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出了件大事。
圣上一母同胞的, 流落在外的弟弟,于平武三年八月十五寻找回来了。
京城的城东,尤其是城东北区, 因着靠近皇宫大内,皆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
其中胜业坊最大的宅邸,原本闲置已久, 如今重新翻新,作为圣上新册封的沅亲王的王府居所。
所有的规格, 全是按照位次皇帝一等, 一人之下但万人之上的规制来安排。
七进的宅邸, 除却不胜计数的居房, 其余的香雪邬、听雨轩、湖心亭、邀月台等一应仅有,府内碧水青山, 几乎是一整座皇家园林。
毫不夸张地说, 新鲜的沅亲王水鹊看了工部的设计图纸,他几乎可以在王府里泛舟。
段璋还唯恐亏待了他,看了又看图纸,仍然不满意。
“小幺, 你可喜欢珍奇动物我让他们在王府为你修一座百兽园如何”
他在得来不易的同胞弟弟面前,竟是完全放下了皇帝的架子, 连称呼都是以你我相称了。
水鹊坐着紫宸殿中的黑漆木凭几,多少感到无所适从。
方才这里还是内阁大臣们谈论国事的宫殿, 现在却用来为他决定装修王府的事宜,多少有点仿佛在梦中了。
面对段璋的询问, 他只好乖乖巧巧地弯弯唇,“都、都听皇兄的。”
段璋语气温和,全然没有内阁开会时那般的不苟言笑, 冷着脸不威自怒,而是极有耐心地慢声回答“好,那便是在湖心亭往后的北边,修一座百兽园吧,离内院远一些,百兽虽有意思,但终究是畜生,大多吵闹。”
他之前费了不少心思,才让水鹊改口称呼皇兄,而不是战战兢兢地称呼自己为陛下。
“先前南洋朝觐,进献了他们的瑞兽,说是与我大融的神兽麒麟有两三分相似,”段璋说道,“不若届时待沅亲王府建好,送到小幺的府中去。”
他看水鹊和看小孩没什么两样,小孩大多都爱这些新奇玩意,连段璋小时候也不可避免,常常去宫中的百兽园玩闹,因此却耽误了功课。
水鹊流落在外,却是没有这样的体验的。
段璋顿觉亏欠,打定主意要为水鹊在亲王府内建一座百兽园了。
今日是休沐日,他穿着玄色常服,在工部呈上来的卷轴上批示位置,时不时温声询问水鹊的意见。
午后的阳光暖熙,泼墨画水般从窗棂进来。
如若不是身处皇宫,遍地金砖,飞龙舞凤,他们两人相处几乎是与寻常兄弟无异。
水鹊一边嗯嗯,都听皇兄的,搪塞段璋,一边在心中呼唤系统。
77,加载进这个世界之前,也没有说我的角色身份是流落在外的王爷啊
77号也不明白情况,但是它在极力安慰宿主肯定是世界出现bug了,宿主不要担心,77在紧急上报了
水鹊还在敬业地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无助地问那我的剧情进度怎么办
77号支支吾吾地回答宿主暂时先不要想剧情了,77申请了紧急措施,保全现在百分之八十一的剧情进度,bug处理前,宿主就当做是度假提前开始了就好
它嘀咕着反正宿主已经认真工作这么久了。
如果不是有监察者在,77号想骂一骂主系统的,给它分配的任务书都是些什么世界,漏洞百出,一点儿也不完善
77号这时候倒是不说是由于自己的系统定位,接不到好任务好角色了。
水鹊突然间门被动地放了假,真的有点迷茫,不在状态了,从八月十五之后就和做梦一样。
哪怕段璋知道他是失忆了,还耐心地和水鹊私底下解释了皇家秘辛。
所以,他是已经仙逝的皇太后的小儿子,当初生下来时,母妃和皇兄在宫中正处于如履薄冰的境地,皇宫内危机四伏,顶上有原先的皇后虎视眈眈,皇宫外先帝打压魏家,安远侯腹背受敌,自身难保,只能勉强地给予义妹一些照拂。
母妃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不得已将他托付给宫外的一家苏姓布商抱养。
安远侯曾经救过那布商的性命,他自然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加上同年布商的夫人临盆,生下来一个与水鹊同岁的儿子,一家子在苏吴府地界内,用安远侯给的银两买了宅子落户,从此之后,夫人与儿子深居简出,就是出门,也必定会戴上笠帽,对外宣称是仅有一个儿子,以此掩人耳目。
