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沧澜,冬去春至,流光溶溶。
第一剑仙君同仙尊和沧澜掌门周曜光在花树下对坐。仙尊换回了他洗得发白的天青道袍,取出他埋了三十数年的喜酒,斟一杯给徒儿“陈年好酒,小六,你也尝尝。”
周冥接过他的酒杯,抿上一口,醇厚得难以形容。
“好喝么”君同仙尊问着,自己也啜了一口,轻笑着自答“果然是好酒。”
周冥有些迟疑“这味道不像是仙界所有。”
“对。”仙尊一饮而尽,“上代魔尊与他的所爱合契时,他专门酿的喜酒。一生只喝一次,自当是一生当中最醇香的酒。”
周冥不似师尊海饮,他觉得手里的酒杯烫极了。他看着一切如常的师尊,注意到他掌心里还有未好的灼伤,那是在魔界罪渊上受的伤,也许是因那烈焰过于炽烈,又或许只是师尊保留下的遗迹。
“师尊。”周冥默默看着超凡出尘的师尊,不拐弯地问“您心悦那位么”
君同仙尊神色如常,答“有些人只适合做友人,我和他惺惺相惜,互为敬慕,也互不干涉。就好像有些人生来只适合做道侣,不管起初是对手抑或敌人也罢,最终都会牵到一处去。”
师尊从来不会说谎,他只会转移。
“也有些人,只适合做陌路人。”君同仙尊喝着酒,看他,“像你和徐珂。”
周冥眼睛有些胀痛,默默无言地仰颈喝尽了杯中酒。
是。并非错过,而是他不适合。
“这滋味很好。”仙尊品着酒说,“红尘嚣嚣,有过一位知交,很好。”
师徒相对饮酒,过了半晌,风过,花叶簌簌飘落。君同仙尊鼻尖一耸,侧首看向一边,眉目微微动了。
周冥也听见了什么动静,环顾四周,忽而看见草丛里钻出一只灰扑扑的仓鼠,竖着两只爪爪,滚圆漆黑的眼珠子瞧着他。
君同仙尊的眉目黯然又欢欣,举杯向仓鼠示意“喝酒么”
“吱”仓鼠抬爪挠挠头,左顾右盼的,这时草丛里又挤出一只白色的猫咪,粉色的鼻尖蹭了蹭仓鼠。
仓鼠往前一跳,灵流
涌动,褪去伪装,成了身着红衣的魔界尊主。
周冥毫无准备,手里的酒杯哐当地掉落,回神后立即将腰间的凝思剑隐去,又赶紧在周遭御起遮蔽的结界,心脏扑通直跳。
他怎么还敢这样悄无声息地潜进来沧澜当年火钟夜鸣,至此所有沧澜弟子都对魔尊徐珂恨之入骨,若非两界之间还有结界,仙修们早就群起攻之了,好歹把面目变换一下师尊、师尊还在这儿呢
徐八遂不知道周掌门心里的担忧紧张,他弯腰把美貌的大白猫抱起揣在怀里,自来熟地坐到了君同仙尊的旁边“喝这是什么好酒”
君同仙尊再取一个酒杯,斟满给他,不说出处只笑。
徐八遂一手抱着猫,一手接过酒杯,喝完大声喟叹“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喝的酒”
仙尊答“酒中蕴着爱意,自然醇香。”
周冥见这两人相处融洽,些许不解,吊着的心松泛了。魔尊看样子不似是来找他的,他便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坐着,竖着耳朵聆听他的声音。
徐八遂遇着好酒,舍不得囫囵吞下,便晃着酒杯嗅酒香,带着笑意和仙尊聊天“我不请自来,老头,你们不介意吧”
“我和小六无妨,但沧澜其他弟子怕是不能。”君同仙尊轻叹,“你往后也需慎行,两界之仇,六界偏见,向来很难淡化。”
“嗯。”徐八遂点过头,声音低了些,垂着眼还挂着笑,“月前,你帮我们魔界渡过浩劫我还没向你们道过谢呢,谢谢了啊老头。”
他侧首向周冥,白猫也睁着他那寒意凛凛的眸子看过去。
“周六,我也谢谢你。”
周冥轻轻嗯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攥着腰间已隐去的剑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
君同仙尊点了点头“魔界如今如何”
“万事大吉。”徐八遂唇边浮见小酒窝,“仙界呢海镜怎么样了”
“裂痕不小,修为深厚的大妖已经见形了两位,惹得仙修们如临大敌。”君同仙尊浅啜酒,“好在他们没有恶意,我等与他们商讨到前日,才算把仙妖两界的往来协议定
好了。妖修强悍,仙界习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海镜裂痕可补,人心难补,慢慢来吧。”
