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之后的晴朗,将那缕温暖的光线猝不及防的投射到温良良眼中,她举起手遮住那刺目的白,虚扶着栏杆站定,略过层层亭台楼榭,将视线落在斜对过的茶楼上。
原先那茶楼只不过靠着采薇馆日日赚些茶水钱,自打蒹葭阁阿芜姑娘的手艺响遍金陵城后,茶楼生意便日渐萧条,如今里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桌上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便宜茶膏。
她按着鼻子压下那股痒麻,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接连打了三个喷嚏,肺腑扯得生疼,沈香君从楼下朝她喊了一嗓,温良良顺势看去,那人身旁跟了两个小厮,手脚麻利,身姿灵活。
没多时,沈香君便满面春风的晃了上来,将桌案上的熏香熄了,笑道。
“刘彦算是折腾完了,从岳丈家哄来的嫁妆悉数入了你的私库,今天又去了白露阁,皎皎不过激了他两句,便跟人争强逞能,这会子输了几把牌,我着人去他住的客栈抬箱子呢。
你那姨母真是大方,赵家早就从里子烂了,却还能给赵阮清捣腾这样多的嫁妆,可惜了,高枝没攀成,倒把辛苦划拉的宝贝全葬送了。”
她斜斜靠着柱子,见温良良不语,霎时疑惑的往茶楼看去。
贴着围栏的楼上,有个东张西望的妇人,像是怕被人发觉一般,她时而眺望采薇馆,时而慌慌张张的拿帕子遮脸,沈香君吸了口凉气,巾帕攥在手心。
“阿芜,你这是放了消息出去,让你姨母上门拿奸呐。”
消息透出的时机不偏不倚,正好在刘彦骗到嫁妆之后,便是冯玉璇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上门找刘彦讨要。
准女婿流连金陵城不走,日日宿在采薇馆,可急坏了冯玉璇。她一连数日蹲守在对面茶楼,嘴上脸上都鼓了水泡,刘彦一日不走,她便一日寝食难安。
温良良收回眸光,她反手摸在自己洁白的面纱上,抬起眼尾瞟向斜靠着的沈香君。
“她敢上门闹,沈老板还不剥了她的皮?”
采薇馆屹立金陵城不倒,自然与官府往来密切,纵然冯玉璇日后胡搅蛮缠,沈香君总有法子悄无声息的了结此事。
“你姨母活该倒霉,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你。我算看明白了,日后万万不能与你为敌。”沈香君黑漆漆的眸子一转,忽然凑过脑袋,盯着温良良的眼睛看了半晌,疑道。
“单看这一箱箱的嫁妆,便知顾..顾家病秧子对你多好,你这样的性子,又为何非得与他和离?
他身子骨真的不行?弱到不能人事...”
白纱下的脸兀的一红,温良良推开沈香君,清了清嗓音,凛声道。
“沈老板何不亲自修书一封,问问顾绍祯,行与不行,自然明了。”
她脑中想起顾绍祯将她推倒在床,呼吸急促的样子,如此便觉得有些面红耳赤,不由在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白日做梦起来。
沈香君一甩巾帕,抱着胳膊边往楼下走,边调侃她,“他又不认得我是谁,上赶着找骂呢。”
.....
马车在正门停稳,顾府的大门紧紧闭着,左侧的偏门倒是有两个小厮杵在原地插科打诨,说到尽兴处,笑的前仰后合。
彭吉站在帘子下,正欲开口,便见修长的手指探了出来,顾绍祯清凉的声音随即溢出,“今夜你亲自去趟金陵城,等刘彦回江宁的途中,断他右臂左腿。给沈香君带句话,只说她的事情我接了,日后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彭吉应了一声,随即又站回车尾,朱桑前去大门口扣门,那两个小厮便立时跑了上去,三人视线齐齐望向停驻的马车,那两个小厮先是摇了摇头,后又有一人留在原地,一人从偏门跑回去禀报。
朱陌阴了脸色,从怀中掏出苏郁的亲笔书信,三两步走到大门前,硬生生将信拍到那人肩上,厉着声音怒斥。
“车上坐的是顾府嫡子,这信是苏姨娘亲自差人送去驿馆的,说是今日摆宴为公子接风洗尘,看清楚了!”