段璋熬死了先帝和一众同父异母的兄弟,成功厮杀出来,登基了大权在握后,便一直在查探苏姓布商的踪迹。
只是水鹊出生的时候,他也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只记得弟弟身上的信物,是母妃当初得了的羊脂玉赏赐,叫人先用纯银打造长命锁,再将羊脂玉料雕刻成小叶子,坠在长命锁底下。
“弟弟要像小鸟一样飞出宫廷了。”
母妃当时是这么说的。
“璋儿长大后,还要记挂着弟弟。”
段璋一直记得母妃病逝前的嘱托。
登基后,除了立即将母妃追封为皇太后,下一件事就是暗中追查苏姓布商的下落。
没有弟弟长大后的画像,没有姓名,只知道一个贴身佩戴的长命锁。
追查到苏姓布商一家三口皆被山贼所杀,段璋彻夜无眠,跪在母亲的牌位前,心情惶惶然。
所幸,没有寻到尸首,没有缴获长命锁,便是还有一线希望。
哪怕流落失散多年,水鹊和先帝、皇太后也长得并不是很相似,或许是归功于血脉相连的纽带,段璋还是在第一眼见到水鹊的时候,便将人认出来了。
段璋轻抚弟弟的乌发,“好在好在上苍还是眷顾我。”
水鹊在吃过晌午饭后昏昏欲睡,旁边又有人低声说话,和催眠似的,坐着坐着,脑袋一歪,靠在段璋身上睡着了。
随身侍候的大太监见状,本是想替圣上将人抱到偏殿去睡的。
不过他跟着段璋多年,机灵着,脑袋多转了一圈没直接动手,果真下一瞬圣上亲自将沅亲王抱起,移步自己平日小憩的偏殿。
圣上对着好不容寻找回来的弟弟,自然是更愿意亲力亲为,甚至正是乐在其中的。
偏殿的龙榻,铺展的神锦衾柔软。
段璋抬手,把水鹊散落的乌发挽至耳后,他低声道“小幺,我们是彼此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他生长于皇宫中,小时候为异母兄弟所害,服了多年慢性毒药,待发现时,身体已经伤了根本,随着年岁增长,现在就是每日处理政务,只要超过了三个时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段璋此生不会再有孩子了。
沅亲王府的修筑,被皇帝再三下了旨意务必精益求精,再加上御笔亲书的批注,增大了工程量,就是营缮司的工匠们日以继夜地修建,也必须得等到年后才能竣工,让沅亲王搬入。
段璋让大太监遣人收拾了东宫,在一日之内使得东宫焕然一新。
水鹊一个新册封的亲王,便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留给太子的东宫中了。
不少老顽固的官员上书劝谏,这于礼不合。
段璋一概不理,面无表情地,在奏折上笔走游龙地批示了“阅”。
这时候,由他新提拔上都察院的崔时信,有了更大、更重要的用武之地。
没多久,皇城中四下传出无名者的辞赋。
其中自然是赞颂了圣上与沅亲王的手足情谊。
文辞明白晓畅,令平民百姓也能轻易读懂,情感朴实真挚,使看客无不潸然泪下,泫然流涕。
还言之凿凿,称沅亲王降生时有神光之异,群鸟吐五色气成云,是至福之人,只不过需得在民间门寄养,长大后方能够回到皇宫,使得大融国运从此洪福齐天。
水鹊听随侍的贴身小太监念诵了,羞耻得手指蜷缩,握在一起。
崔时信写得也太夸张了
水鹊当然知道是崔时信的手笔,现在他是皇兄的笔杆子,除了纠察弹劾百官,剩下的职责就是控制舆论。
还同他说打磨了这辞赋许久,原本想将齐二和魏琰写进去的,暗骂这两人是阻碍沅亲王回归皇室的元凶首恶。
不过碍于这两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左膀右臂。
加上水鹊对段璋的说辞,说流落到长州县的时候,是齐朝槿收留的自己,崔时信也对自己多有照顾,后来又是魏琰收留他住在京城。
圣上闻言,龙颜甚悦,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爱卿。
赏赐哗啦哗啦地流入三人的府邸。
应当是只以为三人和水鹊的关系是好友。
崔时信只好作罢。
