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总是悄然而至,像爬上心扉的阴影挥之不去。
四个人吃完一顿饭,天幕渐暗,临街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黄芷夏和秦衡相伴游览安顺夜景,把地方留给那对可怜的男女。
温琰吃得饱饱的,人也变懒了,背靠椅子,跷二郎腿,点一根纸烟吞云吐雾。
蓝色烟丝拉进喉咙,细密绵长,接着缓慢吐出薄雾,一吸一吐之间思绪得到安抚,心情舒缓。
秋意坐在桌子对面,双臂垂下,眉眼黯淡。
那年温琰去上海,生他的气,故意疏远他,仿佛就在昨日。
想想也怪可笑的,当时她那么孩子心性,受了委屈就暗暗憋着跟他赌气,全然不懂得珍惜大好时光。如今倒没有闲情逸致玩痴男怨女的把戏了。
头顶悬着一只亮堂堂的灯泡,温琰直起半身稍微往前倾,打量秋意,问“你长白头发了”
他抬起眼睛,答非所问“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应该在空军部队吗”
“去年离开了,我现在已经不是飞行员。”
温琰愣怔地张着嘴,眉尖蹙起“为什么”
秋意摇摇头“不重要。”
话音刚落,她反问“怎么会不重要”
两人目光交错,一时都不吭声。
温琰深呼吸,把压在心口那块顽石推开,长长地吁一口气。
“我们是民国二十六年分开的吧”她说“二十八年失去联络,到现在其实也就几年光景,可我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秋意摸着茶杯,轻轻地转,嗓音发哑“这段日子你都在滇缅公路”
“嗯。”
“为什么不跟我联络”他终于问出口,目色深邃“青蔓也很担心你。”
温琰看着手里的烟“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么大人了,不用担心什么,我过得很好,很充实。”
秋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想见我,对吗”
温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下“不想面对以前的人和事,心里不舒服,很累很疲倦”
你应该也是吧
温琰知道,她和朗华的那段关系就像一根刺扎进秋意的血肉,既然如此,能让大家都不再伤心的办法唯有放下过往,朝前走,去过各自崭新的人生。
秋意心平气和地听着,略点点头“嗯,明白了。”
温琰挪到窗前,望着贵州的夜色,孤月当空,颜色清冷,一如她此刻的心啊,空幽幽,寒津津,真不好受。
“青蔓还和你父亲在一起吗”
“对。”
“你父亲真心待她”
“体贴入微,至于真情假意,我很少过问他们的事。”
温琰正欲开口,突然被他打断。
“琰琰你是不是怪我”
她愣了下,扯扯嘴角,摇头道“我说过不想提那些。”
“所以你不要我了。”
她眉眼低垂,淡淡的“嗯,不要了。”
早就不需要了。
秋意猝然一笑“心肠真狠。”
说话间,黄芷夏和秦衡回到酒楼,温琰觉得透不过气,趁机离开,到隔壁的旅馆休息。
秋意也想走,不料被拉住。
“来,喝点酒。”秦衡脸上笑着,语气却有些冲“原来你是她的情郎我还以为温琰家里的男人都死绝了,不然怎么会让她一个姑娘出来讨生活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她什么情形暴雨天,她在滇缅公路翻车,大腿被钉子穿透,她自己拔出来,流了满地血,痛得直喊送到医院人都昏死了,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刚动完手术的病号,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干什么去了哦,你是空军飞行员,那么你该最清楚大后方被轰炸的情况,就不怕她被炸死吗”
黄芷夏嘴唇微动,想替秋意解释两句,但作为女子,她对温琰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胸口也发疼了。
“难怪温琰还是个穷光蛋,跑那么多货,赚的钱都捐了出去,而且只捐给献机运动。”秦衡摇头笑道“原来她想给你买飞机啊”
秋意推开他搭在肩膀的手,起身离席。
黄芷夏慢慢落座,对秦衡说“他很爱温琰,心里很苦,你哪里知道。”
秦衡沉默下来,吃酒不语。
次日一早天微微亮,温琰启程上路。
秋意开车跟在她的道奇后面。
经过贵阳忽然大雨倾盆,几人留在城内歇脚。
