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让微微一愣, 随即面露感动之色,低声道:“你你不必如此。”
他很清楚, 谢安如今才不过虚岁十四, 尚未出仕,只要在家中安坐,谢府比皇宫都安全不少。
但她若是站出来与自己同行, 便是立于危墙之下, 身处险境。
何必如此
白家异族出身,毫无根基, 只有南秦一处容身之所。权势,财富, 荣耀,皆系于南秦皇室一身, 利益攸关, 是真正的国仇家恨。
但谢家钟鸣鼎食, 簪缨世家, 家族屹立百年不倒,根深蒂固, 就算受此波折,最多也不过是折些枝叶,并不会伤到根本。
在外人眼中, 谢籍在北周手握大权, 就算最后南秦被攻破皇城, 谢家也不会受到太多波及。
但他们哪里知道, 此刻姚玉容的处境,和白让一样深陷困顿。
月明楼如今基本上被分化成了谢籍和谢温两部分,谢籍收拢了大部分无缺院的成年杀手,而谢温则只控制住了几位精英苗子,和剩在大本营里的孩子。
在姚玉容的影响下,也因为教官的缺少,谢温这些年来,逐步将还未训练成熟的苗子们接入谢府,转为了明面上的家将部曲。
这关于无缺院的部分,是两兄弟分歧最大的一点。
谢籍希望谢温在后勤方面全力配合他随意调动杀手,但谢温一来不愿意滥用刺杀的方式,二来也不愿意把这么一把危险的武器就此交出,让谢籍完全掌握。
而对于红颜坊,因为一般都是暗中潜伏任务,用以搜集情报或者吹吹枕边风,只有在极个别的情况下才会用毒杀人,两兄弟就没有那么大的分歧了不管是谁,都对红颜坊的用法没有疑义。
有同有异,这就导致这四年来,双方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全靠蘅翠居中传递消息,进入了冷战僵持阶段。
但他们到底没有彻底决裂他们皆为谢家子弟,唯有在外人眼中紧密联合,才能维持谢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若是明面上没有合理的缘由,兄弟关系总不能说破裂就破裂了。到时候,作为幼弟,声望又不如谢籍的谢温,一定损伤更大。
但一旦南秦被破,借着北周之势,谢籍则可明目张胆的接管谢温所掌控的一切甚至可能包括他的家主之位。
这岂是谢温所能容忍的
姚玉容亦是如此。
她好不容易,才稍微影响了谢温,改变了些许处境,谢籍一来,岂不是打回原形
没了南秦之势,她也将同时失去谢家之势,没有这些,她孤身一人,拿什么去抵抗月明楼单靠千字文吗这是底牌,但若是当做依仗,总有力有不逮之时。
而谢籍到时候知道了她的女子之身,万一不承认她谢安的身份这种可能性极大那么恐怕她就要同其他女子一样,生死尊卑,全在他人一念之间了。
因此,她必须站出来。
此刻,姚玉容看着白让,认真道:“我只是想让我自己的命运,能尽可能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接着道,“不仅如此,这一次,我希望我为主帅,你能支持我吗”
闻言,白让震惊道:“你可是你”
姚玉容点头微笑道:“是,我年幼,羸弱,不曾习武,又尚未出仕可是,若对方瞄准主帅下手,这份危险,我愿为你承担。”
见白让还想再说些什么,姚玉容诚恳道:“君颖,我们想要的,都是保住大秦,击退伪周,这种时候,人人都该尽自己的一份力。我不能上阵杀敌,只能为你转移视线。你若是成为主帅,还要提防刺杀,难免分心疲神。你专注战场,我为你处理其他一切。可好”
“你叔父可曾同意”
姚玉容点头道:“他已下令,谢家部曲划出一千,归我号令。留下几十人护我周全,余下的,都可归于你的麾下。”
白让咬紧了牙关,似乎在脑海中有许多思绪,在激烈的挣扎。过了片刻,他才终于道:“好。我们一起去”
南秦皇宫。
清正殿内,一片朱红贵紫。
如今这时,能够聚集在秦帝面前,共商国事的,皆是高官要员。平日里,这些贵人们个个养气修身,一言一行,不缓不急,颇有风仪。如今却脸红脖子粗的争吵推搡,吵杂不休,纷纷扰扰,将原本威严端肃的议事堂变得宛若街头市集,甚至说到激动处,已有人伸手拽住了旁人的衣领,就要打将起来。
“如今伪周尚未封锁水路,不趁着此时赶紧迁都,更待何时”
“迁都大事,岂可儿戏”
“事急从权眼下伪周大军已然合围,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难道你要看着陛下落入不忍言说之地”
秦帝卢湛端坐其上,耳中听着各种焦躁、慌张、惊惧、冷漠的怒吼、反驳、陈述,脸色铁青,却一直不言不语。
他冷冷看着朝堂中嘶吼迁都,嘶吼的最为大声之人大将军陈道生,心中厌烦不已。
这时,一位小太监躬着身子,从门外侧边而入,一溜烟的跑了进来。眼前的大人物们争的面红耳赤的模样,让他感觉未来前途一片飘摇的脸色苍白。但他仍然恪守礼仪,悄声凑到了站在秦帝身后的贴身太监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那贴身太监听完以后,脸色一变,犹豫了片刻,连忙转身趋近了卢湛,伏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淮王世子白让白君颖,携谢中书子侄谢安谢摩诘求见。”
