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等过了几日,宜嘉再去暮清院,就发现书房里多了张小书案。正适合她的身高,写字也很方便。
她高高兴兴地叫宝音把她的笔墨纸砚,都拿了一份来,整齐摆在书案上后。隔日,又精心选了只细颈花瓶来插花,摆在书案上。
江明霁见她进进出出地布置书案,也没管她,只顾自己看书,过了会儿,宜嘉却过来找他了。
“二哥。”
江明霁放下书看她,“什么事”
自从来二哥这里做功课,两人渐渐熟悉后,宜嘉便发现,二哥虽看着冷淡,寡言少语,冷冰冰的,但对她其实很有耐心。渐渐地,连宜嘉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江明霁不动神色的纵容下,她在二哥面前,越发地没了拘束,渐渐露出孩童稚嫩的那一面。
她仰着脸,问江明霁,“明日祖父回来,各房都要去鹤柏堂。二哥,明早我们一起过去好吗”
往日这种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去的。
三房人少,父亲又不在家中,都是各顾各的。其他几房却都是拖家带口一起到的,宜嘉看了,便总是在心里暗暗羡慕。眼下却不一样了,她可以和二哥一起。
江明霁不知宜嘉这番心思,但也是应了,道,“我明日早上过去接你。”
宜嘉高高兴兴点了头。
第二日,等她起来后,就看见二哥果然来了。他穿着身淡青的直裰,坐在堂屋里。宜嘉撒开董妈妈的手,欢欢喜喜地跑上前去,稚嫩地叫了声,“二哥。”
江明霁回过头,就看幼妹已经跑到自己面前了。
大抵是快过年了,宜嘉被打扮得很是喜庆。大红的锦袄,衣裙上绣了兔子花样做装饰,脖子上戴着镶红宝石的足金璎珞圈。头发梳成鼓鼓的花苞头,衬得她脸颊圆圆的,粉雕玉琢,眉眼精致。
看着她,倒叫江明霁忽地有了些快过年的热闹感。
江明霁站起来,宜嘉伸手来牵他。小小的手,仿佛柔软得没有骨头。江明霁不自觉放轻了力道,对宜嘉,他有时候总不自觉地小心谨慎起来。因为总想起那时他救她时的情形,小小的人,孱弱可怜。
大约是那时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现在,江明霁也总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很娇弱的,总是想护着她。
江明霁脑海中划过这些念头,回过神来后,握住宜嘉的手,低声道,“走吧。”
因江老太爷要回来的缘故,鹤柏堂里比平日里忙碌许多。
宜嘉他们到了后,也只来了个姓胡的妈妈,把他们带去暖阁。宜嘉起得早,进了暖阁,便开始犯困了,不一会儿,便抓着江明霁的衣袖,靠着他的肩,打起了瞌睡。
江明霁只觉手臂上一沉,低头一看,就见小姑娘脸贴着他的手臂,睡得脸颊粉嫩,毫不设防的姿态,眉眼宁静平和。
一旁伺候的宝音见自家小姐,都快滚到二少爷怀里呼呼大睡了,一颗心提了起来,生怕二少爷生气了。二少爷这个人,平日里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他们都有些怕他。但小姐却极喜欢黏着二少爷。
宝音犹豫了下,正准备上前,把小主子抱开,却见二少爷只看了小姐会儿,便随她睡了,换了只手,继续看起书来。
宝音一愣,迟疑了会儿,到底没有再上前,打扰两人的清静了。
宜嘉也就打了会儿盹,过了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卫妈妈便进来了,道老太太在堂屋,请他们过去。等会儿便在堂屋拜见老太爷。
两人便去了堂屋,老太太正喝了口茶,见两人一起进来,微微愣了下。怔愣的功夫,两个孙辈已经跟她行礼请了安,老太太回过神,低咳了声,“起来吧。”
却不料老太太这一咳,便有些止不住了,卫妈妈急急忙忙上前轻拍老夫人的背。宜嘉看祖母咳得这样厉害,下意识地上前,小声地叫了句,“祖母。”
老太太捂着胸口,看见宜嘉那张担忧的小脸,扭过脸,叫了卫妈妈,“抱五姑娘去耳房。”
卫妈妈见状,便过来抱起宜嘉,老妈妈慈祥地道,“您今儿起得早,方才不是还犯困麽。奴婢抱您去耳房,您睡会儿。”说罢,便也不等宜嘉说什么,便把她抱下去了。
看宜嘉被抱下去,老太太仍伏在茶案上咳着。
江明霁面上若有所思,他原本以为,祖母对宜嘉,情分淡淡,否则也不至于宜嘉刚过四岁,便将她从鹤柏堂里挪出去,让她一个孩子,单独住在鹿鸣院里。
但现在看,倒又像是怕宜嘉过了病气,才让她搬出去。
宜嘉年幼,又体弱多病。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不如从前康健,这些年时有病痛。养着宜嘉,倒确实不大方便。
但若是因顾忌宜嘉身体,才叫她搬出去。那为何老太太平日里待宜嘉,却一副淡淡模样,并不见得格外疼惜关切倒是宜嘉,对祖母仍是一片慕孺之情。
短短一瞬,江明霁思绪划过,但面上分毫不显,只上前,给老太太递了温水。江老太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盏茶,慢慢地不再咳了,她抬眼,看了眼自己这孙儿
