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顾珠累了个半死,下马车时腿都软绵绵的,不等他自己说,郭管事便背着他下车,不让他落半点脚尖在地上。
顾珠此时也不闹别扭,乖乖趴在郭叔叔背上,轻轻嘀咕了几句才跳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小腿肚,随后便让家丁扛着他的铁柱回房。
此时天色已暗,将军府华灯初上,角门的灯笼团着晚冬的寒气涉足青石街上,落了一片暖黄的矮光。
顾珠静静地站在灯下,帮他失而复得的铁柱敛了敛衣角,回头眸色黯淡的看了一眼被郭叔叔和其他家丁瞬间扣住的灵哥儿,抿了抿唇,不停留地继续回屋去,绝耳不听后头灵哥儿那突然爆发出的质问“主子您干什么呢帮着我做什么”
“小主子我、我做错了什么您到时跟我说啊,我、我改”
“小侯爷小侯爷”刘灵被压着跪在地上,有下人拿出绳子,正要对其五花大绑起来。
顾珠脚步顿了顿,到底是忍不住就这样将人交给郭叔叔,转过头就跑回来,隔着郭叔叔的宽阔的后背,满是不解的困惑“灵哥儿,你别叫我主子,我顾珠当不起你这一声主子。”
“怎么会侯爷您这世上,只有您当得起的。您怎么会当不起呢”刘灵像是晓得自己被发现在铁柱此事上做了诸多手脚,并不辩解,只是跪在地上,仰着一张秀气的脸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颗大颗的眼泪瞬间往下落。
“我是为您好的,主子,我只是为您好。”刘灵重复。
“不必解释了,刘灵,等你什么时候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你再跟我说这些吧”顾珠当时在乱葬岗就发现了,他家铁柱的脑袋上伤口有好几处全都不像是撞墙撞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击打,一下比一下凶狠,所以伤口在后脑与头颅侧顶上,而不是额角。
只这一项,便说明刘灵在撒谎
更可怕的是,若他不坚持要去乱葬岗寻找铁柱,铁柱说不定当真就这样死在乱葬岗也未可知。
顾珠不明白,他对刘灵不说多宠爱,关照确实隔三差五绝对送到。
他念刘灵年纪轻轻就被封建权欲毁了一生,总是怕刘灵自卑,怕刘灵畏手畏脚,有意每回看见刘灵都一嘴的夸赞,他真心希望这可怜的小孩能够有独当一面的勇气为未来做铺垫,却没想到这刘灵鬼话连篇
他可是从未怀疑过刘灵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如今却不得不暗暗心惊胆战,不知道刘灵在自己面前的一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小心翼翼的可怜劲儿是不是装出来的,这口口声声的小主子是不是真心喊的。
他气得要命,他把刘灵几乎看做跟铁柱同等重要,甚至想着以后的以后要是刘灵愿意,都跟着自己过活,就这样一个他希望留在身边一辈子养着的人,却让他失望的差点儿怀疑所有接近自己的人。
顾珠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一个,连交朋友都思前想后绞劲脑汁去想别人为什么跟自己好的人。
“你若当真是把我当成主子,那就自己把今天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届时该罚的罚,我会酌情处置。你若愿意,我还会给你一笔钱,到时候刘灵你自去谋生吧。”顾珠猜想了许多刘灵做的坏事,却都因为铁柱还活着回来了,不愿赶尽杀绝,是打算将人送去官府,图个清净,只是说不能直说,怕刘灵知道得去官府,便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说罢,顾珠不再看刘灵的表情,决然转身便跑回明园。在园子里就碰见他那讨厌的大饼爹。
他那讨厌的大饼爹双手揣在袖子里,正伸长了脖子看他,一见他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很是喜气“珠珠,回来了”
顾珠小崽子哼哼唧唧从大饼爹身边绕过去,不说话。