“两个大妖”徐八遂嘴巴张成o形,“是一只耳朵边有羽毛的,和一只九尾狐妖吗”
君同仙尊和周冥俱愣住“你怎么知道”
徐八遂抱紧了一头雾水的白猫,眼中柔和“我在梦里见过他们,羽毛那位是妖王,名叫偕,狐妖是他伴侣,就叫九狐。他俩看着不坏。”
“妖界和我们魔界相反,常年下着冰雨,日子也极难过。”他想了想,抬头来自荐“往后如果仙界和妖界出了什么摩擦,若不嫌弃,我愿意在两界里头调解。”
周冥无言,君同仙尊则给他斟满“好,那我也替将来的仙界,向魔尊道一声谢。”
徐八遂笑“不必,我欠沧澜的。”
白猫要直起来,叫他抱回去了。
君同仙尊看了白猫一眼,摇摇头“沧澜欠白渊众多,债已理不清,魔尊代我照顾他,便是我的恩人。”
白猫安静了,不自在地瞟了一眼同样安静的周掌门,徐八遂听见他传声来“师尊还不知道我犯过的罪孽。”
“嗯,周六守着你的秘密,也没把你除名。”徐八遂摸摸白猫,“是你的师哥兼堂哥啊。”
周冥眼见气氛凝滞,便咳了咳“对了,魔尊造访,便是来问候和闲话的么”
他其实想委婉提醒一下,沧澜里有太多人对他敌意仇视不减,往后要多加小心。
只是这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徐八遂便笑起来,白皙的手揣进绯红的衣怀里,掏出了大红的帖子。
“十天后正月十五,我要和白渊合契了。两位,届时来喝杯喜酒不”
徐八遂把喜帖递过去,君同仙尊从容接过,眉间浮见了然和欣慰,点了头“嗯。”
周掌门则愣了片刻。
徐八遂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包得肥嘟嘟的大红喜糖“啊,这是白渊自己做的,地道的魔界特产,那什么,师尊,师哥或者堂哥,你们也尝尝”
白猫尾巴轻拍徐八遂的大腿,扭头把脑袋埋在了魔尊的怀里,剩两只雪白的猫耳朵轻微地抖。
君同仙尊接过
满掌的糖果,忍俊不禁“好。”
徐八遂挠挠红透的耳朵“我们魔界是穷乡僻壤,我这人性情凶恶相貌鄙陋,这会要娶你们仙界养出来的大美人,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白渊代我安顿了我的家,我却没什么能为他,还有他的家做的总之,我向真心为着他的你们立誓,只要我在世一日,绝不饿他一口。他周白渊便是我的心肝,我定然疼他到人世尽头。请师尊、兄长放心。”
白猫的耳朵也随着魔尊的土味宣誓变红了。
周冥木木地接过了喜帖和喜糖,唇角浮起浅而薄的笑意“自然是放心的。”
徐八遂轻抚着猫“我来主要为的就是这事。”
风再起,魔尊抱猫起身,告别前又提到了一事“对了,兄长说过涉猎推算的咒术,这个术法于身体损耗颇大,往后如果不是必要,还是尽量少用为好啊。”
周冥轻笑“承弟媳的情了,多谢忠告。”
徐八遂也笑“保重。”
他轻振袖,人又变回那平凡的仓鼠样,白猫咬住他后颈,仓鼠爬上他的背,一猫一鼠钻入草丛里,声响和气息很快俱消失。
君同仙尊盖上酒坛,抬手摸摸周冥的脑袋。周掌门手里捏着糖和喜帖,什么也没说。风飒飒吹过,他的银发从肩上垂落,左眼视线模糊,偌大天地,眼中只剩下这么炽烈的红。
十天后,正月十五,经过一番内外修整,魔尊和他的道侣终于要合契了。
大护法泽厚和寒天也凑合着要在这天一块把合契的大事给办了,积压了二十年,泽厚兴奋的程度可与饕餮掏宝见到满当当的饭盆时媲美。
大美人周白渊终于换下了他鳏夫一般的素净白衣,换上了魔尊苦练许久绣出的大红喜服。那绣功勉勉强强,但人颜值过于爆表,他一出来,见到他的人无不两眼发直。
魔修们大多笨口拙舌,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主上迎娶的漂亮媳妇,只蹲在一块儿吭吭哧哧“怎么觉得主上不够靓,衬不上夫人了”
“害以貌取人,以貌取人主上要是想靠美貌搞事情,那早一事无成了。人家明明是用一颗虽然干瘪但是诚实的
心去抱得美人归嘚。”
正说得起劲,主上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谁干瘪”
众魔修大吃一惊,纷纷跳起来打揖“没没没,主上丰满滴很,蛤蛤蛤。”
