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小说:窝心 作者:咿芽
    去瑞士的机票是宁星洲订的。

    临颂今过去几年活得固步自封,去的地方不多,了解的东西更少。

    宁星洲在听说宁初想看雪后,二话不说第一时间替他们包办全程。

    “秋天的瑞士不一定全国都有雪,带小初去阿尔卑斯山吧。”

    “好好陪着他,让他玩得开心些。”

    出发那天也是宁星洲亲自送了他们到机场。

    即使临颂今已经安排好了司机,即使他要找人送也就是一句吩咐的事,他还是推了一场早会,亲自去送宁初。

    “那边会冷,衣服带够了吗”

    “记得天气晴朗或者小雪再出门,下大雪就不要出门了。”

    “瑞士人不一定会说英语,他们说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什语,翻译器里设置好这些语种就行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们那边的食物你刚去可能吃不习惯,给你准备很多食物装在行李箱,看你喜欢什么。”

    机场大厅里,宁星洲像是熬夜背了一打小卡,嘱咐了好多不带趔趄也不带重样,每一点都说得仔仔细细,生怕宁初听不明白,生怕宁初记不住。

    宁初就站在他面前,不催促也不会不耐烦,认认真真听完全程。

    宁星洲说到最后还觉得不够,可在脑海里翻找一遍,发现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涌上,他沉默下来,看着宁初,一声“对不起”在唇齿间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怎么会不遗憾呢

    对这位他从小就在挂心的小朋友,儿时总见不到,长大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在错过。

    他想对他好,却总是在跟他的苦难擦肩而过,总是会差一点。

    不过还好,还好现在一切还不算太晚。

    小初高高兴兴出发的日子,他不想提不高兴的事,话音辗转,最后出口的就成了杂糅万千的一句“小初,好好玩,玩得尽兴些,我等你们回来。”

    宁初点点头。

    机场语音播报响起,提醒10点前往瑞士的旅客准备登机。

    转身之前,宁初对宁星洲道了一声谢,他说“哥,谢谢。”

    人群开始往一个方向流动,临颂今在人流中牵着宁初往前走。

    走出很远后,他回过头,看见宁星洲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望着他们。

    表情怔忪,像是还没能从那一声“哥哥”中回过神来。

    阿尔卑斯山脉下的一个小村庄,山坡宽阔又平坦,火车从铁轨行过,时不时发出呜呜的轰鸣。

    幢幢木屋建在剖面上,屋顶倾斜的角度和山坡角度相似,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雪,加上天天洋洋洒洒飘下的雪花,让这里看起来像极了童话里的场景。

    原来才秋季,阿尔卑斯山脉涉及的领域真的已经开始下雪了。

    木

    屋有民宿,他们入住了其中一所房子,和其他木屋一样不大,但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打开壁炉,屋子里很快就会变暖。

    长途的飞行时间结束,宁初先是吃了点东西,然后睡了一觉,养到精神好些了,临颂今便准备着带着他去外面看雪。

    零下的温度,临颂今帮他穿上最厚的衣服,最厚的袜子,戴上围巾,帽子,还有羊毛织成的手套,确保不会留出缝隙让寒风钻进他的衣服里作祟。

    宁初自从醒过来以后,话又变得很少了。

    现在的他更像是刚回国时的宁初和失忆宁初的结合体,安静,沉默,同时又很乖,很黏人。

    穿上白色羽绒服的他更像个糖糕娃娃,漂亮听话,站在原地等着今今帮他收拾好一切,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出去。

    傍晚的小镇比白日更值得观赏。

    天上依旧飘着小雪,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陷在银装素裹中。

    平缓的山坡上雪松树和木屋一样零星村落,雪下的屋檐亮起融融暖调的灯光,照亮白色的雪地,和红色的墙壁。

    人很少,这个点还没有到当地人吃完晚饭的散步时间。

    这一刻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沿着积雪最薄的雪地不急不缓往前走,慢慢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灯光将宁初的眼睛也一并照亮了,从里面能看见夜色正浓,白雪飘飘。

    这个童话一般的地方,静默无声,却用自己的方式赋予了他几分灵动的生机。

    “真好看啊。”

    他们走到山坡上方,从上俯瞰这个被造物主偏爱的小镇。

    片刻后,宁初动了动唇,说了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由夹带着雪花的风负责送进陪同者的耳朵。

    临颂今帮他整理好围巾和帽子,重新牵住他“很漂亮,小初,多看看。”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漂亮的地方,你多看看。

    宁初抬起手,很快接住一片雪花。

    那是好多片小雪花附在一起,在手套深色的背景衬托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它们精巧的棱角脉络。

