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柜子上的油灯不知怎么的,说灭就灭了,隔间陷入一片黑暗。
观亭月的脚步因此有所迟疑,她惦记着那些旧档,仓皇把信纸收好,这才与燕山追出去。
此刻,外面的石室内已空无一人。桌边的烛火燃得就只剩豆大的光点,仿佛随时会熄。
他们行至门口,不远处的两个侍卫许是在聊什么,见状赶紧站直身形,朝他行礼。
“侯爷。”
燕山巡视四周,“方才有何人来过”
二者面面相觑,接着便依旧拱手打躬,“确有人来是府里的那位小公子。”
观亭月皱眉,“江流”
“他说有要紧事和侯爷相谈,是与石室有关的。属下见这少年同您的关系甚是亲密,就就未曾阻拦。”侍卫窥着他的脸色,后半句极其小心,大概是发现他语气不对劲,也怕自己捅了什么篓子。
当着大内禁卫的面,燕山不好表露声色,听言便只波澜不惊地嗯道“知道了。”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对方又再试探性地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神情自若,“小孩子胆子小,适才被我一吓,多半是跑了,回头我自去寻他。下次再有这般情况,记得要先通报。”
侍卫连忙应下,“是。”
隔间的柜门还未关上,观亭月别有深意地唤他,“燕山,我们先进去。”
“嗯,好。”
等离门外的守卫远了,她才低声忧虑,“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凭燕山对江流的印象,只觉得这个小鬼行事冲动,时而稳重多疑,时而又莽撞热血,会悄悄潜来偷听,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认为他会去告诉你的两个哥哥”
“那倒未必。”观亭月轻轻摇头,“江流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我是怕他会多想。”
他性格一向过于偏激,大概是幼年时缺少长辈引导,直到现在,观亭月还摸不透这个弟弟的想法。
再度点亮油灯,刚刚走得匆忙,钥匙与锁没来得及收拣。
她把四份旧档和黄布全数装起来,对柜子做了些手脚,仅留
下一层抽屉挂上银锁,看上去,就好像装着秘密的柜匣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如此将戏做全,也可防着上面再派人进隔间调查。
一切布置妥当,从书房出来时,日头正盛,暮春的阳光已有初夏的灼烈,被近处的檐铃一反,光线白得耀眼。
观亭月向沿途的婢女小厮打听,却都没问到江流的行踪,不晓得他离开密室后跑去了哪里。
“他的事暂且不管了,我们先将双桥找到再说吧。”她只能作罢,“她那把钥匙如今才是最重要的。”
燕山看出观亭月心急,试着安抚她的焦虑,“你慢慢来,也不必这么紧张。”
观亭月的表情仍然凝重,几乎严肃地望着他,“我是担心你。”
作为前朝倒戈投诚的降将,他的身份本就敏感,早些年已经被人做过文章了,而今又插手这种事,倘若无法给绥帝一个交代,他的处境难说会有多恶劣。
燕山听她说“担心”,着实意外地睁了一下眼,心中顿然一阵熨帖,无端感到十分轻快。
他停下来,双眸明澈温厚,在头靠近之前,唇边就已然牵起了弧度。
观亭月觉察到脑后被他的掌心兜住,随即,燕山便如小孩子玩闹似的,额头轻轻抵在她额上,相对良久。
“不用担心我,就算没有这个,我自己一样能想办法应对。”
末了,他鼻尖在她细碎的发丝上蹭了蹭,由衷道“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双桥并不在府里,据说一大早便被江流拉着去某个戏班看杂耍了,她爱热闹,在这种敲敲打打的喧嚣之处入神地看一整日是常有的事。
快到正午,街市鼎沸的人声里多了饭菜的烟火味,观亭月同燕山于人流中往前逆行。
靠着这段零碎的时间,她终于将震撼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梳理着密室里观林海书信的内容。
一字一句想着其中的细节,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迹象。
随着这般抽丝剥茧,观亭月的脚步渐次放慢。
“怎么”燕山轻瞥过来。
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
“不好说,我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燕山“怪”
“嗯。
”观亭月深蹙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一开始在谷底拿到那些没烧干净的旧书信时,我就觉得有点违和,可一直也不明白是哪里异样。”
