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帝走了,苏宜思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镇北将军夫人瘫坐在地上。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了大祸。
离开山林,到了一处僻静之处,文景帝转身看向了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多谢您刚刚出手相救。”苏宜思哽咽地说道。说话时,还能听出来颤音。此刻她眼眶微红,鼻头也是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文景帝本打算教育她几句的,但瞧着她这副模样,那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往后出门不要一个人,多带几个人,最好带上几个侍卫。”
听到文景帝的关心,苏宜思眼眶又红了起来,不住点头“嗯。”
文景帝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出了手。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刚刚扶她起来已是不妥,此刻为她擦眼泪更是不妥。
她最爱吃醋,往日里他多看旁的女子几眼都要与他置气。这会儿他碰了别的姑娘的手,她不知会作何想。
思及此,文景帝拿出来一条帕子递给了苏宜思。
苏宜思没看出来文景帝的心思,接过来帕子,擦了擦眼泪。
心中却是再一次被文景帝感动到了。
皇上待她可真好苏宜思的眼泪越流越多。
文景帝想,这小姑娘年岁太小,又被家中父母宠着,许是没被人凶过。想到刚刚自己那几句话,怕是说重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自责。想要害你的人,总能找到机会害你。他们今日不害你,明日也能害你。即便你身侧有婢女有侍卫,他们也能找更多人欺负你。”
还在哭。
“你放心,朕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他们以后绝不敢再算计你。”
哭得更凶了。
文景帝手背在身后,强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把面前的小姑娘抱入怀中安抚。
过了一刻钟,小姑娘终于不哭了。
苏宜思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么了。她虽然娇气,但平日里极少哭。况且,今日的事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今日,不知怎的,看到文景帝,就觉得心中委屈极了,想把心中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即便是在爹娘面前,她也不曾这样。
面对文景帝,她总是无法保持淡定。
“多谢皇上。”苏宜思哽咽地说道。她不傻,从平南将军夫人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猜到今日多半是旁人算计她的。侍女、两个香客的谈话、醉汉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只不过,出现了文景帝这个意外。
“咳咳。”文景帝咳嗽了两声。
苏宜思收回来思绪,微微蹙眉。似乎,每次见着文景帝,他都在咳嗽。再看他的脸色,也是异于常人的白。
“您是不是生病了”苏宜思有些紧张地问。
“咳咳。”又咳嗽了几声后,文景帝道,“无碍。”
文景帝没做过多解释,转身离开了。
见文景帝要走,苏宜思连忙上前,慌张地抓住了他的手。
文景帝停下了脚步,看向了握在一起的手。
瞧着文景帝的视线,苏宜思连忙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郑重地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您。今日您帮了我,日后我一定会报答的”
文景帝看了苏宜思一眼,对于这话,不置可否,离开了此处。
苏宜思看着手中的帕子,陷入了沉思。随后,她又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这一只手,刚刚被文景帝握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姑娘,咱们走吧”内侍提醒道。
苏宜思脸微微一热,跟着文景帝的内侍离开了此处,去了平安侯府放置马车的地方。
夜深人静时,文景帝独坐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便是白日发生的事情。那手上的触感,那温热的眼泪,那一双眼睛,都跟她无二。
可她终究不是她。
这一刻,年老的帝王眼角有一滴泪滚落。
第二日,苏宜思就听说燕王被皇上申饬了。燕王妃也被罚在府中闭门思过一年,往后没有圣旨不许再踏入皇宫半步。
太子妃重新择选,这件事情交由长公主处理,燕王妃不得干涉。
平南将军也在朝堂上被皇上骂了,罚了一年的俸禄,平南将军夫人诰命降了两级。
燕王府看似没被罚什么,实则比平南将军夫人的要重得多。有了皇上这话,即便以后太子登基了,作为他的生母,燕王妃也不能在宫中住着。
而且,之前一直是她在选太子妃,现如今皇上直接推翻了,等于否定了她的决定。若以后选好了太子妃,也是要高出燕王妃一头的。
燕王妃除了王妃的头号,往后别想再有其他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权贵之家没少在背后笑话她。
苏宜思无暇关心这些事情,因为,老夫人去世了。
老夫人今年七十八岁,在大历算得上是高龄。老夫人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是笑着走的。
算是喜丧。
可苏宜思心中却难过到不行。
老夫人去世那日,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叫着“萱儿,萱儿”
那一句句,一声声,听得她心中酸涩难耐。
祖母是除了爹娘,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从小到大,祖母对她都比旁人要好上几分。她知道,是因为她这张脸,她长得像她那早逝的姑姑。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祖母待她的好全都是真的。
一想到祖母对她的好,苏宜思就难过到不行,狠狠哭了几日。
等丧礼结束,她也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她病好后,夏日已经来临了,后院中,满池子的荷花已经开放。
这时,宫中传来了好消息。
许是因为老侯夫人去世,今上终于想起了这些年对平安侯府的薄待,开始优待侯府。
苏显武重新被封了镇北将军,待老夫人百日后,去漠北赴任。
苏显武原就是镇北将军,镇守漠北,只不过,在皇权更迭之时,失了职位。他日日都想回到漠北,去上阵杀敌。如今隔了三十年,虽他已经年过五旬,可对于这样的安排,仍旧热泪盈眶。
因此事,苏宜思对文景帝的观感越发好了。
只是,这事儿过了没几日,就听说,文景帝病倒了。他没再上朝,朝中大小的事务都交由太子全权处理。
想到之前在寺中看到的文景帝的脸色,苏宜思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她也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再见见他。
可她没有机会。