    宁初入了迷,盯着看了好久。

    久到小镇的人零星出门散步了,久到那片雪花被他透过手套的体温慢慢融化,才喃喃道“其实,我已经在美国见过雪了。”

    临颂今握着他的手忽地紧了紧,呼吸放轻,却没有开口。

    宁初放下手重新抬起头,看着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被夜幕降临后更加明亮的灯光映成暖色。

    “只是那里的雪不如这么洁白漂亮,也不如这么温柔。”

    “那里下的总是暴风雪,在天上时被大风吹得乱飞,很吵,刮在脸上像带着刺,很疼。”

    “最后落下,也是落在污水铺满的地上,有的挨到地面马上就化了,混进脏水消失不见。”

    “有的后面积起来,也不会是干净的白色,脏兮兮地夹着枯枝残叶,很难看,

    我不喜欢。”

    “不喜欢,那就不去了。”

    临颂今低声“再也不去了。”

    他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喑哑,轻得快要和雪花一起落在地上。

    宁初听出来了,转过头,恰好看见一片雪花落在临颂今眼睫上,压得他低头闭了眼。

    “小初,对不起。”

    “对不起。”

    他的悔恨都无知无觉倾注在话音里“我是怎么会为了一个沈翠翠就不相信你”

    “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弃,早一点找到你”

    “今今。”

    宁初忽然转身抱住他,打断他发颤的话音“不用。”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不用,我哥也不用,你们谁都没有对不起我。”

    他们在这个温柔的雪夜拥抱,宁初放松地伏在临颂今肩上,看飘落在他肩头的雪花,看从自己嘴里呼出的阵阵白气。

    “今今,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他小声说“你肯定不知道,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

    “我觉得活着好累,好没意思,可又想都要死了,还不能最后见你一次,就觉得好遗憾。”

    “我是为你回来的,我想一定要见你,在死之前,最后见你一面。”

    “如果没有你,也许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宁初了。”

    他感受到环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轻轻弯了弯眼睛“所以,别说对不起了,是我该谢谢你。”

    我的苦难从来不是来自于你,但我的勇气和坚持都是为你而生。

    “今今,是你救了我。”

    是今今救了小初。

    给了我,从苦难中挣脱的第二条生命。

    小村庄的生活安静又清闲,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很友善。

    这里是德语区域,临颂今和宁初都不会德语,好在宁星洲提前给他们准备的翻译器很好用,沟通不成问题。

    这个时间段的游客不多,这片小村庄也不是什么旅游开发区,游客鲜少来此,国际友人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这里的小孩儿对他们两个东方面孔很是好奇。

    最开始是跑到屋外好奇打量他们,收到味道很奇妙的糖果后,他们感受到两位中国人的善意,胆子也大起来。

    他们和宁初分享当地的糖果,坐在雪地边的椅子上跟他聊天,问他很多中国的事情,齐心协力给他展示他们从小练就的堆雪人技术。

    到后来雪停了,他们还把家里白花花的雪橇犬牵出来,雪橇椅上垫上柔软的皮毛毯子,邀请宁初上去坐。

    临颂今把自己放在陪伴人员的位置上,照顾着宁初不受伤,不挨冻,很少开口,放任一群外国小孩带着他家小孩玩。

    几天里,宁初被他们带着逛遍了小村庄,连东边的雪松森林和山脚下的小溪边都去了一趟。

    溪水是山上雪水融化流下来的,很清很凉,很干净,干净到站

    在水潭边能清晰看见里面游动的小鱼虾。

    老人们没有小孩的跳脱,闲暇时大多只是在家门口或者树下坐着,有时他们簇拥着过去,就会乐呵呵跟他们讲少女峰下曾经发生的故事。

    宁初慢慢从最开始的瑟缩不适,到尝试着回应,再主动跟他们交流。

    当几个小孩把村庄上最矮小的一棵雪松用星星灯布置成圣诞树,邀请他一起去看时,他站在树下,仰头任闪烁的星辉落在脸上,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他们真的好可爱。”

    1818”

    他今晚格外又表达欲。

    只是这样的叙述对他来说似乎还是有些困难,有时候说完上句停顿一下,下一句要想很久。

    “那个渔翁耐心很差,一天打四网鱼就不打了,家里生计都不够。”

    “网上来的奇怪罐子为什么要打开呢,就好像恐怖电影里,那个主角明明知道半夜的敲门声不对劲,还要跑去开门一样。”

    “魔鬼也很奇怪,为什么被关在海里的时间久了,后来被救起来反而要迁怒救他的人,捉住他的人是苏里曼,有不是渔夫。”

