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与萧照临在遣了身边奴仆去告知徐庆不必再等,可自行离去之后,便乘犊车跟着那木商前往了镇中一处村落。
这处村落位于一座矮山脚下,十分僻远。
若非有萧照临在身边,及暗卫隐在身后,谢不为也不会如此轻易跟着那木商前来。
路上与那木商略有交流,知晓他名为蔡平,本是山中猎户,后偶得了机遇,才成了木商。
谢不为闻后稍垂了眼眸,暂时没有追问,是因他看出,这蔡平与那些木商一样,浑身都透露着莫名的紧张与防备。
等到了地方,才下车,就有一小童奔上前来,抱住了蔡平的大腿,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蔡平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是家中幼子,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现在也没好完全,便有些离不得人。”
谢不为微微一笑,还是没有多问,只道“无妨,先顾着孩子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蔡平感激地朝谢不为点了点头,便抱起小童匆匆进了院子。
有暗卫现身,躬身道“禀殿下,有人一直尾随在后,可要处置”
谢不为与萧照临并不意外,且知晓,跟踪他们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顾泰的手下。
也不知为何,纵使他们表现得再如何天衣无缝,但那顾泰始终对他们保有一种莫名的警惕。
萧照临摆首,命暗卫隐去,再握着谢不为的手,紧了紧,“那顾泰非寻常人物,实在有些难缠。”
谢不为明白萧照临的意思,萧照临是在担忧,顾泰既已如此怀疑他们的身份,那就定然会想方设法求证。
而再以顾泰与琅琊王氏的关系,只要将他二人的画像传至京中,或许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这也是他们事先不曾预料到的,那顾泰竟会有如此精准的直觉。
这般,便迫使他们不得不稍稍改动计划,要赶在顾泰确定他们的身份之前,在吴郡找到想要的证据。
而这,也是他们今日行事略有些大胆的缘故,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吴郡与临阳急报来往只需四五日。
谢不为眉心微蹙,“殿下,恐怕我们需要分开行动了。”
萧照临点了点头,“好,搞清楚这蔡平之后,我便留在周镇。”
他再以指腹揉了揉谢不为的手腕,并垂下眼凝其眉目,眸中满是深情,“我让流风他们跟着你,但你行事亦要万般小心。”
另手抚过了谢不为鬓边的碎发,“卿卿,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流风是萧照临身边的暗卫之名。
谢不为望着萧照临的眼眸,辨出其中灼灼,心跳竟蓦地加快了许多。
他猛然偏开了眼,岔开了话题,“这蔡平也有些古怪,若是为了给他的孩子治病,应当继续经营木材才是,无论如何,做木商赚的钱都会比他务农来的多。”
说着说着,他倒真的思忖了起来,“难道说,他口中的变故
,并非指他孩子的病”
萧照临又岂不明白谢不为的回避之意,暗暗苦笑之后,也只能接过谢不为的话,“你是想说,那变故是与太湖长堤有关”
谢不为颔首,“没错,那些木商对待外人既如此警惕,便说明,他们心中一定藏着事。而若说这段时日中,有什么事能牵连到整个周镇乃至整个吴郡,便只有太湖长堤了。”
一顿,再道,“而这些木商之中,只有蔡平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我想,若是能弄清他口中的变故,应该就能了解到些许内情。”
这番话刚落,蔡平恰好也走了出来。
他先再三对谢不为与萧照临表示了歉意,然后才带着谢不为与萧照临往不远处的木仓走去。
在见过了那些梁木之后,谢不为便十分干脆地给了蔡平定金。
蔡平明显有些惊喜,连连对着谢不为与萧照临道谢,又像是彻底卸下了心中的包袱,情绪也愈发激动了起来。
谢不为在察觉到蔡平的情绪变化之后,便抓准了时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看这些梁木可都是上品,怎么会积了如此多”
蔡平抬袖抹了抹眼角喜极而泣的眼泪,“不瞒言公子,这些梁木其实是为其他工程准备的,只是中途出了些意外,便留了下来。”
谢不为眉梢微挑,直言道“莫不是为那太湖长堤”
蔡平顿时面露惊愕,支吾道“这这”
谢不为淡淡扬唇一笑,“不过是有所听闻罢了。”
他再故意低声,佯装有些苦恼,“方才来的时候,我也与其他木商有过交谈,原本皆谈得不错,但不知怎的,他们竟告诉我,他们有法子替我省些银钱。我便具体问了问,他们便说,他们有不少次一等的梁木,也足够建桥了。”
说话时,他一直在仔细留意蔡平的神情。
当他说到“次一等的梁木”之时,蔡平瞳孔微缩,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恐惧的东西。