主上哼了一声,大红色的衣角微动。胆大的魔修抬眼一瞧,原本以为主上素日穿惯了红衣,今儿反差不会大到哪去,谁知这么一瞧,魂魄差点给震飞了。
主上他另辟蹊径,上了红妆
这精妙的手法绝对出于吉护法的手
徐八遂搅完族人们的八卦便顺路朝周白渊而去,总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脸。
一个时辰前小吉帮他涂涂抹抹,絮絮叨叨个不停“论相貌和风华,公子便是穿着麻袋也是绝色,主上虽也生得好,但素来洒脱惯了,些许行止和公子一比就显得猥琐”
徐八遂“我有这么不堪”
“哎呀哎呀是和公子比呀,换作任何他人都会被公子比下去的嘛。”小吉笑得打嗝,“这不帮主上修一修,待会才不至于被公子压成村夫么”
徐八遂面目狰狞“村夫”
成,媳妇太漂亮,他也得认真地倒饬一番。
随后小吉就在他脸上一顿描画,尤其眼睛那块,描得他快睡着了。
“好了没啊小吉”
“没呢,主上眼睛神采最好,这妆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压不住眸子里的光,最得细细落笔。”
折腾了许久,这倒饬才算结束。
徐八遂打着哈欠睁开眼“有镜子不给我看看。”
小吉满意地放下妆笔“先不看画得太好了,您今天就是那个祸水”
彼时小萨从屋外敲门闯进来“小小,你怎么弄这么久没把主上画残了吧”
徐八遂半忐忑半无聊地坐在那,看见小萨推门进来,一见他便脚下趔趄,半个身体撞在了左边的门上。她们的女儿小可探头探脑地也钻进来,也是两眼一瞪,梆地撞在右边门上。
这一系列反应促使徐八遂嘴角抽搐“这么丑么”
小萨立即摆摆手“不是,见过主上各种狼狈样和抠脚的糙汉形容,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样子,一时很震惊。”
小可则三两步跳到他面前,抓
住他的红袖一本正经地流哈喇子“主上哥哥咱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嫁给我吧”
徐八遂“”
这称呼,先前小丫头还叫他叔叔的
熊孩子很快被小萨和小吉逮起来双打了。
他则喜滋滋地想,当回哥哥的感觉真好。
这会徐八遂埋着愉悦的小碎步,想着遇到小黑花后要如何如何,不多时便遇上人,打上了照面。
周白渊看见他,走不动道了。
徐八遂看着他,也走不动了。
不知怎的,徐八遂总感觉周遭的气压有些扭曲,脑子里忽然浮见了另一个模样的周白渊。
他也是穿着一袭红衣,喜服上绣着一条极其漂亮的银色苍龙。他的心魔印和眸子都赤得惊人,一身红衣既显艳丽惑世,又显戾气深重,如从血海踏浪而来。
周白渊亦是。他眼中的徐八遂忽然变了个模样,喜服上绣着一只漂亮但显凶恶的赤色虎奴,獠牙几乎呼之欲出。而他眉心有了一针红色的心魔印,添了几分悲怆与风情。
另一边,泽厚和寒天手牵着手出来,他们俩亦俊朗无双,有趣的是泽厚眼睛被一段红缎蒙上了,手由着寒天牵着,唇角要咧到太阳穴去。寒天依旧一脸肃然,唯有耳朵发红,暴露了不一样的心绪。
肥嘟嘟的饕餮掏宝叼着个花篮跑过来,在四个大红衣服的帅锅里毫不犹豫地把花篮送到了主子面前。
徐八遂回神,弯腰去拿它的花篮,周白渊亦回神来,匆匆上前和他一同拿花,低头自他耳边轻声“吾妻,这般模样,记得下次只能我瞧。”
徐八遂脊背彻底一酥,也从中醒神,今天过后,这人彻彻底底属于他,是他的周白渊,他的妻,他的夫。
“主上”寒天顶着一堆哄笑声红着耳朵过来,泽厚像匹大狼般叫他牵着过来,侧着耳朵笑“笨蛋弟弟,今天你有哥帅吗”
徐八遂从花篮里取出一朵花插在他耳朵边“今天你最美,瞎子。”
“哟吼让我也瞧瞧”泽厚摘下红缎,抬眼一瞧,两条眉毛一高一低,方才还笑得合不拢嘴,这会神情一言难尽。
“怎
的”徐八遂眉飞色舞,“能不能和你一较高下”
泽厚气呼呼地转向周白渊,鬓边大红花一抖“干,便宜你了姓周的你上辈子铁定是积了大德,这辈子才能嫁给他,我警告你,往后再敢伤他一根头发,我跟你没完”
周白渊笑意消失,肃穆郑重地保证“我绝不会伤他。”
