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门口停下,杨隐舟下了车走进屋内,瞧见里面黑漆漆一片,便猜到初伊应该在睡觉。他换了鞋走进去把灯打开,上楼去看一眼,果然睡着了,还在低烧没完全好。
不仅如此,整个人跟从蒸笼里刚捞出来似的,看上去汗涔涔。
头发湿了,额头肉眼可见一层细密的汗珠,下巴、脖颈轻轻一碰也都是汗,如此状况前胸后背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杨隐舟看不过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给她擦了擦,打开窗户通风,让她稍微好受点儿。
一开始是不打算帮忙的,因为他觉得不至于会这么严重,现在他很疑惑他妈到底给她喝了什么,怎么会成这样。
现下这状况,左右两难。要不及时处理,今天这一天估计都会白折腾,明天醒来迎接她的定又是一场高烧,到时又要把医生请来再给她看一次病。
他倒无所谓,只是生病的人会平白再遭一次罪。
左佩芸不知道他回国后的这两个月没跟初伊有过夫妻之实,以为他们早就坦诚相对过了,因此作为长辈叮嘱他帮初伊换衣服也在情理之中。
若他们是真夫妻,这其实就是随手帮忙的一件小事罢了,完全不需要纠结。可问题是他们情况特殊,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杨隐舟有点难过心里那一关。
给初伊擦了下汗,他尝试着去喊她两声,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初伊没睁开眼,感觉到有人在打扰她睡觉,微微张嘴发出了两个听不清的字音,绵软无力的手伸出去推了他一下,转身又继续睡去了。
杨隐舟见她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索性问她要不要起来换身衣服再睡,她压根没听见,这一次连动都不动,怎么喊都不醒。
尝试几次无果
杨隐舟经历了人生中最无可奈何的一刻,去柜子给她拿了套干净的睡衣过来,终于还是照做了。
出汗睡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初伊感到满血复活。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洗澡,然而在脱衣服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正穿着的睡衣,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儿。
她昨天穿的是这件吗是吗好像不是吧
初伊脑子有点乱,感觉被烧糊涂,记不清了。
她没想太多,洗完以后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篓里拿去洗衣机洗,经过阳台的一瞬间侧眼瞟到晾衣杆上挂着两套睡衣。
一套是她昨天下午换下来自己洗的,她记得很清楚,而另一套竟然毫无印象。
初伊多看了两眼,轻轻蹙起眉,认真思考了一下,怎么也想不通一个问题她昨天明明只洗了一次澡,只换了一套睡衣,怎么会有两套挂在上面
初伊虽然反应迟钝了点儿,但人一点都不蠢,复杂点的问题稍微给她点时间很快她就能想明白。
没记错的话,上面那套睡衣正是她昨天下午洗澡后换上的那套,而如今被洗了还晾在阳台上,说明有人昨晚给她换了衣服,还帮她把衣服洗干净晾上去了。
左佩芸在她睡觉之前就已经离开,按理说不可能会回来重新出现在家里,这家除她之外只有杨隐舟一人。
不是他会是谁
初伊思绪混乱,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她宁愿是杨妈妈不放心又跑回来照顾她而不是杨隐舟,可这假设压根不成立。
她早上起床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刚好看到昨晚七点半左佩芸在家族群上发了七八张表姐演出的照片,了她的不在场证明。
种种迹象说明,那个人就是杨隐舟
绝对是他
他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伊抠紧了手心,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呆呆地站在原地快速脑补了一遍当时的情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一辈子都藏在里面不出来。
心中情绪百感交集,羞耻、愤怒、难过都有。
她很生气
杨隐舟今天起得比初伊晚,他起床时初伊已然洗完澡走出了卧室。这会儿他洗漱完换上西装走出去,下意识去寻找她的身影,视线在房子的各个角落扫了一圈,最后在阳台的位置找到了她。
初伊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随手把盆子丢在一旁,瞧见他看过来,一脸气鼓鼓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杨隐舟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与她对望,看清她的表情,正打领带的手顿住,空气突然间变得死寂。
几秒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脑中闪过无数辩解之词,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比当年外交部的老师让他正式走上外交场合与人谈判还要紧张个十倍百倍。
杨隐舟深吸了口气,走上前盯着生气的初伊,低咳两声,温润的嗓音带着歉意低低道“对不起,一一。我”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任何辩解都显得很无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解释只是为了让冒犯者心安,从而使事情合理化,同时堵住被冒犯者的嘴。
这是职场上别人曾经偷偷告诉他的,在谈判上占便宜的小技巧。
杨隐舟知道这方法很奏效,只要他说明昨晚的情况,初伊绝对一句生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可他不想这样,只说了对不起。
初伊看着他具有明显愧意的脸,气氛僵持几秒后肩膀松垮了下来,那股生气的劲头过去以后,她也重新变得理智。
想也知道肯定是杨隐舟怕她着凉又喊不醒她,情急之下才给她换的衣服。