顾五爷赔笑着,从身后一把将自家气鼓鼓的小朋友抱起来,坐在臂弯里,力气比任何人想得都大,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便亲昵地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哀求一般感慨说“爹爹真的知错了。”
天底下最苦情的人也没有顾五爷如此的低声下气。
偏顾珠听惯了这些话,一边小猫崽似的推开大饼爹的脸,一边忍不住把今日在外受的苦都抱怨给大饼爹听“我不信你,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一点儿也不帮我,还净给我添乱,你若是当真诚心悔改,不如现在就写一封推荐信给二哥哥,现在立刻马上,不要说不行”
顾珠委屈撒娇之余,也不忘自己的铁柱现在不知什么状况,要给二哥哥的推荐信找下家。
“这”顾劲臣故意犹豫着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便在自家小宝贝的警告小眼神里溺爱道,“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现在就去,写完了再来我房里。”顾珠捏了捏大饼爹的脸,又忽地想起什么一样,同爹爹道,“对了,还有件事,也要跟你说,是关于四伯的事情,我给他寻了门亲事”
顾五爷慢慢抱着他的顾珠进屋,屋内还烧着火炉,暖烘烘着,将顾珠的脸颊瞬间熏得仿佛点了樱红的胭脂,雪里落花一样,精致得不可言说“哦先说来听听。”
顾珠明白这也是要紧的大事儿,很有主意地把自己今日所见所想还有之后的准备都说了一遍,虽说是自认非常完满,却依旧是忍不住看爹爹的表情,想看出个是赞赏还是为难。
顾五爷的脸上向来对顾珠是只有宠爱的,这回也只是略想了想,才缓和着语气说“平妻不可以,你四伯的正妻乃是徐州知府的母亲的亲妹妹的女儿,自小养在徐州知府的母亲膝下,感情非同一般,你祖父更是同徐州知府之父有结拜之义,不能弄一个死人来跟你四婶母平起平坐,不然两家的情谊过不去。”
顾珠没想到这弯弯绕绕的,可他大话都说出去了“那爹你说怎么办”
“得同你四婶母好好商量商量,此事我去,你不必再跑了。”顾五爷摸了摸自家小朋友的脑袋,笑道,“往后几日,切不要出门去了,你从前天天跑,我放心是因着身边有护卫,近日还能胡乱跑,那是因着爹爹把郭管事都拿去给你当车夫了,可不日长安有贵客远道而来,府上又有你说的阴婚要办,又是忙里忙外的,爹爹也得出门会友,珠珠你听话些,过段日子,再随你玩耍,爹爹绝对半句话都不会讲。”
顾五爷一向纵容顾珠得很,此前糟了大难,狠狠整治了一通明园护卫后,如今又对着珠珠出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顾五爷此刻绝对没有再纵容自家小朋友的余地。
顾珠却随意地还以为同往常一样,严厉几日就又松松的,便也随便答应道“好啊。”
“不过贵客是谁呀”顾珠眨了眨大眼睛,微微期待着自己那都快要忘了模样的公主娘,只是又生怕不是,便只眼巴巴看着大饼爹,浑然不觉自己这点儿小心思实在是一眼就被看透。
顾五爷毫不留情打消顾珠的这点儿期待,却又语气一副无辜的色调,说“是三皇子曹卓,你大概得叫声三哥,只比你大几个月,听说却已有些名气,文章做得灵气斐然,很是得你皇帝舅舅的宠。”
顾珠瞬间身体里的雷达都几乎嘀了一声出来,毫不掩饰自己要去抱大腿的,跟大饼爹说“这、这是好事儿啊叫三个过来,我做东道,就住在明园,我天天带他出门把罗城所有的馆子都下一遍,叫上尉迟沅和阿妄,四个人”
“唔,有什么问题嘛”顾珠小朋友话没说完,就发现自家大饼爹正好整以暇地无奈看着自己,“跟三哥出去,也不可以吗”
“是哪皇三子不会住在我们明园,爹爹在外头给他租了个挺大的宅院,够他住的,护院也都准备好了,他来是办事儿的,你不要总想着跟人伙在一起吃吃喝喝,跟爹爹我伙在一起倒是可以。”
“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大事儿要办”当然是在他这里来让他刷好感度最重要啊
大饼爹都说了,是皇帝舅舅很宠爱的的皇子啊这可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子不过当太子的可能性的确比较弱,毕竟大兴也是奉行立嫡立长,这排行老三的人,得多受皇帝舅舅喜欢,才能力排众议成为太子啊