“欸欸恐吓你弟媳干嘛寒天,快把他那眼睛蒙回去。”徐八遂插科打诨把话头扔回去,忽略泽厚话里的上辈子,只不自在地摸摸下巴,越发好奇自己这张脸经由小吉的手描画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见周白渊变严肃凝重,便把花篮塞他怀里,勾他另一只手,传声挑衅一问“爱妻,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帅”
周白渊绷紧的手背放松,拇指摩挲着他回应“特别好看。”
徐八遂低笑着摩挲回去,眼睛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大庭广众之下以眼神开车“你也是,瞧得我心痒。”
泽厚看不过眼,搂了寒天哼唧“你看他们,没羞没臊。”
寒天哦了一声,身体僵直,面色无异,走起路来却同手同脚。泽厚见了好笑,捏了他的腰取笑“怎么,紧张啊”
寒天绷着脸,红着耳“一生只一次的仪式,怎么可能不紧张”
前方小萨和小吉也携手来,小吉听了寒天的话深以为然,笑道“说得是,我那会也是紧张兮兮的,走不动了都。”
泽厚好奇“哇哦,那你怎么克服的”
小萨唇角一扬,矜持地接了这话“我抱着走。”
一阵寂静,随后泽厚不由分说地把寒天扛起来架在肩上,不顾媳妇羞窘的大叫,一路高歌猛进去了。
徐八遂笑得前仰后合,转向周白渊大笑“你看他像不像一条傻狗”
周白渊跃跃欲试“我们也来么”
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魔尊爽快地应了“来要个和他们不一样的霸道姿势,要把他们的风头盖过去的那种”
周白渊露出小犬齿,当即对他上手。
抱着橘猫的微城正赶过来,差点迎面撞上扛着寒天的泽厚,赶紧闪到一边,伸长脖子眺望那一骑
绝尘的背影,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竟恐怖如斯。”
刚惊叹没多久,又听一阵熟悉的大叫声飘来,他循声而去,只见自家哥哥骑在他家道侣脖子上,惊恐万状,羞愤捂脸。而那姓周的一脸淡定,两手抓着魔尊搁他身前的两腿,就这样当他的大马。
微城目送他们扬尘而去,一脸震惊。
身后的小徒弟端详他侧脸,笑了出来“师父想说一山更比一山高”
微城回神,没好气地哼了两声,撩起衣摆追上去了。
“诶,师父等等我”
橘猫缩在微城的怀里眺望着他们的背影,异色的两只眸子漾开无边笑意。
合契大典,正月十五,这日子算是六界都认同的情人节,这天不止魔尊和护法合契,魔界也有不少族人选择这一天完成仪式。红衣儿郎和姝丽都到了广场汇聚,魔界只这地儿有足够空间和排面,但这回不一样的是广场中央建了一个新的高台,用的冰一般的灵石所铸,洁白无瑕。它坐落在八根宏伟的柱子中间,是即将名分落实的魔尊夫人搞的。
一片冰心在脚下,夫人聚出了九节台阶,在高台上亲手镌了“执手台”三字。也许以后,这高台还会有珂烬、遂渊等奇怪的别名,它会变成魔修们合契时的见证地点。在群星之下,苍凉之上,见证一代又一代的至死不渝。
周白渊架着徐八遂到广场,魔修们载歌载舞,对着他们撒花撒糖,徐八遂骑在周白渊脖子上,一眼能望见广场全貌,乃至那魔都之外荒芜壮观的天尽头。
吉时已到,周白渊奔到执手台下,把魔尊放下来,看他脸色红艳,且嗔且羞,笑意不息。他想抱他上去,魔尊不肯,两人便牵着手走上执手台,步伐同调,喜服红袖轻拍。
喧闹的广场慢慢寂静下来,魔尊夫夫的脚步声回荡开来。
“天长地久。”
周白渊迈上最后一节冰阶时如是说,眼睛忽然便湿润了。
徐八遂与他两手相扣,微仰着看他,涩然地点头。
“年深岁久。”
周白渊红了眼“我握了你的手,就不放开了。”
徐八遂道“你再握紧点。
”
周白渊用了极大定力才忍着不落泪,扣紧他十指,颤声先宣誓“天地之间,万物皆微,唯君是我心头血,骨中髓,融我血肉,烙我心魂。我周烬此生只求徐珂为道侣,祸福相依,生死相守。”
徐八遂喉头哽咽,猛深吸几口气才带着哭腔说出他的誓词“红尘狂流,白云苍狗,我徐珂只求和周烬相思与共。来日喜乐,我和你共享,来日浩劫,我和你同赴。乱石从风,乱世从命,我什么也不从,只从周白渊。我们再没有潜别离,没有不得哭,只有相望两不厌,相守两不弃。”
