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十五)

小说:野僧 作者:水怀珠
    建武二十七年,正月,武安侯府里的虞二姑娘出嫁了,新郎是工部侍郎谢大人家里的三郎君。

    居云岫与周四姑娘等人一同前往谢府观礼。

    黄昏后,大礼成,张灯结彩的青庐里,凤冠霞帔的虞二姑娘持扇而坐,周身簇拥着昔日的闺中密友。

    “以前还说妤妤是个最豪放的,非得要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才能收服,没想到呀,最后竟是被这文质彬彬的谢三郎娶走了”

    “就该是谢三郎来娶,妤妤这脾气,要不是个温文尔雅的,谁人受得住换个武夫来,以后的日子可不得鸡飞狗跳”

    青庐里笑声不迭,居云岫席坐案前,打量着四周。花烛,喜字,帏帘,红绸煌煌灯火里,满目旖旎红色,昳昳似彩霞漫天。居云岫望着这一切,思绪倏而渺远。

    “岫岫在想什么莫不是看见妤妤成亲,自己也想成亲了”

    耳后蓦地传来周四姑娘的声音,居云岫心头微震,敛回心神“你自己心里所想,莫要安在我头上。”

    周四姑娘并不恼,反而一笑“那你可得赶紧给我准备贺礼了。”

    居云岫意外,蛾眉微挑。

    周四姑娘瞄一眼身侧吵吵嚷嚷的贵女们,悄声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原本我还想在家陪着阿娘多待些时日,可今日看到妤妤跟心上人喜结连理,心里忽然好生羡慕。或许再过不久,便轮到你来吃我的喜酒了。”

    周四姑娘乃是礼部尚书周大人最疼爱的嫡女,如今芳年十七,丰姿灵动,在长安贵人圈里颇有美名。居云岫听说开年以来镇国公府跟周家时常走动,似有定亲之意,现在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喜事一桩,居云岫心里却蓦然有一些道不明的惘然。

    周四姑娘低声道“岫岫,你跟我同一年生,又是长安城里大名鼎鼎的美人,想要娶你的郎君肯定都快把肃王府的门槛踏破了。这里面,可有你相中的呀”

    居云岫敛眸道“没有。”

    周四姑娘半信半疑,嘴唇一动。

    居云岫用团扇挡住她的唇“不要想套我的话,我说过了,对你那位洛阳表哥没有兴趣。”

    周四姑娘脸颊心虚地一红。

    夜幕四垂,谢府里的欢声慢慢消失在耳后,居云岫坐在车厢里,回想着周四姑娘在青庐里说的话,心绪起伏。

    马蹄声打断思绪,车窗被人从外叩响,居云岫推开,来人骑马护送于车侧,送来一支海棠花。

    夜色朦胧,黄蕊粉瓣的海棠花薄似轻纱,执花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一只用来握剑的手。

    居云岫接了花,抬头。

    战长林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挑唇一笑。

    大概是夜色渐深的缘故,他笑起来时,眼睛格外明亮,像天幕攒聚的繁星倒映在人心湖里。

    居云岫心口怦动,却又有莫名的气恼袭来,最后,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关上了车窗。

    战长林笑容一滞“”

    虞二姑娘出嫁以后,很少再跟大家聚在一起赏花品茗,众人的筵席上冷清了不少。

    正月的最后一日,瑞雪再至,白皑皑的庭院里寒梅齐盛,暗香浮沉,居云岫在香雪苑里设宴,邀请周四姑娘等人来府上赏梅。

    周四姑娘带来了一位名叫王鸢的女郎,年十七,洛阳人氏,父亲是刚入京就职的谏议大夫。

    周四姑娘说“小时候回洛阳,鸢儿最疼我,陪着我猜谜,拱花,放纸鸢。有一次,还偷偷带我上街买糖葫芦吃呢”

    居云岫于是接纳了这个新客,每次设宴,请柬有周四姑娘的一份,便也有王鸢的一份。

    王鸢跟虞二姑娘一样,能说,爱笑,很快获得大家的喜爱。闲聊时,有人会问“鸢儿定亲没有可有心仪的郎君”

    王鸢说没有,说完后又红着脸,不再吱声。于是眼尖的人明白,“没有”乃是指定亲,王鸢有心仪之人。

    一日,春光明媚,周四姑娘央着居云岫带大家去水榭里散心。半路上,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前头走来,跟她们相会于回廊里。

