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有一刻的静止,就连于半空中飘荡的花瓣都好像悬停住了。
但在下一秒,一切又都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轰”的一下,谢不为感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鼓膜边炸开,而这“爆炸”的余热高温还迅速漫延到了他整张脸上。
谢不为缓慢而沉重且“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但面上的灼烧之感并未因此消退半分,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还有比造谣到正主面前更社死的事吗
“呵呵,殿下说笑了。”谢不为听见了自己艰涩如生锈齿轮转动的声音。
“说笑”萧照临瞧着谢不为此刻已与海棠花同色的面颊与窘迫的情态,破天荒地产生了一种兴趣。
他歪了身子,抬手撑靠在身侧凭几上,好整以暇,“倒是不知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何意了。”
萧照临每吐露一字,谢不为的面色便愈艳上一分。
究竟萧照临是如何知道的难道谢家上下全都是大漏勺吗
不
谢不为藏在宽袖中的手猛然攥紧,他知道了一定是谢席玉
谢席玉既能邀萧照临赴谢家家宴,那转述此事岂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好啊好啊,好你个谢席玉,做局陷害他还不够,背后竟还要来阴的
谢不为突然睁开了眼,强压下了内心想要“挖地缝”的冲动。
那我偏不让你谢席玉如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扯了一个笑,望进了萧照临染上了海棠色的眼眸,长睫扑簌几下,又慢慢垂下唇角,显得有些郁郁。
“原先并不想让殿下知晓不为的心意,但先前臆语既已让殿下知晓,那不为此身在殿下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萧照临面上意味不明的笑一僵,微风吹动漫天的海棠花,他眼中的花影也随之浮沉,语中嘲弄、玩味都消散,转而是浓厚的疑问,“心意”
谢不为似面露羞赧,匆匆侧首避开了萧照临的视线,“是,不为的心意,便是爱慕殿下。”
他再疾疾提息,语速加快,像是十分难堪,“可不为怎能以这点微末心意去打扰殿下,便只能藏在心中,假以幻想以慰此心罢了。”
又像是极为惭愧,“但久久压抑下,不为又实在有些情难自禁,所以那晚才惊扰了殿下。”
短短三句,就将造谣君主之嫌连同那晚的冲撞,都解释为常人的情难自禁。
但萧照临显然不吃这套,仅不过一句疑问后,他便像是想通了什么,语中多了几分冷意,轻嗤道“那孤怎么听说,你是借此要挟谢家主不去会稽呢”
谢不为狠狠掐了一下掌心,生生逼出了哽咽之意,“扑通”一下跪坐在了满地的花瓣之上,方才未从发上坠落的花瓣顺势飘荡而起,与被扬起的花瓣一同再次如花雨般纷纷落下。
他正首却抬袖遮面,语有隐忍的哭腔,“在京城,不为还有希望能遇殿下,若是去了会稽,不为恐此生都不能再见殿下一面了啊。”
萧照临眼中的海棠花影彻底沉了下去,眸光变得有些幽深,语出森然,“既是不想打扰孤,那先前你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呢”
他正了身,银戒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木案,发出“咚咚”轻响,“孤记得,那时你说的可是让孤助你成为下一任谢家家主啊。”
此话犹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刀,悬在了谢不为的脖上。
谢不为心底一沉,是他方才临机应变的时候疏忽了,原主可是纠缠过萧照临的
不仅托人转呈诗赋、找机会偶遇萧照临,还曾在一次散宴后,冲到萧照临面前,恳求萧照临帮他成为谢家继承人。
而萧照临当时连连冷笑,反讥道“有孤在,谢家的继承人永远不会是你”
萧照临见谢不为似是无言以回,眼中便只剩厌恶,再重重敲击了一下木案,海棠花林中的枝丫应声抖动,有两个侍卫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谢不为身后,作势就要将谢不为押下。
但谢不为却猝然举手加额俯身而拜,“因为我想配得上殿下,想要为殿下手中的刀,为殿下腰间的剑,想要站在殿下身侧,为殿下分忧”
话落四周有一息的滞静,谢不为只能听见自己心擂如鼓的“砰砰”之声,额手相接之处也溢有涔涔冷汗。
花林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紧绷的线在拉扯。
或许是下一刻,也或许是过了很久,萧照临的手指再一动,两个侍卫便退了回去。