他们的声音在执手台上回荡,周遭似乎画了阵法,合契的誓词经由八根柱子的回撞传遍了魔界的广场,底下注目的千万人先是惊诧于骤然回响的誓词,随后众人俱静,不再起哄和傻笑,屏声静气地聆听新人的誓词。人群堆里有个独臂青年,听完掩面而泣,身边毁容破相的弟弟拍拍他肩膀,一声不吭。
台下幻去了本来面目的两位仙修亦安静聆听与注目,一阵安静过后,众魔修鬼叫着喝彩起来,手掌都要拍烂了。红尘鼎沸里,两位仙尊不知为何,俱热泪横流。
徐八遂太高兴和震撼了,合契的强烈情愫远远超过他的预设,自站上执手台起,他心里的感动和激荡便不能消减,乃至宣誓定契时,极度想扑进周白渊的怀里放声大哭。好在后头魔修们大吼大叫起来,才让他从悲喜交加里挣出心神来。
这感觉太美妙也太来之不易,今天他不想沾酒了,生怕酒意上头把这美妙的感觉冲散。
周白渊却与他相反,他环抱着他,来敬酒的人通通接下,痛饮不停。徐八遂想劝阻,他摇头,一笑倾城“我高兴,吾妻,让我喝好不好”
徐八遂被一声吾妻荡得腿软,见他酒量极好,便也抱着他的腰点头。
一个喧闹的白天过去,待得入夜,周白渊不见半分醉意,将他打横抱起来去往他们的新屋子。那是他们的新寝宫,徐八遂建的,比南柯阁小得多,抬眼就能看见所爱在哪个角落。他也取了个新名字,就叫“
朝夕阁”,朝夕相对,再不分离。
周白渊抱着徐八遂到云榻前,到这时才显见了不一样。他脱力地带着徐八遂摔进暖热的榻里,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他,通红的眼睛只看着徐八遂。
他伸手捧着徐八遂的脸,醉眼朦胧地笑起来“你勾我,谁给你描画的妆不行,往后只得给我看,我得把你藏起来,不能叫人抢了去”
徐八遂扑哧笑开“谁会抢傻子。起开起开,你醉了,我要去照镜子,我还没看见我今天是什么模样呢,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勾法。”
他推着周白渊爬起来,腰却叫他环得死紧,这醉得发软的美人低头蹭着他的脸,一双眼睛潋滟摄魂,看得徐八遂口干舌燥,顿时中了他的美人计。
“不许走。洞房花烛夜,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办。”
徐八遂老脸一红,咳了又咳“说得好像不是花烛夜就不干似的来吧,咱俩谁勾的谁啊,你就是个妖精满月夜,小妖精要人疼了。”
周白渊梨涡深深,低头吻他,抓住徐八遂的手捂在自己心头,另一手也轻轻按住了魔尊的心口。
徐八遂沉溺在舒服的亲昵里,尚未察觉不对,骤然感觉到胸腔中的灵核被攫住了周白渊他在搞灵核共烙。
奇异的电流席卷了遍身,那些难以言喻的情潮汹涌不断,与接纳他的心头血不同,这一回才是真真正正的魂交血融,从此两个躯体心意相通,化作一簇连理枝,并成一双比翼鸟。
徐八遂舒服得难以言喻,头一回这般情火焚身,受不了地想按下小黑花纵欢。可刹那之间,那气压扭曲的怪异感又涌了起来。他与周白渊俱怔住,识海里骤然涌进了跌宕翻涌的可怖记忆。
不知是哪个关窍出了问题,他们忽而连接了不远处遗留人世千年的龙心,那遗忘的记忆复苏在了转世的骨血相融与心魂相刻里。
依稀也是这样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大喜之日,那红衣的天魔也如周白渊这般,抱着他合了契的苍龙入红烛摇曳的新房里。他拢着苍龙,从头到脚皆细细摩挲,带着万般珍重和
狂喜过后的仓惶畏惧,紧紧地抱着他,颠三倒四地宣告你是我的。
周白渊给徐八遂共烙灵核,天魔却反其道,他把曾经束缚在苍龙身上的血阵解除,反噬的血自七窍里涌出,龙身上的七颗活痣成了死痣。
苍龙惊惶地喝问他,却叫他死死抱在了怀里。
“你渡不了我的。”天魔说,“我戾气深重,终归要犯杀戒以平世间污浊的戾气。时间到了,我把你娶到手了,我不要你了,你走,去哪都随意。以后你就是天魔七月的遗孀,我不许你殉情,改嫁、改嫁随意。”
那天魔想得很美很简单很粗暴,一厢情愿地以为和苍龙凛冽地交缠后留给了他一条后路。可惜天魔高估了自己的时日,低估了戾气席卷时自己是什么样子。
大喜之日,合卺酒留香,红烛留星火,那红衣的儿郎压着刚合契不久的挚爱,失去控制地开杀戒。
终以所爱之灭,毁以灭世之念。