江明霁长得并不像江家人,江家人多是儒雅温和的长相,他却生得冷峻,薄唇轻抿,显出几分凉薄。眉眼间一股子漠然冷淡,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叫人看了,便同他亲近不起来。
老太太摆摆手,“我好多了,你坐吧,不必管我。”
老太太这样说,江明霁却仍是拎了桌上的茶壶,给老太太添了一盏茶水,摆在她旁边,防着她等会儿再咳起来要用茶后,才拱手应了是,缓步回了座位。
老太太捻着手里佛珠,外头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屋里却极静。
江明霁一贯是不主动开口的人,老太太却是因为有心事,她摸着一颗圆润的佛珠片刻,开了口,“听下人说,宜嘉最近都去你那里做功课。可吵着你念书了若是扰了你,你不好意思说,等会儿我来跟宜嘉说。总归是念书举业要紧。”
说罢,抬眸,看着下首的江明霁。
江明霁任由老太太看着,垂眸淡淡地道,“回祖母,五妹妹乖顺懂事。并未打扰孙儿。”
江明霁开口,老太太便看向圈椅里坐着的他。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说到五妹妹乖顺懂事时,睫毛轻垂,原本淡漠的眉眼间,却多了丝人间烟火气。一时之间,竟连人也温和了不少。
老太太微愣,她原以为,是宜嘉因那日被他救了后,便时时去寻他,而江明霁碍于她那日说让他陪陪宜嘉,也不好拒绝。但现在看,倒是她猜错了。
但思及那桩旧事,老太太心里头仍不是很放心,恰在这时,卫妈妈进来了,屈膝道,“二夫人和四夫人过来了,道晚上的家宴有些安排,要请您拿个主意。”
老太太点了头,卫妈妈便出去传话了。
江明霁见状,也站起来,“祖母要谈正事,孙儿先行告退。”说罢,他直起身,转身准备出去,身后却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江明霁垂眸,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淡淡道,“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江老太太看他垂眼立在自己面前。脑海中不由得便浮起那年的旧事来。
对于江明霁这个孙儿,她起初是没有太在意的。那时候府中事多,她膝下嫡出庶出的孙儿孙女也不少,这孩子养在祝姨娘身边,沉默寡言的,并不起眼。
若不是那事闹到她跟前,她都没仔细瞧过这孩子。
顾氏去后,江三爷房里两个姨娘,祝氏蠢笨,并不讨江三爷喜欢。后进府的秦氏要受宠得多,时间久了,心也大了,暗地里把祝氏院里的下人买通了个七七八八,替她做事。祝氏还无端地小产了一个孩子。
秦氏自以为做得隐秘,却没想到,最早发现不对的,竟是那时才七岁的江明霁。许是知道生母蠢笨,那时还是个孩子的江明霁,不动声色地,引得他屋里一个被秦氏收买的妈妈偷拿了他的份例,隐忍了半年,最后把事情闹到中馈去。
最初,她只当下人大胆,偷拿主子财物,并没放在心上,只叫了高氏去查。这一查,牵扯出秦氏。高氏吓了一跳,这才忙拿来禀她。她便做主,把那妈妈撵出了府,祝氏院里的下人也被换了大半,只那秦氏,因没找到确证,祝氏小产与她有关,最后只罚了半年的禁足。
但从那时起,老太太对这个孙儿,便有些五味杂陈。
小小年纪,有这般心智,她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到这样一个。聪慧是好事,但过于早慧,却又是另一回事。七岁便能发现秦氏的算计,又想出这般的谋划,隐忍半年,最终一举把秦氏安排的人,全都逐出生母院落。这般的心思深沉,实在令人心惊。
这样的人,若走正道,尚且好说,但要是走了歪门邪道,论起筹谋算计,旁人如何能与他比
因此这些年,老太太虽面上未过问,实则暗地里一直观察着这个孩子,怕他误入歧途,时常提醒着。
思及旧事,老太太忧虑良多,一时担心他同宜嘉亲近,是别有用心,一时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揣测一个孩子。
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隐晦地道,“你一贯是勤勉的,这些日子,也不可松懈了学业。明年的府试,若是中了,老太爷自是要赏你们兄弟几个的。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其他的都是其次,唯有念书举业,才是正道。你可明白,二郎”
她说罢,就见江明霁只是垂了垂眸,依旧是那副恭敬的姿态,俯身朝她拱手,“是,孙儿明白。”而后才起身,转身平静地出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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