不过这些他可不管,只要是皇帝舅舅喜欢的儿子,那就是他最喜欢的兄弟
谢崇风这里傻了不要紧,不能在皇帝舅舅面前为他家美言几句,可这位三哥可以啊,只要三哥能够来他这里玩儿几天,顾珠表示保证五星级别待遇,直接把三哥捧到天上去
可惜
顾珠听见大饼爹说“有事儿办自然就是有事儿办的意思,总归你乖乖的,跟你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铁柱在明园不要离开半步便是,不要想着出去,但可以叫尉迟沅过来。”
顾珠听大饼爹说得严肃,当真不敢瞎想,只当那三皇子果真受宠,才多大啊,就被皇帝舅舅委以重任。
不过说起皇帝舅舅他们,顾珠发现自己上回寄过去的信笺,到现在都还没有寄回来,这都多少天了啊再怎么慢,也不至于此吧
“哦,那爹,你看见我的信了吗”顾珠身边如今少了个小满姑娘,收从长安那边过来的信都像是充满了艰难险阻,这事儿不得不说,顾珠怀疑有大饼爹的手笔,毕竟大饼爹讨厌公主娘,这他是知道了的,把小满姑娘送回去,也是大饼爹做的,那么拦一拦从那边送来的信,也实在是太顺其自然了。
从前顾珠总不太明白,为什么从长安过来的信笺都不是从府上专门的信差送来,每次都是由小满姑娘交到自己的手上,如今想来,瞬间便明了。
怕是公主娘也晓得大饼爹的脾气,怕信笺送不过来,才专程让小满姑娘在他身边收发信笺唔,没跑了。
顾五爷耸了耸肩“你的信一向我都拿不到,你问我可是问错了人。”
顾珠板着一张狐疑的小脸蛋“真的”
“比真的还真。”顾五爷唉声叹气,一边把顾珠放到凳子上,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顺道看了一眼天色,“我还得过去给你四婶母商量一下阴亲之事,那撤回牌坊的信,珠珠宝贝你如今倒不必写了,那三皇子兴许带着令牌来,那令牌同陛下亲临差不多,我去说上一说,比你写信快不少。”
顾珠这会子,感觉大饼爹有点过于积极,但积极是好事啊,他在拯救顾家于水火,大饼爹可是顾家最厉害的崽,跟着积极似乎没有毛病。
只是爹爹一向不喜欢跟皇家扯上关系,这回竟是也愿意为了顾家,去跟皇三子套近乎
懒得要命的大饼爹愿意主动去接待从长安来的皇三子
连他娘都不放在眼里的大饼爹啊怎么可能突然转性
顾珠心里一堆土拨鼠集体合唱,面上笑嘻嘻,心里,他就知道,大饼爹今天有诈,就大饼爹那他逼一下子,才动一下的懒散与不求上进,只在他强烈要求必须还钱的时候才对着泷族长动了动嘴皮子,对老祖宗动了动嘴皮子,可这也只是劝说,再多便没有了。
一手促成顾家还钱大计的是他。
再看他四伯那色胆包天的德行,大饼爹也没有管过,听说四伯被冤枉了,也只是皱眉,全府上下只有他跟泷族长还有桥二哥哥、待今大哥担惊受怕,爹爹明明是四伯最怕的人却仿佛没有什么表示。
他的大饼爹,只给了他一个郭管事,随后便随便他出门乱来,看似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但实际上爹爹并不知道他能把事情办好,在不知道他能把事情办好的前提下,大饼爹只给了他一个郭管事保护他的安全,便随便他这个小孩子去操作,明显是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
换句话说,他的爹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信皇帝舅舅能扳倒他们家啊所有的焦急与不安,纯粹是因为不乐意欠皇家的钱或者也可能是有恃无恐
顾珠感觉自己忽然发现了难度最大的亟需改造成员救命竟然是我爹
他爹不是四伯那样的废物,也不是泷大哥哥那样碌碌无为的缺乏自信者,相反,爹爹有着辉煌的过去,有着神秘的后台,能量不可小觑,哪怕是条咸鱼,也是条瘫在海底深处敌不犯我崽,我不犯敌的鲨鱼。
现在,这条胖鲨鱼过来跟他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许见皇三子。
顾珠悄悄琢磨了一下,怀疑这位三哥,怕是为他而来,不然大饼爹才不会动弹啊
所以,他现在是该感动还是该焦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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