终以所爱逆行,替以罪渊之囚。
周白渊猛然睁开双眼,与身前同样惊愕的徐八遂相对。纵有前世,他们也没想到结局会是如此。
他颤抖地抚摸徐八遂的眉目“我杀了你”
徐八遂眼角水珠洒落如线,拼命地摇头。
“我剖了你的心,撕碎了你”
“不是,不是的”徐八遂嘶哑地吼,“你是周白渊不是七月白渊、白渊,你醒过来,看着我”
周白渊听不见他说的话,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失去理智的天魔,按着他的妻茹毛饮血。
他在千年前的大喜之夜,用了他的血收场。
前尘今朝,他剖了他两次心脏。
混乱间,一声绵长的喵声激荡了整个朝夕阁,红烛因风摇曳而星火弱,但还顽强地燃烧着。
徐八遂把周白渊拉下来紧抱住,扭头时视线模糊地看见了寄身两魂的橘猫。
橘猫往前两步,局促不安地蹲坐在地上,胡须抖动了一会,开口时是苍龙的声音“抱歉方才不知为何,叫你们看见了从前的记忆,是么”
周白渊从徐八遂的颈间抬头,泪珠如雨“你是龙儿。”
橘猫的声音变成了天魔的“是
我的龙儿,喂喂,别搞混了,要叫先生,先生”
周白渊神情痛恨痛苦并重“你、你”
天魔用着和他一样的音色、不一样的语调说话“虽然都作孽,但你不是我,这点也别搞混。”
周白渊和徐八遂都觉识海跌宕,疼得无法言说。徐八遂竭力想哄一哄他,自己也陷在了前世的结局里,恍若被拆骨剖心,碎成无数沙砾。
“告诉我告诉我”周白渊抱头嘶吼,“我究竟做过什么”
天魔要开口,橘猫的瞳仁忽然全变回了银色,猫躯的主宰换回了苍龙。它在原地踱了好一会,尾巴用力地拍向地面,咬咬牙抬头“我把我们的记忆都传给你们看,但前世和你们无关。我们两方的时空不同,命途也不同,我如今把那记忆敞给你们观阅不是给你们套枷锁,而是给你们一个全须全尾的故事和答案。不要将自己代入旁人的故事,我们只是长了一样的面容。我和七月的躯体早已湮灭,你们绝非我等的复制品。”
徐八遂胡乱揩着眼睛,看见自己指尖的湿痕,一瞬错觉是滴落的粘稠鲜血。
那前世的记忆开始渡入他与周白渊的识海,徐八遂先前就曾在些许沧海遗珠般的记忆片段里见过苍龙与天魔的过往,管中窥豹,大体能猜得出他们的故事。如今具体地看见那过往,一路跌宕到花烛夜的大悲,再到他们彼此的千年彼端,只觉遍体鳞伤。
他从大梦中醒来回到见世,不愿将得知的前世过往告诉周白渊的缘由便在这里。
徐八遂当然知道此世绝非彼世,然而我们既然生了一样的面容身躯,劝慰避而不见置之不理,怎么可能做得到更遑论两世四魂,他们俱涉足,附过对方的转世,结过不寻常的缘,又怎么可能忽略
他可以背下这个包袱,自家的小黑花不行,他已觉得自己罄竹难书,再来为天魔时的记忆,有如千钧压顶。
“我把答案掀给你们,如若这故事令你们不适,我可以清除掉你们关于我们的记忆。”橘猫抬起后爪一顿挠脸,苍龙的声音肃然沉重,“这世上没有过去绊住将来的道理,有负
累的包袱,快刀斩乱麻,劈开就好。”
徐八遂深思急转,当即做了后退的念想,他抱紧发着抖的周白渊颤声“不用再看了白渊凡夫俗子百年作古,人世千年沧海桑田,你和斗转星移较什么真就像前辈说的那样,我们阅过,知道答案就够了我们一起把这记忆清除掉忘却掉,从此只过我们的好日子,岂不美哉”
他只怕周白渊崩溃,却怎么也没想到,颈间湿迹渐重,那哭得无声哭得厉害的小黑花毛着嗓子斩钉截铁地拒绝“不。”
徐八遂怔住,眼睛涩得厉害“为什么啊”
苍龙亦问周白渊“你这般痛,为什么不忘了,一了百了”
周白渊紧紧地抱着徐八遂,抖得不成样子,锥心泣血,一字一顿“前世的劫,今生的缘,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不论是我罪孽深重的劫,还是我罪有攸归的缘,我不能躲,我不想躲八遂,我无时不刻奢望着你眼中的我无暇无疵,然而过去早已定局,我不要任何美化,罪人也罢,魔头也罢,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罪是我,魔是我,周白渊就是这样的货色。”他缓过气来了,声嘶而执拗,“你还愿意和这样的货色共赴尽头吗”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徐八遂却只觉振聋发聩,冥冥之中黑夜退散,再无所惧。
