿子去宫外取步摇吧,不远,就在皇宫东侧,取完了你顺势在城里逛逛,解解闷儿。”
林桑青近来没打算出宫,可既然箫白泽这样说了,一片诚坦好心,她也不好拒绝。侧首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林桑青眯着眼睛笑道“有你在身边,我怎么会觉得闷呢”
箫白泽揽紧她,“这张嘴又抹了蜜糖吗,这么甜。”
林桑青加深眼底的笑意,“想知道你亲一下不就”晓得了。剩下的三个字被行动迅速的某人含住了。
第二日,灼灼日光铺满乾朝的每一寸裸露土地,葱翠的树叶迎着日光曳动,一阵风吹来亮闪闪的,好似闪着银光的小灯笼。
四位轿夫抬着软轿快步前行,上头坐着目光倦懒的林桑青,她有诸多唏嘘感慨藏在倦懒的目光之下。
乾朝有不计其数的街道巷陌,光是皇城平阳,便有百数之多。林桑青从前居住的兴业街离皇宫不近不远,正好在中间,作为一个没有前途受尽虐待的普通姑娘,她从未到皇城附近溜达过,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进到皇宫之中,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心意相通。
人生的无常与反复,便体现在这些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中间,若事事都能预料到,反倒少了些趣味。
宁妃所找的那位工匠姓甄,算是平阳城里拔尖的手艺人,找他做首饰的达官贵人们能从街头排到巷尾。而皇帝拥有旁人没有的特权,他无需排队,只要说一声,工匠们便会把他的单子提到第一个。
打造首饰的甄师傅醉心钻研技艺,看上去便知是少言寡语之辈,他身边有个负责琐碎事宜的助手,很会说话,正好弥补了甄师傅的不足。
“宸妃娘娘请看。”领着林桑青进入盛放完工首饰的房间,助手从最高的架子上取过一只烫金黑匣子,启开匣子,里面是一支巧夺天工的桂花拥枝镂空金步摇。
眼底霎时被这支步摇点亮,先前的倦懒一扫而空,伸手接过,林桑青难掩对步摇的喜欢。
助手继续道“娘娘好福气,独得圣上恩宠。往常咱们这里接单子,都是师傅先画好图纸送到主顾家里,若主顾满意了,咱们便照着做,要是不满意,还得再做修改。您的这支步摇是圣上自己绘的图纸,上头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圣上自个儿的想法,师傅没有改动一点。试问圣上何曾对哪位娘娘如此上过心呢草民先在这里恭喜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万事胜意”
哎这支步摇是箫白泽亲手设计的温柔的神色浸润满脸,林桑青抚摸着步摇上仿佛粘带香气的桂花,有几分不解这倒是奇了怪了,她从未对箫白泽说过她喜欢桂花,也没对宫里的任何人说过,箫白泽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凑巧么。
待回宫后,她抽空去启明殿问问他吧。
甄师傅的助手说了这么多讨巧的话,不给赏赐说不过去,林桑青吩咐梨奈从荷包里掏几锭银子,分发给甄师傅及他的助手。
天色还早,回宫委实浪费,然林桑青着实无心在城里晃悠,觉得没什么值得看的,便让梨奈吩咐抬轿子的轿夫,直接折返回宫。
轿子晃晃悠悠的,自带催眠作用,没一会儿就把她晃睡着了,直到一阵聒噪的吵闹声入耳,林桑青才慢悠悠睁眼醒来。
她出声询问,“外面怎么回事,乱糟糟的。”
梨奈隔着轿子对她道“回娘娘,宁妃家的亲戚不晓得发什么疯,对着咱们的轿子骂骂咧咧的,我让她住嘴她也不听,好像故意这样做似的。”
林桑青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梨奈口中“宁妃家的亲戚”是谁。“哦,是宁妃家的亲戚啊,”睡意顿时跑了一大半,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对梨奈道“请到轿子旁边来,我问问她是不是有话要捎给宁妃。”
梨奈“哎”了一声,不多会儿,周萍又添几条新皱纹的脸出现在轿子旁边,她挑起轿子一侧的窗帘子,双目中迸射出恼火至极的火星子,看样子憋了许久的火气,今儿个终于逮到机会泄火了,“是不是你”她厉声逼问林桑青,“是不是你给田悠然母子俩灌了迷魂汤是不是你教她们的法子”
周萍的嗓门儿大,震得林桑青耳朵里沙沙响,神色傲慢地拿小拇指捅捅耳朵,林桑青冷冷瞥她一眼,语气如寒潭里的冰水,尽得箫白泽真传,“夫人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了吗”不及周萍说话,她慢悠悠翘起二郎腿,语气里的森森寒意不改,“你有十个弹指的时间可以考虑。是即刻离去,本宫当今儿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让本宫吩咐御林军抬着你下去”
周萍不言不语,她拿怨毒到了极点的眼神死死盯着林桑青,好像她是屠杀了她全部家人的刽子手。
林桑青笑着回望她,眼神中没有怨毒,只有挑衅,“这才是开始,夫人就受不了了吗往后啊,还有更多呢,还请您做好接受疾风暴雨的打算。”说着说着,似突然想到什么,她瞬目望着周萍,“大姐是不是早过了婚配的年纪夫人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夫君,保准让人满意唔,至于满的是谁的意,我便不清楚了。”
周萍不愚笨,听得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扒着软轿窗子的手用力捏紧,呼吸变得急促,她怒火攻心道“你这个”一时没想到词骂她。
林桑青眯眼笑道“我这个什么混账畜生白眼狼”
她生气和开心时都喜欢眯着眼睛笑,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然而细细分辨,开心时,她眯在一起的眼睛是上挑的,生气时正好相反。
世上只有两人能清楚分辨她笑容下的开心和生气,箫白泽一个,林清远一个。
坐正身子,她不再拿正眼瞧周萍,嗓音中有隆冬时节的寒冷,“随便你说什么,本宫都不会生气,将来你只会比本宫更惨,本宫做甚和一个下场无尽凄惨的毒妇生气呢。十个弹指的时间已过,本宫给过你机会,你不珍惜。梨奈,”她靠在软轿上,高声呼唤梨奈,“远处应当有一队御林军吧,你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妇人拉下去。”
梨奈应声退下,不多时,一队排列整齐的御林军出现在软轿旁,不由分说将周萍拖走。
林桑青挺直腰杆沐浴在周萍怨毒的目光中,坦然而清醒,倔强而冷酷,像矗立在暴风雨中巍然不动的古木。
须臾,梨奈挑开轿门帘子,低低与她道“娘娘,奴婢让御林军将她带下去申饬一顿,没有动武。毕竟她是宁妃家的亲戚,咱们对她不能太没有礼貌。”
林桑青了然颔首,沉默片刻,她若有所思地问梨奈,“梨奈,你说,她怎么晓得我们今儿个出来”
梨奈眉心微蹙,“小姐,您的意思是”
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林桑青摇头,“没什么,起轿,咱们回宫。”
看样子,她的皇上知道不少事情呢,看似他投身前朝不问后宫之事,实际上,后宫的事情他并非全然不知,甚至他对前朝和后宫一样了解。
她早知道,她的夫君是个聪明人。
她和他说信任,然而说到底,她还是有几分保留的,没有彻底对他剖开每一寸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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