谢不为心中的猜想便愈发笃定,他暗暗一笑,但面上仍是作愁苦状。
“我又岂能做这些有损功德之事便直接回拒了他们,可不想,他们见我不识好歹,便又道,太湖长堤的梁木也是他们供应的,就算出了事又如何,修建工程本就人多事杂,即使有人想追究,也追究不到他们头上,几个月一过,风一吹云一散,事情便也过去了,但得到的银钱可是实实在在的。”
蔡平更是惊诧,“他们竟然还敢”
谢不为见蔡平的反应,配合着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周镇的木商竟是一群见钱眼开之人。”
他又笑了笑,“好在遇到了蔡先生,我才能得了这些上好的梁木。”
但话至此,他又装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双眉紧蹙,“不过,蔡先生这些梁木既然也是为了太湖长堤准备的,怎么又留了下来,莫不是”
蔡平闻言连连
摆首,“没有,我没有。”
说罢又是一叹,“也正是因为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我才再做不了木商啊。”
谢不为面作惊色,“怎会如此”并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蔡平犹豫了片刻,又一咬牙,才道“先前在为太湖长堤备材之时,也有人找到我,让我配合着以次充好,说是事成便能得到一大笔好处。
可我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便没有答应,之后,他们便也不再找我采购,而那些木商也因此事而暗暗排挤我,甚至,还害了我的孩子。”
他说话时,面色愁苦,便像是生生老了十岁,“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经商,回去务农,可这些梁木要是再卖不出去,不说赚钱,我还要亏上许多,也再无法为孩子买药治病。”
谢不为这下倒真为这蔡平叹了一口气,又与萧照临对视了一眼,再问道
“那你可知,让你以次充好的是什么人”
蔡平想了想,“好似是监工一类的官,因为我曾听他说,这件事只要他点了头,就不会有人来查,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谢不为听到“监工”二字,心头又猛然一跳。
他自然记得在那日朝会之上,庾氏便是以长堤监工与袁烨来往密切这一条,来定的汝南袁氏的罪。
他下意识又看向了萧照临,但这次,萧照临神色未改,只稍敛眼睑,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谢不为抿了抿唇,也没再多问什么。
临走前又再给那蔡平留了些银钱,便与萧照临一齐登上了犊车。
等驶出了村落,谢不为便让护卫停下了车,并暂且回避,再目露担忧地看向了萧照临
自上车以来,萧照临一直一言不发,而其半垂的眼帘,也未抬起过,是在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谢不为慢慢挪坐到了萧照临身旁,轻轻碰了碰萧照临的衣袖,轻声唤道
“殿下”
萧照临手指微动,也轻轻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抬眸。
谢不为想了想,又温声道“吴郡顾氏与琅琊王氏关系匪浅,自会百般诋毁汝南袁氏,而那蔡平甚至没有参与其中,也更是不清楚其中内情,一时弄错了也情有可原。”
萧照临这下没有应声,仍是保持了缄默,而谢不为也不再言语,只默默陪伴在萧照临身侧。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谢不为听见萧照临哑着嗓道
“外祖与舅舅都与我说了,袁氏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自然是信他们的,可是”
谢不为之前与汝南袁氏接触也不多,但素来也不曾听闻什么有关袁氏的丑闻,甚至更多还是世人对袁氏的推崇与赞颂,所以其实也更加倾向于萧照临的想法。
更何况,若非习于此道的世家,又怎会如此大胆且熟练地在此大型基建工程上做手脚。
“殿下,我说了,一两人的言语不足为信,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并不完全,我也相信袁司徒与袁尚书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照临似怔了怔,忽然,他捉住了谢不为的手,也终于抬眼看向了谢不为。
其一双黑眸之中本是凝冰一片,透着凛凛寒意,但在此刻,却似得拂春风,寒冰也开始消解。
“卿卿,你说的没错,等我彻底查清楚其中隐秘,便定能还袁氏一个清白。”
谢不为见萧照临如此,才终于稍稍放了下心。
可他却又感到,萧照临握着他的手并不坚定,而其掌心之中,也莫名透着微凉的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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