文景帝的病越来越重了,夜夜咳嗽,下不来床了。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严公公把太医院院正叫到了一旁,问“大人,陛下的病为何突然就这般重了,不是还有几年吗”
孙院正叹了叹气,道“陛下没有生的欲望,一心求死。”
严公公怔住了。
晚上再喂药时,瞧着药也喂不进去了。
严公公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恳求“陛下,你吃几口药吧。太子年纪尚轻,处理不了朝中复杂的事务。大魏朝不能没有您啊”
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文景帝笑了笑,说“我早就该死了,不过是苟活了这么多年罢了。”
严公公急到不行“陛下,您别这么说。您是天子,您不会死的。”
只听文景帝喃喃道“她大概是在怪我吧,怪我认错了人,怪我对旁的女子好。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的”
这话严公公又听不懂了,只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求皇上。
老夫人的百日很快就到了。
苏显武和杨氏商议过,他们要一起去漠北,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这几十年,快要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也该去外面透透气了。同时,他们也会带着女儿一起离开。他们怕女儿被欺负,怕女儿真的被选为太子妃,一辈子待在皇宫这个牢笼里。
离开前,苏显武要去宫中谢恩。
想到那日皇上的脸色,再想到最近坊间传闻,苏宜思拦住了他爹的马车。
“爹,我想跟您一起入宫。”
她怕,她这一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老皇帝了。
面对女儿的请求,苏显武皱了皱眉,问“你进宫做什么”他问过女儿,女儿并不想入宫为妃,所以他们才下定决心带女儿去漠北。
苏宜思也不知该如何跟她爹解释。
是啊,她进宫做什么,去见皇上。去见皇上做什么呢,见老皇帝最后一面这么做,不合时宜。
此刻,苏宜思也清醒过来。
看着女儿脸上的失落,苏显武心疼得不行,扶着女儿上了马车。
随后,马车就朝着府外驶去。
“你跟爹讲,你想进宫做什么”
苏宜思抿了抿唇,没说话。
苏显武觉得女儿今日的举动着实奇怪,但他也猜不到女儿为何这般。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后,苏显武看了一眼女儿,嘱咐她“你乖乖在马车上待着,爹去去就来,一会儿爹带你去南门口吃好吃的。”
苏宜思心不在焉“嗯。”
苏显武进宫去了。
苏宜思就站在宫门口,静静地看着皇宫。这皇宫看起来幽长而又寂寥,像是锁住人的牢笼。
看了许久,苏宜思站累了,想要上马车上歇息。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匆匆从宫里出来了,走到了她的面前。
“请问姑娘是平安侯府的四姑娘吗”
“是我。”
“陛下召您进宫。”
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苏宜思连忙跟着内侍入了宫。
不知走了多久,内侍在一处宫殿门口停了下来。
门口处正等着一个人。
苏宜思认识这个内侍,这是文景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严公公。严公公跟随陛下多年,一向是最为稳重的,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情绪。可今日,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却尽显焦急的神色。
“苏姑娘,您过来了。”
“严公公。”
严公公挥了挥手,让内侍退下去了,道“今日冒昧请您进宫,还请见谅。”
竟然是严公公召她进来的,苏宜思诧异极了。
“想必您已经知晓,皇上病重了。只是宫里的内侍们手粗,照顾不周。还请您喂皇上吃一回药。”
听到这个请求,苏宜思更诧异了。天底下最会伺候人的就是宫里人了,若是宫里人都伺候不好,别人更是不行。
言公公怎么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好生奇怪。
可即便是如此,苏宜思还是压住内心的疑惑,推门步入了宫殿。
一进宫殿,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再往里面走,明黄的帐内,此刻正躺着一个容颜苍老,脸色蜡黄,一副死气的男人。
看到这一幕,苏宜思突然感觉心里一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严公公挥挥手,让殿内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苏宜思渐渐往里走,走在龙榻旁,轻声唤道“皇上。”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呼唤,醒了过来。在看到来人是谁时,那一双呆滞的眼神突然焕发了神采,张了张口,道“你终于来了”
声音虽然虚弱,但话语里却有道不尽的惊喜。
“臣女见过皇上。”
这话一出,文景帝回过神来,眼神中的神采落尽,失望地道“原来是你啊。”
苏宜思想,他定是在期待什么人吧。那人定然跟她长得很像,以至于他认错了人。
严公公在一旁看了苏宜思一眼。苏宜思想到刚刚言公公说过的话,记起来自己的来意。
“皇上,我喂您吃药。”
文景帝没答应也没拒绝。
苏宜思端过来一旁的药,喂文景帝。
文景帝倒也配合。
严公公激动地眼泪快要流了出来。
吃完药,文景帝又沉沉睡去。
等出了门,苏宜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能感觉到,文景帝是真的不行了。
苏宜思出宫时,苏显武已经等在宫门口了,他不住地在宫门口走来走去,显得非常焦急。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刹那,终于放了心。然而,在看到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拿颗放下的心复又提了起来。
“谁欺负你了”苏显武严肃而又紧张地问。
苏宜思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此刻人多,不好问话,苏显武没再问,扶着女儿上了马车。
在车上,他又问了几遍,可女儿始终没说。
苏宜思哭了一路。回到府中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门一关上,苏宜思就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哭了起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刷刷从眼眶里滚落。
苏宜思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人攥紧了一般,压抑地她喘不上来气。想到刚刚看的最后一眼,文景帝那死寂的模样,苏宜思突然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一阵痛觉袭来,苏宜思昏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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