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入宫,寒风刺骨。一路策马而行,虽不及坐轿温暖舒适,听着耳边呼啸风声却别有一番淋漓畅快。
缪承谦翻身下马,缰绳鞭子随手一抛,自有灰翎卫接过。
他先到御书房教习皇上功课。
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都是皇上继位后新提拔的,躬身侍立在侧,趁着小太监奉上纸笔的空档,把皇上昨儿后来习了哪些功课禀与摄政王。
缪承谦先是问过了小孩儿的身体状况。前些日子略感不适,急招方太医入宫诊治。如今渐好,便关切问询。知晓无大碍了,开始提问功课。见小孩儿学得不错,奖励了一叠字帖“这是我早年所得,你平日无事看着练。”
小皇帝吸吸鼻子,强忍着泪意起身道谢。
缪承谦觉得小孩儿可爱得紧,抬手拍拍肩膀,指点他批阅奏折。看到有官员绩效考核的卷宗,随手拿起。
翻到袁大力父子三人的,看见上面的“优”,他瞬间记起袁家女眷合伙儿欺瞒一事。本想着再添几笔注,譬如“诡道可使于行兵布阵,却不可闲暇时随意用之”这般的字句。
转念想想,她们本也是为了护着她方才那般。若真这样批注了,万一往后护着她的人少了几个,又该如何
故而没写。由着她们去。
小皇帝歪着头扬起脸打量他,闪亮的眼眸里盛满好奇。
缪承谦莞尔,“陛下怎这样看着微臣。”
“摄政王今天心情极好。”小孩儿除去和功课有关的时间外,其余时候都不怕他,笑呵呵说,“先生已经多日不曾这般开心了。”
因为要教导小孩儿读书写字和开始习武,小孩儿有时候唤他摄政王,有时候叫先生,有时候还喊师父。
他都可,并没特意纠正过。
缪承谦笑道“遇到了好的事情,自然开心。”瞥见小孩儿身上的素服,又道“往后若有可能,我自会与陛下说。”
小皇帝很认真地点头,“你说话算话。”
他笑笑,“嗯。”
闲话说罢,二人便敛了心思专心处理朝政。待到巳正,缪承谦告辞出宫。待到绿翎卫前来禀过,择了午初时分往桐花胡同去。
往年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街道必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年因着国丧,京城清寒,道上许久见不到几个人影。
倒是方便了他此次出行。
缪承谦策马而至,在一条僻静街道停了下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方才停下。这儿距离黑翎卫卫所极近,是明安伯府到卫所的必经之处。
就在今早,他吩咐手下寻了由头,让黑翎卫中名唤姜宏斌的明安伯府三爷受罚。再想办法把这事儿“十分好心”地转告明安伯府。
当然,转告的时候一定得等伯夫人和大奶奶、诸位小姐离开家后才能行。恰好世子爷和小舅爷护送各位女眷也不在家。
那么去卫所看望伯府三爷的,只能是堂小姐了。
因他对她十分了解。她不可能让怀着身孕的世子夫人出行,必然会替堂姐走这趟。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伯府的车子便缓缓出现在街道尽头。
缪承谦面上淡然,双手隐在袖口不自觉攥紧。渐行渐近的车轱辘声仿佛压在了他的心口,让他心跳骤然加快,止不住地有些紧张。
有多少年没有尝过紧张的滋味了
他垂眸看着袖边银纹,全副心思却在那慢慢逼近的马车上。
灰翎卫上前喝住车夫使其停了下来。
镜熙不明所以,将怀里抱着的给姜宏斌带来衣物和伤药的包袱放在车上,下来询问“不知大人为何拦路”卫所这儿分明是可以探视的。
灰翎卫不敢多言,躬身立在旁边,将少女面前的路让了出来。
一人缓步靠近。
眉目清隽,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极致的雍容矜贵。
乍一看清来人,镜熙登时全身的汗毛都炸开。
怎么是他
这家伙怎么出现在这儿
缪承谦听闻她的心语,察觉到她的愤怒和指责,不由脚步微顿。
镜熙觉得这厮一定是故意的。必然是公孙闲见到她后,把她相貌的事儿和他说了,他特意来堵。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努力遏制纷涌的思绪,神色疏离,只故作惶恐地盈盈一拜,“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当街拦车可有甚要事”
缪承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她居然装作不认识他
她怎能装作不认识他
缪承谦死死盯着她好半晌,忽的一笑。既然她前世今生除去姓外,名是一样的,不如以此为引,便垂眸低问“你叫什么来此作甚。”
镜熙咬了咬唇。
深知寂王权倾天下,这个时候与他作对是自惹麻烦。不甚甘愿地说出名,又道“我家兄弟姐妹都是取名都是从静字从心旁,故而我是静惜二字。”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
此人向来多疑。她多加这句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早知道不多嘴了。
镜熙正暗自懊恼着,却见眼前男人像是丝毫都没留意到她的多言似的,淡淡“嗯”了声,语气平缓道“知道了。”
这么简单就过关了镜熙忽而觉得做梦似的。