同一家酒楼,隔着两张桌子,黄芷夏问秋意“我们不过去吗”
秋意摇头“她跟我相处会觉得不舒服。”
黄芷夏微叹“所以你只能跟着她,遥遥相望嗯,可是被人盯着也会不舒服吧”
秋意眉间蹙起,问“我真有那么讨厌”
“我当然不觉得你讨厌”
他看着那边吃饭的人“我要是走了,她会伤心的。”
黄芷夏看着他,屏息数秒,忽然开口“秋意,何必勉强呢,或许她的决定是对的,放下过去那些担子,重新开始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秋意垂下眼帘“芷夏,既然你看得开,为什么又要勉强我呢”
她愣了愣,随即嘀咕“你这是偷换概念。”
秋意心想,喜欢的人,就算挨她的打骂也很高兴,不喜欢的,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黄芷夏轻笑“说真的,女人比男人成熟得早,尤其经历过许多变故的女子,爱情对她们只是调味品,我敢肯定,温琰现在宁愿跟秦衡在一起过平淡安稳的日子,没有爱情也就意味着不会心痛。”
听完这话,秋意却是一笑,自嘲般道“无论如何我不会再离开她,不管去哪儿,就算她和别人结婚生子,我都在旁边盯着。”
黄芷夏倒吸一口气,摩擦手臂起的鸡皮疙瘩“我看你是魔怔了。”
四人夜宿贵阳,整晚听见沥沥雨声,好似要把谁的心淹没那般。
翌日雨初停,鸦青色的阴云笼罩天野,道路泥泞不堪。
秋意的面容比昨天更加苍白。
黄芷夏看他不太舒服的样子,担忧道“你都没怎么吃东西,气色也很差,要不要去瞧瞧医生”
“不用,我没关系。”
开出几公里,车子在烂路上摇摇摆摆,颠簸前行。道奇忽然停下,秦衡抱出两块厚木板铺垫稀陷的路面,等卡车经过,他朝秋意招手,示意他也过去,最后再收回木板。
“你真的没事吗”黄芷夏发现秋意不对劲,嘴唇惨白。
他的犟脾气发作,分明浑身难受,却仍耗着自己,真像跟谁较劲似的。
经过修文县,秋意实在支撑不住,踩了刹车,倒向门窗不住地发颤。
黄芷夏大惊“怎么了”
他紧抱胳膊说不出话。
黄芷夏慌乱无措,望着前方渐渐远去的道奇,她狂按喇叭“温琰秦衡”
“后面好像出事了。”
急躁的喇叭声仿佛在催命,温琰停车下去,大步往回走,拉开吉普驾驶座的门,秋意一头栽落,狼狈地摔到她脚边。
“怎么会突然这样”黄芷夏瞳孔晃动“他在发抖”
温琰蹲下来,掰过他的脸,接着查看手指,再搭他的脉搏。
秦衡咋舌“面色惨白,嘴唇和指甲都紫了是不是打摆子”
“三伏天冷成这样,肯定是了。”温琰转向黄芷夏“有没有金鸡纳霜”
她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秦衡感叹“奎宁丸专门治疟疾的,你们出门竟然没有准备”
“我哪能知道”
温琰拧眉“我这里本来有各种药品,奎宁也有,可先前滇西霍乱,都散出去了”
黄芷夏道“前面不是县城吗,或许药店里能买到”
秦衡说“小县城肯定没有,我开车回贵阳去买吧,只是爪哇沦陷,奎宁来源中断,不知价格已经涨到多少。”
黄芷夏说“我有钱,我跟你一起去”
温琰的心脏一下一下揪紧,她维持着冷静,先把秋意安置在附近的农家村户里,农民淳朴善良,腾出床铺,还将冬日的棉被抱来,足足盖了三层,可秋意依旧冷得直抖。
温琰又去劈柴,在床榻旁生一堆火给他取暖。
“琰琰,我好难受,好冷啊”
他看上去像是快死了。
“秦衡马上回来。”温琰掖紧被角“我再去烧一锅开水,做几个汤婆子。”
说完正要起身,却被他握住了胳膊。
秋意抖着嗓子“你、你身上热豁。”
她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冷淡道“打摆子,再热也对你没用。”
他倒还笑得出来“那你做啥汤婆子憨包。”
“”温琰把他的手塞回被窝“疟疾,很容易死人的,好笑吗”
秋意说“我死了也会阴魂不散,看着你嫁给秦衡,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就变成鬼吓他。”
“哈”
谁要嫁给秦衡
温琰听得云里雾里,匪夷所思,满心困惑他这颗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变成鬼吓唬谁呢
“我不会让你死。”温琰捏捏他的鼻尖“你这个模样,变成鬼也是只艳鬼,吓不到人的,别威胁我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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