他要真对她有那种意思,何必这样耍小把戏呢,说不定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初伊不是那种无理取闹又很有架子的女孩儿,她也是很讲理的。可再怎么讲理,作为女生还是会有羞耻心,会有小情绪,暂时也拉不下这个脸。
她没生气了,却也没接受他的道歉没搭理他,直接无视他往卧室走,经过他时用几乎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不住地咕哝“真丢人。”
没想到杨隐舟这都能听见,在她从他身旁走过的一刹那,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怎么会论丢人,也应该是我先丢人才对。”
初伊疑惑地对上他的双眼,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心想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一开始根本没懂,而后她循着回忆往前思考了几秒,想起一些往事,脸突然烧起来,一秒也不想在这多待,甩开他匆匆跑进卧室把门关上,顺带锁死,隔着门板冲他喊“你应该已经收拾好了吧我今天上午不上班不用去学校,你不用等我快走吧。”
初伊出生直到八岁,一直都跟着妈妈一起生活。那段时间虽然过得很苦,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她的亲生母亲叫初萤月,人如其名,像夜晚的萤火虫和月亮那样漂亮,听人说大学的时候她便是学校里的校花,当时许多男生喜欢她、追求她,一度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可惜,妈妈眼光不好,在众多追求她的男生中挑选了顾明生这个男人。
初萤月是顾明生的初恋女友,也是他的同系师妹。她在大一认识了顾明生并与他交往,他们交往了三年,也恩爱了三年,最后迫于现实与家庭的压力,在顾明生毕业后的那年分了手。
也是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年,顾明生结婚了,初伊出生了。
初萤月还没大学毕业就生下了初伊,被家里人赶出了家门,遭到了许多人的冷眼。至少在初伊七岁以前她都把初伊保护得很好,没有让顾明生知道她的存在。
麻绳专挑细处拧,就在他们母女生活得越来越自在,以为可以一辈子这么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的时候,初萤月被查出了癌症。
没人照顾初伊,亲戚不搭理她,家人不要她。初萤月不舍得让初伊受苦,十分没用地联系了顾明生初伊的亲生爸爸。
一开始初伊压根不知道突然在医院里出现的顾明生是她爸爸,以为只是初萤月众多追求者中的其中一个。是初萤月死后,顾明生以养女的身份把她接去大院里生活,她听见梅月华和顾明生吵架才猛然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的。
来到大院以后,初伊一直都知道梅月华不喜欢她,可她并不知道梅月华竟然是因为私生女的身份才不喜欢她。
自那以后,初伊性格变得越来越胆小,也变得越来越不爱回家。刚巧隔壁的阿姨叔叔都对她很好,家里有好吃的会把她带进来偷偷塞给她吃,所以她很喜欢去杨隐舟家玩,有时候周末一呆就是一天。
那一天碰巧杨父杨母休假旅游去了,杨亦森又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一整天不在家,家里只有杨隐舟和初伊两个人。
杨隐舟在客厅里陪初伊看了会儿电视,没看几分钟她打着哈欠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找个被子给她盖上,觉得无趣自己上了楼。
晚上醒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客厅里的灯没打开,黑漆漆的完全看不见东西,杨隐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初伊怕黑,壮着胆子喊了两声哥哥没动静。
她摸黑起身,找到开关把灯打开,开始疯狂地在屋里寻找杨隐舟的身影,光着脚噔噔噔地从一楼跑到二楼他的房间门口,敲门听见他说“进来”。
初伊从门缝里钻进去,挪到床边借着窗外的月色看清他的脸,发现他跟她一样也刚刚睡醒。
杨隐舟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把灯打开。
初伊看见他没穿上衣,上半身裸着,靠在床边小声问“哥哥,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杨隐舟带着温意的手轻轻覆上她脑袋,垂着眼睛看她,“没有吵醒我,刚好我也要起床了。”
初伊正想说,“哦,那我回家吃饭了。”
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梅月华该对她发脾气了。
谁知,杨隐舟在她前头先开了口,他笑着问“今晚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吃,好不好妈妈那边也帮你去说。”
初伊一听,眼睛亮起来,重重地点头,爽快答应“好啊好啊,我想吃炒饭。”
生怕答应晚一秒,杨隐舟就会反悔不带她去吃东西,她又要回家吃剩饭。
“行,你先出去自己待会,哥哥起个床。”
初伊刚想问你起床为什么要赶我出去,现在这样不能起吗直接起来就好了呀
突然,一只猫从房门口跑了进来,不等人反应,身手敏捷地跳上床钻进杨隐舟正盖着的被子里,吓得初伊喊了一声“喂,警长你干嘛”
初伊知道杨隐舟最不喜欢猫上他的床了,他向来不会让警长进他的房间,是她开门忘记关上让那只黑猫有了可乘之机,于是掀开被子想把猫逮出去。
初伊没想太多,捏着被角直接把被子掀开,然而还未等她去找那只黑猫的身影,她整个人先石化在那儿,张着嘴瞪着眼睛呆呆地一动不动,似乎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杨隐舟反应过来按着她的手把被子压下去。
初伊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把手缩回来捂着眼睛不敢乱瞟。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隐约感觉到他无助地叹了口气,平日对她温柔到极致的人第一次这么咬牙切齿,像是有口气憋着发不出来,极为无语地说“一一,你怎么乱掀人被子啊”
初伊闭着眼欲哭无泪“我错了。”
她真知道错了。
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裸睡啊</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