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说过,小初的情况已经很严重,普通的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对他没用了,必须用上物理干预治疗。”
肖潇顿了顿,提醒“临总应该还记得我指的是什么吧”
临颂今当然记得。
从自瑞士回国的飞机上,他在联系肖潇之前,就已经知道肖潇给出的治疗方向会是什么。
他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或者说,没有做好让宁初用这种方式接受治疗的心理准备。
肖潇“我已经和小初初步沟通过,小初接受治疗的意向很强,我想,他会愿意全力配合。”
临颂今“关于启用电休克治疗的事,你告诉了他多少”
肖潇默了两秒,无奈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只是告诉他治疗过程不会轻松,且过程漫长,需要坚持。”
她说完后,临颂今没有接话,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使用电休克治疗,宁初需要克服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眼下的避而不谈只能是暂时,宁初是病人,总要有向他坦白的时候,到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他们谁也无法预料。
临颂今闭上眼,指节抵着眉心,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是语速更慢了,带着疲惫“电休克治疗的话,他会疼吗”
“不会。”
肖潇这一次的回答很果断利落,且胸有成竹“放心,不会疼。”
“我们会提前用到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不会让病人在完全清醒无准备的状态下接受治疗。”
“我们有最正规的医生,无论是电流大小还是药物用量都会有精准把控,过程中病人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
临颂今点点头,眉间的褶皱总算松了些。
片刻,他吐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我知道了,我会和小初好好谈谈,把这些如数告诉他。”
“他需要考虑的时间,我会让他自己做决定。”
回国后头又是艰辛的倒时差时间,宁初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
他把在瑞士买的明信片给了宁星洲,重复的还剩下一些,他打算晚些时候寄给米嫣。
说起来,他最近状态不好,米嫣做实验也忙,他们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要不要跟米嫣打声招呼,问问她最近怎么样,忙完了没有
不过转念想了想,还是算了。
没忙完便罢了,要是忙完了,提到要约他见面吃饭的事
那就等治疗结束再联系她。
他想等病治好了,再健健康康地出门和老同学见面吃饭。
临颂今端着牛奶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宁初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印着雪山风景的明信片,嘴角抿着弧度,看来心情不错。
“什么事这么开心”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用
牛奶换走了他拿着的几张明信片。
宁初捧着牛奶“我在想,米嫣收到明信片之后一定会很开心,还会问我好多关于瑞士的事情,她之前告诉过我,她也想去那里看雪的。”
临颂今闻言,握着明信片的手指不觉蜷了蜷,没有说话。
不过宁初很快又说“还是不寄了,等回头见面,我亲手给她吧。”
临颂今抬起眼“回头见面”
宁初点点头“是啊,等回头我痊愈了,她也忙完了,我就约她出来,然后再联系以前的同学,大家一起吃饭。”
“对了,都没问过,我们高中的那些同学,应该还是有好多毕业之后回了萱城的吧”
“希望大家工作没有很忙,我们可以挑个周末,不过我得好好想想,他们要是怪我以前不告而别,我要怎么解释他们才会不生气”
他絮絮叨叨,嘴里说着怕人生气,语气却满是憧憬与期待。
他在期待和老朋友重逢相聚,在期待病愈后健健康康的自己。
临颂今目光锁在他脸上,听完全部,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宁初发现他的欲言又止“今今,你怎么了”
临颂今“小初。”
宁初眨眨眼“嗯”
临颂今指尖攥得泛白,舍不得打破他的殷切期盼。
只是有些话即使难以启齿,也不得不说“治疗过程,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电休克吗”宁初开口。
临颂今表情一下愣住了。
他没想到宁初会知道这个。
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轻松平静的语调,把这件事就这么说出来。
宁初看见他露出难得一见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今今,我听到过的。”
“你忘记了吗在我还没有想起来的时候,你和肖潇姐说的话,我听到过的。”
临颂今微蹙着眉,低声带着不确定“那你,可以吗”
宁初从前被电棍吓到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他其实很害怕,害怕宁初的病没有治好,反而会因为克服不了心理恐惧而加重。
“今今,我都查过了。”
宁初一字一句认真道“在这之前,我想了很多,也查了很多,关于抑郁症,关于潇潇姐提到的电休克。”
“我知道,那跟我过去过去在戒同所接触到的不一样,我想要痊愈,就要试着正确认识它,接受它。”
“如果我因为曾经有人滥用它伤害过我,就一直对它恐惧下去,放弃治愈的机会,不就是让那些人的目的达到了么”