他猛地给了周白渊一记铁头功,把人推倒嚎啕。
“这不废话吗”
红烛在微风里摇曳,星火渐稳,燃出了烛泪与长明。
橘猫的右瞳化为了赤色,拍打地面的尾巴扬起来,它发出一声不知谁的笑叹,随即轻摇着尾巴转身,一路走一路轻鸣,悦耳的喵声洒落了一路。
甜的好,苦的也好,那都是两个执手的人共历的,就一并尝了,又如何
漫漫长夜掀过,徐八遂自熹微天光里醒来,睁眼时只觉仿佛经过一场恶战,老腰险些断掉。
他揉揉肿得发疼的眼睛艰难地爬起来,身边凌乱的锦被无人,也不知道爱妻跑哪去画圈圈哭哭了。
他取过折在枕边的整齐新衣裹上,想起个事来,按着后腰起身去找镜子,可惜镜
中面容已没有了半点描画过的模样,就平平无奇,还因哭得厉害略显狼狈。
魔尊泄气地丢了镜子,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合契时是什么模样。
他走到朝夕阁的门边,一开门,万顷天光洒落,门前繁花似锦,日光如水。
一身白衣的周白渊正折下一朵开得刚好的花,听见声响转身而来,神情犹如一只柔顺的大猫。
徐八遂倚在朝夕阁门边,冲他笑起“折给我的吗”
周白渊眼角亦是红的,他用力点了点头“你等等,我很快就折好。”
徐八遂吹了一声口哨,歪着脑袋看周白渊在门口摘花,周遭气压忽然又有扭曲的异样感,前后两天,这已是第三次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攥住了一个猜测,仰首望天,无声发问“天道小儿,是你来了对不对”
眨眼的闭目瞬间,周遭天地失色,徐八遂再睁眼时置身于一片阳光微弱的虚空中,曾在梦境里海镜前看见的英俊男人带着他的两只小松鼠,揣着袖子笑眯眯地站定在他面前。
那人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徐八遂也揣袖子,面色不善“我和白渊昨天合契,白昼夜晚都出了状况,好端端的,我和他怎会莫名其妙地看见苍龙和天魔的记忆思来想去,感觉是你从中作梗,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那厮供认不讳“不错,是我捣的乱。”
徐八遂哟呵了一声,眯起眼睛撸起袖子露出了沙包大的拳头,头顶噌噌冒烟“我说破坏别人家两口子幸福生活的,不是闲得蛋疼的变态就是脑子有坑的病患,看你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有这顽疾,要不要老子帮你治治”
男人赶紧后退,连连摆手和赔笑“不用不用,我还是健全的,就不劳你费心治疗了啊哈哈哈而且我这操作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其实是委托。”
徐八遂拳头更硬了“哪个傻叉委托你的”
男人神情柔和“那个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是祂干的好事。”
徐八遂无语凝噎“那净会干狗屁倒灶的神抽了哪根筋”
“祂就是迷惑,也想要个
答案。”
“迷惑什么”
“是已定局的过去杀伤力大,还是飘渺不知定数的未来希望更盛。”
徐八遂眼睛瞪大,本想回一句这不是很简单的抉择么,但想到自己劝过周白渊忘记,便也没有反问。
男人笑叹“祂一个创生者,却也陷在见世和虚妄的泥沼里,迫切地想知道在这里,是命运胜主角,还是反之。”
徐八遂怔了半晌,问道“这神果然不靠谱那祂有答案了么”
“有。”男人笑起来,合手向他弯腰深深鞠躬“祂托我来向你们道个谢。”
徐八遂的怒气不知不觉地消散,隐隐动容起来。然后下一秒,男人肩上的小系大统两只小松鼠就因他弯腰的动作而摔下去。小松鼠抗议地叽叽大叫,男人便又手忙脚乱起来。
这场景和徐八遂当初在梦中的所见何其相似,他便又笑起,笑过余一片释然。
男人把两只小松鼠夹在腋下,朝他一笑“那么,我这就告辞了。此后,这是你们自己主宰的世界,化外之物再不会干扰你们。我诚挚地祝愿你们的心之所想,一应实见。”
徐八遂故作嫌弃地挥挥手“去吧去吧,青山绿水,不必再会。”