    那行人正在打闹,发现她们后,立刻噤声,其中个头最高一人把一位束着马尾的少年郎后领揪住,又被少年郎伸手打开。

    二人动作都行云流水,一看便是行伍出身,格外洒脱豪放。周四姑娘等人微微脸红,敛着眉眼驻足在居云岫身后,只有王鸢眸光如炬,盯着那束马尾、着戎装的少年郎。

    少年郎似有察觉,掀眼看过来,王鸢心神俱震,匆匆低头,心跳声咚咚大作。

    “青峦哥哥,平谷哥哥。”

    这厢,居云岫颔首向战青峦、战平谷致意,二人回礼,战长林作为唯一被遗漏之人,很难不介意,歪头朝居云岫“我呢”

    居云岫袖着手,唤“战长林。”

    战长林“嘁”一声,本想说些什么,余光瞄到她身后的女郎们,便又忍住了,让开半步,伸手做了个请她们先行的手势。

    居云岫举步,王鸢跟在后面,同战长林擦身而过时,耳鬓绯红。

    水榭外有一方碧水,水里鲤鱼游弋,涟漪圈圈。众人坐在美人靠上,吹着沁人心脾的春风,喂着成群的鲤鱼,聊着女儿家的私房事。

    忽然有人道“噫,这是什么声音”

    湖水对面,铿铿锵锵的兵刃交接声顺风而来,周四姑娘最熟悉王府地形,不等居云岫开口,解释道“前头是王府里的练武场,跟水榭就一湖之隔,刚才我们不是在回廊里碰上了府里的三位公子要我猜的没错,他们便是朝着练武场去的,眼下正在切磋武艺呢。”

    众人恍然,回想先前碰上的那三位郎君,个个身形魁梧,英姿勃发,特别是那头束马尾的战长林,轩眉亮眼,皮肤白皙,竟是比禁中内卫更光彩夺人。

    有人不由感慨“岫岫,原本以为你有一个春闺梦郎做哥哥,就足够羡煞旁人了,没想到还有这样英武的三位义兄。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必定得捧着,不然的话,给你这些哥哥一人揍一顿,估计命都没咯”

    众人失笑,顺着这话茬,聊起自家的哥哥来。居云岫笑着听,不多言,目光朝水榭外展时,略过一人。

    平素里最爱聊天的王鸢握着一盅鱼食,倚在美人靠栏杆上喂鱼,竟没有参与大家的聊天,而是凝望着湖水对岸,手里一把鱼食半晌不撒,底下鲤鱼游散都不知。

    三月的赏花宴,居云岫没有再给王鸢递请柬。

    琦夜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为何。居云岫坐在镜台前挑选首饰,淡淡道“志趣不合。”

    琦夜更困惑,跟璨月对视一眼,璨月示意不必再问。

    捧上请柬后,琦夜离开,璨月送她至庭院,提醒道“王家姑娘心思不纯,每次来府上,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曰结交郡主,实则是想借着亲近郡主的机会结交长林公子,日后就不要再郡主跟前提起这人了。”

    琦夜疑窦更多“她是周四姑娘的好友,没有婚配,便是想通过郡主结交长林公子也无可厚非,郡主为何如此不喜”

    璨月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叹气“你呀”

    琦夜被她看得皱眉,心念微转后,蓦地大惊“难道说郡主她”

    璨月示意噤声,朝主屋望一眼,拍拍琦夜的手,踅身走了。

    琦夜捧着一摞请柬站在原地,不甘心地跺起脚来。

    次日晌午,战长林从校场回来,途径朝云阁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展目一望,密匝匝的桃花后,四五个鲜衣绿鬓的女郎齐坐在阁楼二楼,正有说有笑。战长林多看了两眼,离开时,眉峰微动。

    居云岫身边没有那个叫王鸢的女郎了。

    戌时,天幕被彩霞染成金红色,居云岫派琦夜送客。

    今日赏花,众人喝了一些花酿酒,周四姑娘等人走后,居云岫一人又在阁楼上喝了两杯,下来时,暮色更深,一人倚靠在桃树下,双臂环胸,腰佩宝剑,头上落着一瓣桃花。

    居云岫驻足。

    暮风拂面,温柔地吹着一地簌动起伏的落英,战长林望着对面衣袂飘舞、姿容昳丽的女郎,笑“你的好友今日没来齐啊。”