谢不为察觉到身后侍卫的气息稍远了些,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收住了方才逼出的哭腔,郑重地直起脊背,直视萧照临。
穿林而过的斑驳阳光在此时照亮了他的眸,他长睫颤抖,却仿佛一双翅膀振而欲飞。
“那时糊涂,竟只觉得若是我成了谢家家主,就可以实现伴殿下左右的心愿。”
“可只要有谢席玉在一天,父亲母亲眼中便不会有我于是,我便开始处处与谢席玉相争,但也是我无能,竟落了个荒唐行事的名声,父亲母亲便愈加厌恶我,我实在无法,才妄想殿下可以帮我。”
萧照临眼中的冷意并未消减,语调轻轻,却莫名更加森冷可怕,“但你方才第一句,说的可是有求于孤呀。”
谢不为并不回避萧照临此刻森冷的视线,“是,我此来是有求于殿下,但与之前不同,我并不想让殿下帮我成为谢家继承人,而是求殿下给我个能为殿下所用的机会,让我证明,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站在殿下身侧。”
萧照临竟是淡淡一笑,但并非讥讽,而是有些意味不明,“可你若不是谢家家主,又有何资格站在孤身侧”
谢不为也是一笑,却显出了十足的底气,“恕我冒犯,敢问殿下,如今朝中,陈郡谢氏的谢,是如今谢家家主谢伯朗的谢,还是谢太傅谢叔微的谢*”
萧照临一愣,一瞬回神后,抬右掌轻拍左掌,因带着革制手套的缘故,声音并不如寻常击掌那般清脆,而是闷闷的。
“你冒犯的可不是孤,而是你的父亲与叔父。”竟有调侃之意。
谢不为心中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
听萧照临此话,是有同意留下他的意思了,“我并非冒犯家中长者,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只要殿下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日后定能为殿下分忧。”
萧照临轻笑出声,“好一个实话实说,孤就喜欢你这般”顿,“实话实说的人。”
谢不为心中一喜,正想俯拜以谢。
却不想萧照临竟突然佯装烦恼,抬手支额,“近来,孤一直忙于政事,不曾去拜会国师,国师恐怕不愿见孤了,但孤又想邀国师参加上巳游猎”
他抬起另手,包裹着黑色皮革的食指朝谢不为的方向点了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既然六郎有为孤分忧之志,不若此回就替孤去凌霄宫请国师吧。”
谢不为才俯下的身姿一顿。
众所周知,魏朝国师极少见人,就连凌霄宫也鲜允人进,即使是选定太子这样的大事,也都只让人停在凌霄宫外,以术法传音告知结果。
今上登基以来,这三十余年间,国师只允过萧照临和谢席玉入凌霄宫,据说今上都不曾见过国师真颜。
还需一提的是,原主也曾求见过国师,且十分诚恳,在凌霄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却也只得到了国师的传音一句,“莫要再求了,吾不会见你。”
此事也一时为众人所耻笑。
萧照临分明是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国师不会见他,更知道国师几无可能参加游猎,却偏偏让他去请国师
“怎么了很为难吗”萧照临幽幽一叹,佯装惋惜,“原本还想着,若是你能请来国师,孤便替你安排一个官职,好让你对孤的一片赤诚之心有机会实现。”
他再摇了摇头,“但既然你觉得为难的话,那便日后再说”
“不为难”谢不为终是俯身而拜,暗中切了切后槽牙,但话语还是带有恭敬之意,“我定为殿下分忧”
萧照临凝着方才谢不为跪乱的一地落花,不知为何抬手抚了抚心口,皱了皱眉。
但不等他多想,隐在暗中的侍卫突现他身侧,躬身低语。
萧照临冷笑了声,“倒是有几分骨气,绑了送回紫光殿去,既然父皇喜欢她,孤又怎能夺人所好。”
就在侍卫领命欲退之时,萧照临又叫住了他,“不,送到福康殿去。”
那侍卫竟有些犹豫,话有劝慰,“庾妃恐怕会生气,这颍川庾氏近来私下动作频频,殿下还是不要”后面的话便没有再说了。
“不要什么你是想教孤不要惹怒颍川庾氏吧”萧照临似笑非笑。
那侍卫连忙请罪。
萧照临仍是笑着,但语调愈发低沉,“可怎么办啊,孤近来很不高兴。”
侍卫并不敢应声。
萧照临的视线越过了那侍卫,看向了远处的垂丝海棠,“就连这垂丝海棠,都无甚作用了,只有那女人生气,孤才能高兴,懂了吗”
侍卫只点头,瞬而消失在了栖芳园中。
园中又起一阵微风,吹得几片花瓣钻入了萧照临的宽袖之中,而原本谢不为跪乱的落花也再次乱了模样。
萧照临侧首看了看栖芳园的出口方向,复垂眸轻轻转动银戒,若有所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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