朱陌一个字一个字狠狠戳着小厮的胸骨,那人连连后退接住了信,半信半疑的盯着他喃喃道,“顾府嫡子我能不认得?公子每日出行坐的香车宝马都会佩戴香囊,还有,顾府何时有个苏姨娘...”
他一边抱怨,一边拆信,刚看了一行,便噌的瞪大眼珠看着朱陌,又缓缓转头看向静立的马车,“从金陵城回来的公子?已故夫人...”
未说出的话含在嗓子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声满含笑意的抱怨迎面扑来,朱陌闻声看去,入目便是烟霞色一片,中年妇人手里捏着一方粉白的帕子,轻嗤道。
“你们两个真是眼拙,还不快些扶公子进府。”
她挑了挑眉,站在阶下远远望着紫檀木雕的马车,又斜瞟了朱桑朱陌一眼,温声令道。
“都仔细着些,公子体弱,吹不得风,别开正门了,穿堂风最是伤人。”
彭吉握紧手里的短刀,悄无声息的站回帘下,“公子,果然如你所料,这娘们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顾绍祯眉心微蹙,咳嗽着挑了帘子,凛声道,“你怎的还没启程?”
彭吉愣,含糊着试探,“公子,方才你说夜里再走...”
“现下便走吧,省的夜长梦多。”
手指收进车里,帘子荡开一层层堆叠,彭吉摸了摸额头,默默感叹,陷进去的人,且都这般反复无常吗?
苏郁端着架子站在侧门阶上,打定主意不开正门,今日府里宴请贵客,顾淮卿与朝中同僚尚在书房议事,几个官眷在前厅吃茶闲聊,左右不过是金陵城投奔来的病秧子,她分明不看在眼里。
朱陌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正好将苏郁遮在影子里,他开口,不卑不吭。
“苏姨娘,公子回府,必然要走正门。”
苏郁一口老血压在胸膛,踮起脚尖冷哼一声,接着便是一记眼白飞去,本就虚浮的笑瞬间敛了起来,“没规矩的东西,目无尊卑,顾府只有我这个夫人,哪来的姨娘?!”
朱陌嘴角勾了勾,抽搐着肌肉回顶,“我只知道公子的亲娘姓沈,顾府只有一位沈夫人,已故。”
当年沈茹十里红妆嫁给顾淮卿,一年未有身孕,顾家上下便颇有微词。顾淮卿兼祧两房,要为自家和二叔家承担起繁衍子嗣的重担,二婶外甥女苏郁一直借住在京城,两人不知从何时起,便暗通款曲,多次勾连。
后来苏郁肚子越来越大,沈茹虽气,却还是顶不住两房压力,默许了苏郁的存在。当朝官员百姓皆只有一个正妻,而苏郁产子之后,两房竟然与沈茹商量,要给与苏郁平妻的身份。彼时沈茹有孕两月,当下便被气的一病不起,后来好转,病情也总是时断时续。
顾绍祯的体弱多病,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苏郁双目圆睁,哆嗦着身子噌的举起胳膊,猛地一扇,手腕堪堪被朱陌抓住,往后用力一掰,苏郁疼的龇牙咧嘴,额上立时浮起一层豆大的汗珠。
“你放肆...”
“你无耻。”朱陌反驳,顺势将其甩开,往后弹了弹衣袍站定,苏郁作势要打,前厅的小厮急急跑上前来,附于耳上,低语后,便赶忙躲到旁边站好。
苏郁面如猪肝,浑身哆嗦着,好容易冷静下来,复又盯着朱陌咬牙切齿看了一遍,似要刻进脑子一般,她轻咳一声,指着正门门口吩咐。
“开门,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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