    居云岫本来心情还不错,闻言眉尖一颦。她并不知道,战长林一直有关注那个叫王鸢的女郎。

    胸口里蓦地有些烦躁,居云岫掉头离开。战长林一愣后,跟上去,很快嗅到有些浓郁的酒气。

    “你又喝酒”

    “关你何事”

    战长林一听便知晓她是什么情绪,低头“居云岫,你最近为何老针对我”

    居云岫不做声,一副坚持要晾人的态度,战长林便没再跟。

    月洞门后,主仆二人的背影很快被暮色湮没,战长林回想着自己刚才调侃的那一句话,耸眉“小醋精。”

    当天入睡前,战长林躺在床上,把居云岫这段时间的异常态度捋了一遍。

    最开始发生异样,应该是在虞二姑娘成亲的那天晚上,他估算着居云岫离席的时间,赶往谢府接人,顺便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送给她。那朵花,她收下了,可一收便关了车窗,晾了他一路,弄得他满腹疑云。

    后来便是在回廊里偶遇,当着周四姑娘等人的面,她喊战青峦、战平谷,一口一声“哥哥”,偏不跟他打招呼,硬是等他问了,才喊一声“战长林”。

    再然后,则是那个叫王鸢的人频繁地出现在她的各种宴会上,以及自己的视线里。

    十九岁的战长林已是大齐前程仅次于居松关的一员虎将,“小狼王”名声在外,俘获的,不仅有边关的贼敌,还有闺中的少女。

    王鸢看自己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战长林是明白的。

    所以,今日发现王鸢不在时,他多嘴问了一句,本意是想试探一下原因,谁知就这一句,便把居云岫惹恼了。

    还能是为什么恼呢

    她肯定误以为自己对王鸢上心了。

    念及此,不由有些心潮澎湃,战长林回想着居云岫吃醋的模样,笑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肃王府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进府,便被肃王派人请至了长明斋。

    长明斋,乃是肃王的私人书斋,一般来说,只有商议私事才会把客人请至斋里。

    战长林走在回廊里,正想着一会儿要用什么理由混进香雪苑里找居云岫聊一聊,听闻此事后,眉头一皱。

    “什么人来做什么”战平谷替他问出心里疑惑。

    战青峦回道“洛阳赵家大公子,不出意外,应该是来议亲的。”

    战平谷心里咯噔一声,忧心忡忡地看向战长林。

    战长林目视着前方,除有些冷以外,脸色并无太多异常。

    “来就来,也不是头一个了。”

    居云岫乃是肃王膝下唯一的女儿,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美人,从及笄起,有意来议亲的人就没断过。

    可惜,能够让肃王满意,让居云岫点头的,一个都没有。

    战青峦打破战长林的幻想“入长明斋的,是头一个。”

    回廊里一阵沉默。

    气氛显而易见地严肃,战平谷干咳一声,聊起自己前日在校场里新看中的一把红缨枪,试图转移话题。

    然而身边二人阔步走着,没一人回应。

    走下回廊,朝着庭院方向而去时,一行人忽从影壁那头走来,当首的是长明斋里的小厮,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位身着白衣,头束玉簪的青年,生得龙章凤姿,剑眉入鬓,举手投足间全是世家养出来的矜贵之气。

    三人不由驻足,隔着假山树影,望着那人离开庭院。

    良久后,战青峦道“洛阳玉面公子,名不虚传。”

    战平谷在心里叫苦大哥,少说一句话不会死啊

    那厢,战长林阴着一张脸,盯着白衣人离开的方向,抿着唇,走了。

    战长林径直来到香雪苑,被告知居云岫人不在院里。

    “去哪儿了”

    留守的小丫鬟道“先前梦芝姑姑来请,想是被王爷唤去了。”

    战长林胸口一梗,竟不敢再沿着后头的事情细想,留下一句“我等她”后,走向墙垣底下的石桌。

    小丫鬟忙去屋里沏茶。

    居云岫回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三月,全府开得最茂盛的是桃花,风一起,漫天落英翩然而来,庭院里的那张石桌上,已铺着一层淡白花瓣,以至于坐在桌后那人的身上也雾蒙蒙的,像是被落英掩埋。