平时他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但凡她多说点什么或者少说点什么,他都能发现她的故意为之,从而戳穿。
那时候她身份尊贵,自然直接驳他。两人你来我往的互相揭底,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才算完。
而后他悠哉悠哉地离宫而去。
留下她独自生闷气。
这次简单过关,让她暗喜之余又觉得不太放心。
缪承谦看得好笑。
装。
使劲装。
再如何去掩饰,她偷偷看他时目光中偶尔透出的鄙夷和瞧不起也是旁人所不会有的。如果别人敢那么看他,命都不见得能留到今天晚上。
可她不一样。
她使了自以为得逞的小伎俩后,总会自信满满地朝他示威,就好似悄悄露出小爪尖尖的猫儿,只等着猎物过去时忽然伸爪来挠一下。
他每每都是一看就透,却故意和她周旋一番气气她。
如今却不成。
转念一想,装作陌生人也好。
是陌生人的话,她起码不会计较那杯毒酒的事情。只要她能知道他无恶意,对他放下心防,往日之事可以慢慢再叙。
这般思量着,缪承谦面上笑意更浓,“小姐此次可是要去卫所今日卫所另有要事,恐女眷不便探视。不如改日。”
又唤了身边绿翎卫,“你看看这位小姐有甚东西要转交探视之人的,你帮忙拿过去。”说罢转身离开。
却没走远,只在转角僻静处遥遥望着。
看她把一个包袱交给绿翎卫,看她不放心地叮嘱了好一会儿,看她上马车离去,车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极缓地收回视线,兀自沉吟。
明安伯姜勇毅胆小如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缩在壳里不冒头。
近日京城出了那么多是非,姜勇毅归家后定然又把大门禁闭守得牢牢的。
总得想法子撬开那铁桶才行。
不然她一个深闺女子,他如何能和她有上联系
缪承谦主意已定,吩咐道“你们叫来明安伯家老三,唤作姜宏斌的那名黑翎卫,让他去我跟前回话。”
众飞翎卫齐齐应是。
堂小姐的车子刚刚回到伯府停下时。
郊外,从寺里回京的路上,姜宏志和崔宁钧骑马在前,后面是伯府女眷的七八辆马车。
原本去时伯夫人梁氏和大奶奶袁氏分坐两车,此时归途,袁氏却挤在了梁氏的旁边正嘀嘀咕咕着。
“今儿镇国公夫人怎么回事,不过上香而已,怎还主动和我们说话。”袁氏紧挨着梁氏,“咱们府上和镇国公府没甚交往啊。该不是三爷在外惹了事吧”
三爷入了黑翎卫后还没回过家。
而镇国公府世子爷乃飞翎卫中副镇抚使,正四品大员。足足比三爷高了四品八阶。管他绰绰有余。
梁氏想得多点,沉吟半晌后压低声音“大奶奶,你说这次镇国公夫人,会不会提前就打听到了我们今儿要去寺里上香,专程去和我们闲聊的”
“这不至于吧”袁氏不太懂得京中女眷这种交流方式,狐疑着说“我看她今儿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提到的话题,都是家长里短的。即便为了三爷,也不至于非要专程相见啊。”
镇国公府世子爷可是寂王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左膀右臂。镇国公府虽和明安伯府沾亲带故,平日往来却甚少。
是以今日镇国公夫人主动和她们搭话,神经粗如袁氏也觉得不对劲,赶紧找伯夫人来商量。
却没往“对方早有打算”这方面想。
“并非没有特别的话题。”梁氏斟酌着,“我倒是觉得,她提到她家世子爷的次数甚多。”
“公孙闲”袁氏是知道那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自家老子娘都不惧,唯独在寂王殿下跟前乖顺得很,“镇国公夫人提他作甚。”
“所以才觉得怪异。”梁氏往前倾身,离袁氏又近了点,“她是不是还提了堂小姐多次”
袁氏苦思冥想许久,最终慢吞吞“啊”一声,点点头。这个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忙不迭问“难道是”
议亲
这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便是袁家人,算是寂王派系,说亲也说不到镇国公府跟前去。他们伯府怎敢去想。
“很有这个可能。”梁氏道“我们还是与世子夫人商量商量比较妥当。”
如果镇国公夫人真想说和世子爷和堂小姐,她们俩可没有那权利决定什么,不过是个传话人罢了。
这事儿还得与世子夫人细讲。
梁氏和袁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了为难和拒绝。
摄政王只手遮天。
伯爷向来不愿意和寂王党派的人有所牵扯,生怕被牵连到党派争斗中去,信奉的是中庸明哲保身之道。
如果镇国公府真有意结亲的话,还得想办法尽早断了镇国公府的念头为好。
袁氏就帮忙出主意,“一会儿看看世子夫人的意见。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尽快给熙姐儿另择一门好亲事。若旁人来问,熙姐儿已经定亲,他们自然不好再提。便是贵如镇国公府或者寂王府,也不能以权势逼人退亲的。”
梁氏深觉有理,“就这么办”
二人立刻拿定主意,一回家立刻去寻穆静愉细细商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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