水鹊经过他一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没有见过魏琰了。
倒是见到了安远侯。
在段璋安排的皇宫家宴上,只请了魏家人。
中秋时节堪堪赶回来的安远侯,已经是年逾四十了,多年戍边北疆,同朔丹游牧军队交锋,使得他的两鬓斑白,但身体依旧强壮雄健,膀阔腰圆。
看起来完全可以举起十个水鹊。
安远侯见了他,眉笑眼舒,张开双臂,“唉,小幺,是舅舅,到舅舅这里来。”
水鹊乖乖走上前,“舅舅。”
安远侯将外甥抱得紧紧,恐人要喘不过气了,终于放开来。
眼眶通红,安远侯哽咽道“我一见你,便想起了芸妹。”
是水鹊母妃的名,单字芸。
虽说是义妹,但武将讲究情义,她的父亲因为救自己的父亲而死,安远侯对待她,是当做亲妹妹一般的。
整个魏家,也是她和孩子们的后盾。
只可惜红颜薄命。
家宴叙旧,说着说着,安远侯和母亲抱头痛哭。
水鹊坐在段璋旁边,脑袋懵懵的,只能忙去安慰舅舅和外祖母。
宴席将要散去的时候,水鹊忽然想起来,“魏琰两个表哥怎么没来”
安远侯神色尴尬,摸了摸胡须,解释道“前一阵子这两人不小心伤了筋骨,正在府中休养。”
水鹊将信将疑。
魏琰和魏昭做什么去了
竟然能同时发生意外,伤了筋骨
他们的家宴和和美美,侯府的祠堂冷冷清清。
魏昭的膝头都跪得青紫,将近感知不到了,瑟瑟缩缩地问“哥,我是让爹抓到逛歌楼了,你又是为什么被罚”
这不应当啊。
在他的对比下,他爹可是将魏琰当作骄傲的。
祠堂燃着白烛,火光点点。
魏昭都不忍心看魏琰腰背上血肉模糊的鞭痕。
魏昭仅仅只是被罚跪了从下午到晚上,现在膝盖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他哥魏琰受了鞭罚,伤口不准处理,跪了两夜一天,血液要流淌干了,滴米未进,这时候却还能保持神志清醒,跪立如松。
光线灰暗,魏琰的半边脸埋没在黑影中,哑声道“我提议安远侯,让我们魏家同皇家亲上加亲。”
魏昭马上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双目瞪圆了,“哥,你你竟是来真的啊”
“从未玩笑过。”
魏琰目光灼灼。
水鹊以为自己只是在东宫小住而已。
他每天吃好喝好,足不出户,就有教坊司的艺人、各路戏班子为他上演百戏,灰药戏法、杂剧、杂扮戏
还有人专门到宫外去,把书局里还在刊印中的话本小说送进宫里给他。
日日要看的看不完,吃的也吃不完。
水鹊真的感受到自己的度假生活了。
结果过了几日。
小太监突然在五更天轻声唤醒他。
“殿下,时辰到了,该起床了,圣上正在外头等候呢。”
水鹊眼睛也睁不开。
寝殿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大太监忧心龙体安康的话音。
水鹊还是很担心他的皇兄的,整个人蔫呼呼的,勉强离开床榻。
任由宫人为他洗漱过,穿上衣衫,束好发冠。
圆领窄袖长袍,刺绣万里江山纹,锦色衣边,腰间门束双绕镶银蹀躞带,发顶是玉环云纹金冠。
一身装束,活动便利。
可往日他在宫中,宫人皆是帮他搭的宽袖大袖衫。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段璋见他出来了,咽下喉咙间门的痒意。
“还没睡醒”他摸了摸水鹊的眼角,方才洗漱过,眼睫湿漉漉的。
段璋道“我从前作为皇子时,要四更天起来,五更天到上书房早读等候先生。”
水鹊困极了,说话黏黏糊糊“嗯嗯。”
“皇兄真厉害。”
幸好他不是皇子,他现在回来,只需要当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段璋环视了一眼东宫。
“先去用膳吧。”段璋说,“你从前流落在外,君子六艺生疏一些,我为你安排了几位老师。”
天蒙蒙亮,秋日的风凉。
水鹊一下子清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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