卢湛闻言,微微一愣。
淮王一家新丧连旧丧,白让之父又是为国捐躯,此刻他有事求见,无论如何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但
他带着谢安是什么意思
纵然听说他与谢安最为要好,可此时此刻,她一介白身,如何适合参合进来
还是说,她是代表谢家而来
但谢温开战后不久,便被弹劾或许通敌北周,而称病在家,以证清白。
就算要代表谢家也该是嫡子出身的谢珰更为合适吧怎么嫡长子谢珰没有露面,却是庶幼子的谢安出面
难道说,谢温已经秘密的将谢珰送走了么
想到这里,卢湛便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但他还是低声忍耐道:“让他们进来。”
且先看看,他们有何话要说。
小太监得了指令,连忙一溜烟的又跑了出去。
而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没有引起殿内各位大臣的注意。
卢湛默默的看着,好整以暇的观察着白让与谢安的反应。
却见白让毕竟经验不足,这乱成一锅粥的景象,明显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但谢安的目光,却一下子就落到了以嗓门咆哮,渐渐将所有反对声音压下去的陈道生身上。
听了听他说的内容,她的眉头就蓦然蹙了起来。
眼见着再也无人能够抵挡住陈道生,就在卢湛准备出声,令全场禁声,顺便避开他的迁都主意时,却见谢安默不作声的朝着陈道生走了过去。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腰间作为大将军,陈道生有着佩剑上殿的特权。
此刻,那把宝剑的剑穗正随着主人大开大合的动作,在空中跃动。
随即,只听“呛啷”一声,姚玉容乘人不备,一把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反手就架在了陈道生的脖颈上。
一时间,满室寂静,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简直怀疑自己眼前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有人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横剑于大将军的脖颈之上
随即,他们便听见一道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响彻大殿的朗声道:“陛下,此人当诛”
卢湛一时惊愕道:“何出此言”
“言迁都者,皆当诛”姚玉容深吸一口气,先把人镇住了,再开始绞尽脑汁的现编理由道:“九江乃我大秦第一坚城城内粮仓储量丰足,铠甲兵器,弓箭枪矢,足以装备千万纵然被围,但凭城而守,少则一两年,长则年,不愁物资匮乏之苦,岂有拱手相让,尽弃坚城,厚甲,利器,粮草之理迁都乃贪生怕死之人目光短浅的取死之道”
“只要坚守九江,陛下稳坐国门,士卒士气不落,静待各地勤王之师增援,而伪周之兵长途而来,只要袭其粮道,断其后路,伪周孤军深入,怎可长久到那时,不出个月,何愁伪周不退”
“相反,若是轻易出奔大秦危矣”
眼见她言之凿凿,似乎胸有成竹,话语掷地有声,姚玉容说完以后,朝堂之上还有许多人难以回过神来,一脸懵然。
陈道生率先回过了神来,他盛怒之下举起手来,就想要劈手夺回长剑,再给这个无礼之徒一巴掌。
但他看着那张正气凛然的精致面容,脑海中回响着她刚才理直气壮的声音,一时间又是心虚,又是羞恼,又是愤怒,最后反而一动不动,只是怒喝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姚玉容盯着他,却脸色平静。她知道,她肯定得罪死了这位大将军,但她并不害怕。
一来,她想以十四岁的稚龄统帅三军,就必须要展现自己的不凡之处通常,这种行为都需要踩着别人上位,借此捧出自己。
她踩的人越厉害,地位越高,她能登上的地方也就越有说服力。
二来,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执掌兵权的外戚。
三来,姚玉容知道平时自己怎么低调都可以,可一旦决定崭露锋芒,就绝没有半途退缩的道理,必须强硬到底。
于是她大声道:“请陛下下令微臣怀疑大将军恐被伪周收买才在此惑乱人心”
听见这话,卢湛看着她,慢慢的笑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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