“今今,放心吧,在决定回国接受治疗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也做好准备了。”
宁初拉住临颂今的手,抚慰他因自己而生的担忧与忐忑“我相信周医生,相信潇潇姐,也相信你。”
“我过去会害怕,是因为不管晕倒醒来多少次,看见的永远只有望不到尽头
的黑暗,我不知道下一次电击什么时候到来,不知道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在接受正规的治疗,我知道我会痊愈,我看得见希望。”
“我不怕了,真的,只想想到每次睁开眼都能看见你,我就不怕了。”
“今今,你也别怕,好吗”
明信片从膝盖滑下来,落了一地。
临颂今反握住他的手,拢进手里十指相扣,掌心紧贴。
“好,我不怕。”
“等你好了,我们就叫上所有老同学,老朋友吃饭,大家一起。”
去医院的那天早晨,天气格外好。
太阳还没从林立的高楼中冒头,碧蓝的天空不见一片云。
临颂今一路都在安慰宁初,跟他保证治疗过程不会痛,就当是睡一觉,等醒了,他就带他回家。
宁初配合地点了一路的头,等到了医院见到肖潇和周南笙,临到进去时,才反身抱住始终眉头紧皱的临颂今。
“今今,别紧张,没事的。”
他拍拍临颂今后背,安慰“等着我,我很快就出来了。”
临颂今肩膀僵了一瞬,很快有些沮丧地垮下。
认命抬手回抱宁初,脸埋进他肩颈嗅到他的味道,才能觉得安心些。
他又想跟宁初道歉,因为他太胆小,怯弱到他自己都觉得烦,还要劳烦身份病人的宁初反过来安慰他。
可又没办法,他控制不住,因为太心疼,太想给予宁初密不透风的保护,以至于一点担忧都会被无限放大。
到最后,他还是将那声对不起咽了回去,知道宁初不习惯他道歉,更因为他很清楚宁初现在需要的是鼓励,不是一昧毫无意义的道歉。
“好,我不紧张。”
他调整好情绪,轻轻揉了揉宁初的脑袋后将他放开“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结束出来。”
宁初跟着医生进去了。
临颂今留在外面,走廊的凳子等不来他的光顾,他几乎读秒数着在等待中度过的时间。
还好,第一次为避免宁初不适,只用20分钟就结束了。
出来时人还没有醒,被安排进病房休息,等待麻药效果结束。
“最开始能感觉到他紧张,毕竟受意识记忆的影响,一个人对曾经遭受过折磨的环境有天然的恐惧。”
医生详细转述过程“不过他很配合,而且他在努力尝试克服,并且成效显著,这很难得。”
“麻醉之后就很顺利了,比我们预想的情况好很多,没有发生任何肌肉记忆抵触的现象,下次可以将时间适当延长。”
“以及电休克治疗有一定的副作用,想必肖医生已经跟您细说过,我就不再赘述了,只是想告诉您以我们的治疗力度,所有副作用都是可逆的,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临颂今表示了解,送走医生,回到病床前
安静等待。
宁初躺在床上,
双眼轻阖,
和进去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只是面上血色退了些,看着更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了。
半小时的时间不长不短,太阳在地上的尺寸辗转不过些许。
终于,麻药效果逐渐消退。
宁初眼帘颤了颤,阳光晃在他侧脸上,又很快被一只手掌拦在他脸侧挡住。
他动作温吞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眼神茫然。
很快,当空白的大脑出现第一抹色彩时,他眨了眨眼睛,牵起嘴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真正放松喜悦的笑。
临颂今眼神微闪,指背轻轻碰了碰他的太阳穴,低声问“痛不痛”
“不痛,一点也不痛。”
宁初抬起手,没有力气抓他,就用指节搭在他手腕,眼神亮亮“今今,我的第一步成功了,对吗”
“对。”
临颂今也勾起了唇,倾身,低头抵上他的额头,姿态亲昵,如释重负“你成功了。”
你成功了,我的小初。
我最勇敢的宝贝。
治疗需要持续一段时间。
当护士过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住院,临颂今将决定权交给宁初,而宁初几乎没有犹豫便拒绝了。
“今今。”他说“我不想住院,我想回家住,可以吗”
临颂今理所当然满足他一切要求“好,那就不住。”
治疗进程是每周三次,每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其余时间临颂今都会在家陪着宁初。
宁星洲最近突然很忙,脚不沾地,偶尔才会过来,呆不到一会儿接个电话又会离开。
只是他每次来都会带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有玩儿的。
宁初第一次从里面翻出遥控飞机和变形金刚的时候,人都傻了。
这很离谱,他想。
原本想跟他哥义正严辞一下自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来看他不用送这些小朋友才会玩具。
但是当他发现遥控飞机可以直接飞到对面小区阳台并且载回来一包奶油小蛋糕,而变形金刚可以变出三种不同品牌的汽车形态的时候,他就默默将上述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
好吧,他是小朋友,比三岁大一点。
临颂今谨遵医嘱,为了保持他心情愉悦,不仅陪他将宁星洲送来的玩具都玩了个遍,还主动帮他将变形金刚那个系列都收集了个齐全。
很快,各类炫酷的汽车形态都能摆满整个阳台,要是有不知道进来,估计真要以为这家里真有个没过本命年的小孩。
有病人和病人家属的全力配合,前期的治疗很顺利,当然宁初对自己的陪玩也很满意,虽然他总觉得自己精力不够用,易困易倦。
然而就在他们满心以为过程会这样顺利一直到康复时,治疗的第一个副作用毫无预兆出现了。
宁初在一次治疗结束后开始头痛。