男人笑开,滑稽地夹着两只朝徐八遂挥爪的小松鼠转身,来如梦去如风,日下有影,行去无踪。
松鼠小系最后大喊“崽崽你要好好的啊”
徐八遂在回声里振袖“那必须的。”
虚空散去,徐八遂再一睁眼,红尘人世敞在眼前,他第一眼便看见了蹲在面前的周白渊,乍然四目相对,没有猝不及防的吃惊,只有下意识的亲吻。
周白渊叫他猝不及防地香了一口,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他常在徐八遂理解不到的地方羞涩,明明骨子里狂野得很。这会子他连手里的花都不知放哪好,抿唇一笑,人比花荡漾“竟在这打盹,昨晚累着了”
徐八遂低头咬下一朵花,噙在嘴边笑,眼角微红地吊儿郎当逗弄“怎的,说是累着了,你今夜就不缠着为夫吗”
“那是不能的。”
周白渊摇摇头,一同坐在门槛
上,单手拢着徐八遂耳鬓厮磨。花香馥郁,他的妻比烂漫春花还要美好,让他怎么也舍不得松开。他们一起眺望天光下的人间,徐八遂勾了他小指轻扣,他的心便从无穷的跌宕里浮出,装满流光溢彩的红尘。
他侧首注视他,轻啄爱妻的唇角“笑得这样勾人,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徐八遂故作惊讶“这还用问老婆在我怀里,换谁会不乐成二狗子”
周白渊轻捧他的脸,他钻进他的胸怀,跟小猪一样到处拱。
徐八遂猛蹭他“噫吁嚱这人间是我们的了”
花落,周白渊伸出双手紧紧裹住他,呼吸急促了许久,喉头沙哑。
此时山河,万籁俱寂。
坠过九天千丈,等过七千夜凉,再变幻无常,我的心亦如一片息攘,足以承载红尘千万。而你是红尘的温烫,最炽烈的风光,与我同往苍茫。
此时山河,锣鼓喧天。
“你便是我的人间。”
终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完结啦
八叽和七崽的故事在这儿画上一个卿卿我我的小句号啦这对没羞没臊的夫夫以后就腻歪个不停啦,天热互吹吹,天冷暖岂可修,冻成dog的俺好生羡慕
感谢每一个陪伴八叽七崽走到这儿的小伙伴能和你们相遇真是太好啦,如果有缘,咱们下一段路途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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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奴持刀重生
1
谢漆当了高瑱三年的太子影奴。第三年,上头的暴君撤掉了自家五弟的太子位,改立九弟高沅为太子。
高沅搬入东宫时,顺手向被废的五王爷讨要了谢漆。
彼时谢漆以为,自己陪了高瑱七年,越过无数风雨刀剑,那人不至于抛弃他。
可惜第二日,一杯汤倒进他的茶里,再醒来时他到了新晋的太子手上。
可笑的是新太子也不喜爱他,不过拿他当个替身。
2
一朝重生,谢漆撩起衣袍走向了普天之下最权重的人。
那人冷冷地说“朕是暴君。”
谢漆稽首“影奴理应陪陛下一起躺进暴君传里。”
喜怒无常的暴君看了他半晌,挪了挪尊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谢漆“陛下有何吩咐
”
暴君怒吼“瞎吗过来坐”
谢漆“”
“当个屁的影奴。”高骊将他拽过去,咬牙切齿,青筋暴露。
“当个皇后委屈你了”
3
谢漆上辈子印象中的高骊是一头霸气侧漏的凶猛狮子,暴君吼三吼,天下抖三抖。
这辈子接触多了,他发现高骊还真是头货真价实的狮子他炸毛,顶着一头泡面波浪卷的卷发,平时束冠才无人知晓。
这头狮子最喜欢枕他腿上,哼哼唧唧要他给顺毛,炸毛大猫喵三喵,谢漆抖三抖。
“陛下,你身长九尺,能不能不要发出这种撒娇的声音,辣臣的耳朵。”
暴君“嘤qaq。”
黑长直武艺强腰细软训猫好手奶凶影奴a杀马特造型外暴躁内打滚凶萌暴君
最后,祝屏幕前的小天使幸福快乐,靓得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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