    二人目光交接,居云岫默默移开。

    走上前后,璨月提起茶壶倒茶,居云岫看着战长林面前的那一杯茶水。

    茶杯里落着花瓣,丫鬟给他倒了茶,可是他没喝。

    “你为何在这儿”

    “去哪儿了”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片刻后,战长林垂下双目“来的路上碰见一人,瞧着眼生,是府里的客人”

    居云岫知道他问的是赵霁,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有许多的话,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声“嗯”。

    战长林佯装不解“来做什么的王爷竟然要在长明斋里接待”

    居云岫观察着他的反应,坦然回“议亲的。”

    战长林眉头明显地一蹙。

    风吹来,枝头花瓣簌簌而落,战长林伸手拿起茶杯,茶水里有花瓣,他竟没察觉,一口尽数吞咽。

    居云岫、璨月微微屏息。

    战长林放下茶杯,大拇指揩过嘴角,抿唇后,涩声“跟你商量个事儿。”

    居云岫不语。

    战长林道“以前跟你说,有人想娶你,可是聘礼还没攒够。这些年他一直省吃俭用,刻苦打仗,得的赏赐每次都攒着,从来不乱花一文钱,大概再有一年,就能把聘礼攒齐了。”

    战长林抬头,目光恳切“你再等他一年,行吗”

    居云岫不知道为何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时,他总要假“那人”之名,眼圈微湿“他是谁我为何要等他”

    战长林唇微动“他是个将军,但能认字,知书明礼,会对你很好很好,比世上任何一人都对你好。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吃亏的。”

    “那劳烦你转告他,今日来与我议亲的是洛阳赵家的少主,家世显贵,一表人才,跟他在一起,我也不会吃亏的。”

    风仍在吹,却又仿佛静止,战长林的眼神在凝固的风里一点点变冷,变黯。

    居云岫抿紧嘴唇,明明是在呛他,可是自己的心却在疼痛,仿佛手里拿着的都是生满倒刺的荆棘,所以每鞭他一下,自己也就跟着疼一下。

    “他既是将军,又允文允武,想来多有女郎爱慕。叫他另寻新欢吧,我不会再等了。”

    居云岫说完,起身离开,手腕蓦地被抓,心跳在一瞬间滞住。

    “做不到。”

    战长林抓着居云岫手,目光瞪在虚空里,半晌不肯放手。

    居云岫试图挣扎“做不到也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战长林眼神痛楚,因为居云岫的挣扎,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最后听得她失声低嘶,这才唤回神智,把人拉至身前。

    居云岫跌坐在他腿上,一震,战长林跟着握住她腰。

    四目相对,这一次,暗流汹涌。居云岫克制着心底的慌乱和不甘“你放开我”

    战长林不做声。

    居云岫再次挣扎,换来的是更紧的桎梏,博弈间,二人嘴唇在转头时一擦而过。

    漫天落花飞舞,桃树下,春光宛如凝固,居云岫呆看着咫尺间熟悉的脸,心如擂鼓,不及回神,嘴唇蓦地被覆压。

    璨月大吃一惊,慌忙背过身去。

    春风起伏,满庭里全是桃花飞落的痕迹,衣料摩挲声戛然而止,变成似有又无的低吟。

    战长林想要克制,也知道应该克制,可是思绪收回来时,一切都克制不住了。

    风止,一吻毕,花瓣擦着二人肩头跌落,居云岫丰唇湿润,睫扇轻颤,望着面前同样泛着光泽的一双薄唇,竟不敢抬起眼。

    “我不会放开的。”战长林喉结在动,声音前所未有的暗哑,又前所未有的斩截。

    居云岫心如鹿撞,眸光濛濛,从来没想过,他们的第一次亲吻会发生在这里,以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心境

    “你凭什么亲我”居云岫羞赧而不甘心,声音低得不像话。

    二人仍紧挨着,鼻尖抵着鼻尖,分开的唇仅隔一指的距离,战长林哑声“替他亲的。”

    居云岫恨声“他没种。”

    战长林下颌收紧,再次低头。

    这一次,蛮横,霸道,无师自通,不止满足于唇瓣相接的温存,遵循于本能地探索更多,攫取更多。

    居云岫攥紧他衣襟,被迫地承受着,习惯着,迎合着结束时,彼此胸膛剧烈起伏,脸颊上透着暧昧至极的酡红。

    战长林偏开脸,唇贴着她耳朵“他没种是他的事,我是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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