“方才细细一想,你说”
她顿了顿,“如果我爹烧毁书信,有一两张漏网之鱼的确不稀奇。但,会落下这么多吗”
而且幸存的信件,又恰好是关于“老宅”秘密的,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点
巧合到,她甚至怀疑是否有人为的痕迹在里面。
倘使真如她所想。
那么包括这次北上寻亲之行,包括她找几位兄长,莫非也是被某人刻意引导
燕山开口打断了这个念头“不过观老将军确实是曾在伏首山驻军扎营,那些痕迹、密道做不得假,你自己也承认时间是能对上的。”
的确如此。
观亭月只好抬手去摁眉心。
大概是一夕之间得知了这么个迂回曲折,骇人听闻的真相,忍不住跟着老爹一块儿勾心斗角起来。
“但愿是我多心了。”
说话间就到了戏台附近,台子上却不是杂耍,而是在唱牡丹亭,好些买了饭食的看客坐在底下边吃边听。
然而周遭并没寻见双桥的身影。
“去蜜饯铺、糕饼店问问”燕山提议。
他们沿着卖吃食和小玩意儿的街巷来回打探,依旧毫无下落。
“这样不是个办法。”观亭月感觉他俩一路上承受了不少责备的目光,大有被误会成“粗心弄丢小孩儿的年轻夫妇”的趋势,“多找些人手,总比你我瞎转悠强。”
接着又打道回府。
不曾料,刚一进门,迎面就望见观行云和观暮雪站在正院当中,而后者正给双桥看病。
“说句话我听听。”观暮雪坐在轮椅上轻声吩咐。
小姑娘大概知晓他的身份,反而比面对其他大夫时显得更为慎重紧绷,酝酿许久才勉强抄着一口奇怪的发音问了句好。
他表情倒是瞧不出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把九连环递过去,口气极温和,“玩过这个么”
“不要怕,你来试试看。”
双桥兀自去一边解连环锁,观亭月走上前,先瞧了她一眼。
“三哥,四哥
。”
观行云抱着胳膊,闻声转头,“小月儿回来啦。”
“老四正给小丫头诊治呢,横竖他在郊外一个人住冷清得很,我便擅自做主把人领到了家里你没意见吧”
后半截问的是燕山。
他心思不在上面“嗯。”
“四哥能来当然更好。”观亭月调匀了一口气,“双桥怎么样”
“的确是有点棘手。”观暮雪看着犹在摆弄物件的女孩子,“她如今的心智恐怕只有岁,兽性是无法根除的,若与我们待在一处,日子长了应当会好些。但以后要嫁人、找婆家,多半不容易。”
她三哥闻言,不以为意地哼笑,“不嫁便不嫁吧,又不是没了男人便活不成了,咱们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必非得靠着旁人。是吧小丫头。”
观亭月撑着膝盖俯身凑向双桥,抬手宽慰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后者忙着鼓捣玩具,抽空叫了声大小姐,仍专心致志地垂头翻弄。
她于是探到她脖颈边衣襟下,片刻后一僵,随即又仔细地找了找。
燕山自然发觉她举止有异,低低唤道“亭月”
这个反应只能代表一个结果。
钥匙不在了。
她神色倏忽变得非常凝重,难得强硬地摁住双桥忙碌的手,“双桥,你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呢”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睛,约莫不解。
她补充道,“就是我说,让你好好收着的那把我爹托付给你的。”
双桥垂眸思考片晌,这回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江流。”
“江流”她一怔。
“嗯。”后者不太利索地磕巴道,“江流刚才找我,拿走了。”
观亭月松开了她,匪夷所思似的,视线游离在别处。
“江流”
“他拿走这个作甚么”
显而易见,他果真是听到了密室里的谈话,但听到多少目前还不得而知。
定王墓里的陪葬价值连城,他是需要钱不太像还是不想让此物落到当今皇帝的手里更甚者是为了报复,报复燕山
一旁的观行云与观暮雪看她自言自语的模样,不由双双对视了两眼。
观行云问
“什么钥匙啊”
观暮雪“江流怎么了”
“”
事情不好对两位哥哥明言,观亭月讲得似是而非“有一件东西,燕山需要上交给朝廷,目下应是被江流拿走了。”
观暮雪却瞬间会意“是老宅里的那个”
“算没错,就是那个。”
“这小子。”观行云奇怪,“他要那玩意儿作甚么”
她说来头疼且意乱,“我也不清楚,现在时间很紧,最关键的是先把人找到。”
但一整日,江流都没再出现。
他没有回侯府,亦没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出现,宛如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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