    “别人没有义务要救他的,原本他会被关更长时间吧,渔夫能把他从海底救上来,他就应该满足了”

    “是他不懂感恩。”

    临颂今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姜汤递给宁初,在他旁边坐下“小初,把这个喝了去寒,别感冒了。”

    姜汤的温度被晾到正好,不冷不热,捧在手里时,透过碗的温度烘的手掌心很舒服。

    宁初不太习惯这个味道,但还是听话地一点一点往下咽,和到见底了,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今今。”

    临颂今“我在,怎么了”

    宁初“厨房还有姜汤么”

    临颂今一愣“小初还要吗”

    宁初摇头说不是,捧着一只空碗“我忘记给你留一半了。”

    临颂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嘴角轻轻动了动,牵出一点弧度,说没关系“我不冷,不会感冒。”

    他从宁初手里接过空碗,想要起身,却被拉住了手腕。

    下一秒,眼前人影凑近,接着唇角一暖,是宁初用吻轻轻碰了他一下。

    触感经久不散,临颂今整个人如同僵住,视线定定落在宁初脸上。

    宁初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自语了一句也没有很暖和之后,他再次凑近,蜻蜓点水般又亲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成功撤退的机会了。

    握着今今的手被反过来扣住,轻轻一拉,他就没有抵抗力地跌进了宽阔温暖的怀抱。

    灼热的吻堵住他的呼吸,急切又凶狠地维持不过三秒,突兀地轻下来慢下来,温柔下是

    极尽压抑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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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问今今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得这么爱哭,可是一抬眼,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喉间一紧,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主动抬起手回抱,笨拙地回吻,壁炉里的干柴炸出小小的火星,将空气里的温度烧得更烫。

    一切在这一刻顺理成章。

    临颂今拥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如同一位最虔诚的信徒,膜拜着痴爱的神明每一寸皮肤。

    似浪潮汹涌拍打礁石,怎么也觉得不够,恨不得能将他就此融进自己的骨血身体,将这具身体曾经承受的所有伤痛分毫不落地转嫁到自己身上。

    他的小初离开太久了。

    近三千个日夜在他灵魂里造成的千疮百孔,到底该用什么,才能将它们弥补得完好如初

    他恨不得能将自己身体所有掏出来,做引做药做修补工具,为他的神明重塑一具金刚不坏的身体,再也不受这个世界任何不公的对待。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怀里的人在止不住地发抖。

    宁初又一次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权,控制不住僵硬,哆嗦,控制不住想要将自己用力蜷缩起来,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生出不可磨灭的恐惧。

    他高估自己了。

    也低估了戒同所那两年在他身上种下的精神恶种,和潜藏的后遗症。

    他控制不住身体在潜意识控制下条件反射的抵触,就算明知面对的人,是他最爱的今今。

    挣扎与矛盾不消片刻便将他的意识力击溃,眼泪淌了满脸。

    在情绪彻底沦陷前,他用力抱住临颂今,隐忍已久悲观与消极彻底爆发。

    他的病没有好,一直都没有。

    记忆苏醒了,那个病入膏肓的灵魂也跟着苏醒了。

    他不想要它的。

    他想把它远远丢掉,丢不掉,就干脆藏进看不见的地方,像苏里曼封印魔鬼一样,永远不放它出来。

    所以他试着忽视,他想用从临颂今和宁星洲那里获得的爱将它击碎,想用大自然天然携带的强大治愈力量去遗忘。

    他努力将自己扭转成18的思维,去看下雪,看星夜,看穿着素银外衣的雪松,看在雪水里也游得欢畅的鱼虾。

    他听与他语言不通也硬要跟他说话的小孩叽叽喳喳讲故事,听老人绅士亲切的问候,试着让焦躁的心静下来,不甚熟练地跟他们主动交流。

    原本以为自己成功了,到头来才发现都是在白费力气。

    他病入膏肓,早就已经失去自愈的能力,纵使努力扬起笑容,也没办法让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宁初停止悲哀哭泣。

    “今今,对不起。”

    对不起,他还是害怕。

    害怕这样的亲密接触下,肌肉记忆里条件反射的疼痛和痉挛。

    “我们回去吧。”

    他搂紧了临颂今的脖子,埋在他颈间泣不成声“今今,我不想这么病着了,我想回去,我想把我自己治好。”

    “我答应你了,等我好了,我们就去结婚。”

    “今今,我不想跟你分开了,我们能不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好。”

    临颂今闭上眼,将掌心贴在他后背,用力按向自己“我们回去治病。”

    “不分开了,往后都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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