刚开始尚且不明显,到后来,就像是许多带着电流的小火星在脑袋里炸开,一阵接一阵,又痛又胀,太阳穴也会跟着突突猛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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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架不住情况日渐加剧,他瞒不住了,冷汗布满他煞白一张脸,掌根敲打太阳穴也不能止痛,就拿脑袋往坚硬的墙壁上撞。
临颂今被吓得不轻,沉着脸立刻带人赶去医院,吓得走廊几个小孩直往父母怀里钻,却被告知头痛是不可避免副作用之一,没有办法止疼,只能尝试转移病人注意力。
临颂今怕他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伤害自己,几乎二十四小时抱着人不敢撒手,揉着他的后脑试图缓解他疼痛,笨拙地将半夜趁他熟睡后收集起来的笑话一边一边讲给他听。
“今今,这个笑话不太好笑。”
宁初伏在他肩上,疼得抬头都没力气了,还想跟他开玩笑“可是你把它讲成了冷笑话,就好好笑。”
每当这个时候,临颂今就会捧起他的脸,将他眼角吻去,蹭蹭他的鼻尖努力扬起一点笑容,将他觉得好笑的那段再讲一遍,两遍,三遍。
随着治疗进程继续推进,越来越多的副作用在宁初身上显现出来。
他的四肢肌肉会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发抖,甚至临颂今在他状态好些时带他出门吃饭散步,他会连卖花小孩递过来的一支花都接不住。
渐渐的,肠胃受到影响,他的食欲也开始变差,往常最喜欢的菜琳琅摆在他面前,明明腹中空空,却生不起多少食欲。
他的厌食症才康复不久,被临颂今好不容易养出正常肉感的脸又有将要消瘦下去的迹象。
临颂今只能变着法地做饭,变着法地哄他吃,如果做了一次宁初不喜欢,他会立刻掉头进厨房重做。
面对宁初,他的耐心像是多到怎么也用不完。
可惜人为的努力战胜不了本能的抵触,宁初厌食反胃的问题也在家中,逐渐演化到夜半三更突然犯呕,直接在床边吐出来。
夜灯照明下,他不清醒地盯着呕吐物发呆,而在他身侧的人已经反应迅速地起身下床,完全不见刚睡醒的困顿。
临颂今第一时间拿了纸巾帮他擦嘴,端着水杯给他漱口,顺着他的背脊温声哄慰,直到他感觉好受不再反胃,扶着他躺下之后,才开始收拾床边的呕吐物。
宁初眼里还含着未干的泪花,视线朦胧地看着临颂今任劳任怨忙进忙出,难抑的沉郁酸涩涌上心头。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像个废物,不仅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一直在制造麻烦。
临颂今很快回来,重新端了一杯温水喂他喝下一点,将杯子放在床头回到床上。
身侧位置下陷,宁初闭眼一翻身,整个人扎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临颂今亲亲他的头顶,低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也只是摇头,收紧手臂将临颂今抱得更紧。
低迷的情绪在无意识中被诱发出来,又在他
发现自己肌肉逐渐变得僵硬时悄无声息地加重。
最开始是手指活动艰难,
,
从站立不稳到一迈腿就摔跤,在家里也没办法活动自如,去哪里都要今今抱。
接二连三,他终于还是在轮番的打击下崩溃。
“对不起今今,我太没用了,我怎么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啊。”
眼泪又一次止不住,身体里迸发的焦虑不安也止不住,他在反复为一件自己做不好的小事感觉到恐惧。
“我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我也想快点好,想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想给你添麻烦,不想让你一直这么辛苦,跟我一起整夜整夜睡不好”
“没事的,小初,没事的。”
临颂今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抱紧他,不停亲吻他的耳际,尽最大所能给予他此刻需要的安全感。
肖潇早说过,情绪消极失控也是副作用之一,是必须熬过去的一关。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宁初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抑郁症病人对治疗产生悲观心理是大忌。
“小初,你不麻烦,一点也不。”
临颂今“你没有哪里不好,你很好,你只是在生病,很快就会痊愈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办法自己做。”
宁初揪着他胸前的衣料,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什么都要你来帮我做,你总顾着我,什么都围着我转,都没办法做自己的事情了。”
“没关系小初,我没关系。”
临颂今紧贴着他耳边,在声音传播最近的距离。
“我喜欢帮你做事,喜欢总是顾着你,对我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围着你转,我很高兴,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如果小初什么都可以靠自己做,什么都不需要我,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没有一点存在的价值。”
“所以小初,你行行好,让我留下,别赶我,别不需要我。”
“你怎么会麻烦呢”
“你是我最宝贝的宝贝,是我拼尽全力也想摘下的星星,从来不是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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