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那人负手而立,一派志在必得踌躇满志的样子,唇上似沾染了花蜜,他轻轻勾了起来,眸中山水遥遥相对,春意融融。

    “是金陵,我还要把她带回来。二公子,等我回京那日,定要请你吃酒,顺道看看我那娇俏的小娘子。”

    顾绍祯抬眼瞥向宋昱琮的左胸,不由暗想,这伤口好的委实快了一些。

    ......

    前厅屏退了下人,顾淮卿手里捏着木质腰牌,双眉蹙得紧紧地,上面刻着“贡茶”二字,乃是专门为宫中置办的凭证。

    宋昱琮拂开雪白的沫子,趁热吃了一口,笑道,“二公子伶俐大度,为顾相留足了颜面。否则若是方才将腰牌示众,将整个顾家牵连入水,扯进贡茶一案,便再也撇不清干系了。”

    顾绍祯斜斜靠着凭几,如玉的面上顺势映出一抹淡笑,“父亲,腰牌亦是从明秀身上翻到的。

    明秀之死我不愿过多猜测,祠堂灵牌被烧,若想查,亦非难事。种种迹象,无一不针对我回京造势。我若没有还击的能力,便不配做父亲的儿子。

    父亲是博学睿智,谋略深远之人,旁的便也罢了,大哥暗中隐瞒父亲,插手贡茶一事,今日务必做个了断。”

    话语间将顾淮卿撇开,俨然不知内情的意思。顾淮卿又是一阵冷汗,连忙起身拱手一抱,与宋昱琮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老臣的确不知此事,待那孽障回府之后,定会严加管教,令其立刻从中脱身。多谢殿下庇护,老臣感激涕零。”

    八年前,宋昱琮侍奉太后的御茶里被发现加了大量藤黄,索性太后服用不多,虽未致命,却落得个口舌僵硬,四肢痉挛的遗症。

    前朝后宫以皇后和其弟为首的一派,不由分说挟令庆安帝拿了三皇子宋昱琮,命宗正寺将其从玉牒除名之后,迅速交由刑部核验定论。紧要关头,是温太傅手捧联名请愿书,跪求庆安帝三司会审,还其公道。

    重压之下,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奉命重申太后一案。线索刚刚查到一名小宫女的时候,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宫中数名妃子陆续暴毙,究其原因皆是饮用御茶缘故。矛头毫无疑问指向了御茶供应,扬州沈家。

    后经查验,在沈家进贡的御茶当中,果真发现了含有剧毒的藤黄。至此,案件了结,沈家灭门抄斩。

    皇后成了最后的赢家,既铲除了后妃,又将御茶供应交由其弟的岳丈,最为重要的是,她成功洗脱了嫌疑,小宫女下一个要攀咬出的人,便是皇后身边的得力掌事。

    虽然未能将宋昱琮踩入泥泞,却也达到了一举三得的绝妙效果。

    时隔多年,前几日御茶出了岔子,以陈充新,混了许多往年的茶团进去,堪堪被皇上喝到,龙颜震怒,责命三皇子宋昱琮彻查贡茶一案。

    树倒猢狲散,伴随着皇后和大皇子的失势,与之关联的各种利益派系同样遭到重创,屡受盘查。

    “父亲,妹妹和表妹如今何在,你可知晓?”

    波澜不惊的眸中映出灿灿星辰,顾绍祯唇角泛着异乎寻常的鲜红,他凝视着对面那人,从容而又笃定。

    顾淮卿原本不安的内心瞬间提了起来,转头望向厅外,想要寻人来问,却听耳边那人低低叹了一声。

    “父亲真是智者千虑,我那妹妹和表妹现下都在白佛寺祈福,已经住了好些日子。”

    “什么?”顾淮卿哪里还坐得住,皇后亲弟已死,大皇子被发往封地,皇后虽然困在白佛寺修行,却依然暗中筹谋,意图再起。

    遗留下来的旧部盘根错节,若不寻机将其斩草除根,迟早后患无穷。

    “殿下,老臣保证,绝不与皇后一派有任何勾连。”

    便是想独善其身,也要看清形势,顾淮卿立时着人前往白佛寺,将顾月莹和苏珍押回府中。

    驿站的深夜,桃花纸糊成的窗户上,映着扑朔不定的身影,平添了几丝静谧安好。

    明烛耀的额头发热,昏黄的烛火被喷出的气息吹得猛一跳动,顾绍祯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狭长的眼睛深潭一般,微微一合,将许多心事掩与其中。

    他探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缓缓写出几个字,朱陌支着脑袋凑上前,继而恍惚的打了个哈欠。

    “回金陵。”

    朱桑猛地惊醒,跟着探过身去,“公子,谁要回金陵?”

    顾绍祯两指捏出巾帕,按在桌上揉擦干净,抬了眼皮,却并未言语,少顷,他翻开那本账册,看了两眼,便觉得面前恍惚,光影渐渐拢成一团薄雾。

    玲珑剔透的妙人粉腮嘟起,与他大眼瞪小眼,气急便一掐细腰,肩颈滑下一捋乌黑的长发,露出掌心大小雪白的皮肤,直把他看的口干舌燥,面红如火。

    朱陌有些着急,低声与朱桑私语,“完了完了,公子像是魔怔了,这页纸盯了半天都没翻。”

    朱桑默默点了点头,双手一合,附声道,“想是用脑过度,神色有些不济,红的骇人。”

    朱陌悄悄撤了熏香,又打开窗户,簌簌的桃花纸打断了顾绍祯的遐想,他捏着下颌,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忽见朱桑跳脚奔了过来,心惊之下,却见他一手拍开端着的册子,两只脚跺在上头一阵乱跳。

    “公子,小心袖子...”

    顾绍祯手腕微烫,低头一看,广袖焚了一角,嗦嗦的往里烧来。

    他拾起桌上的茶水,噗的一下浇了上去,温热的茶水顺着手腕流到膝上,顾绍祯凛眉望着窗外,月明星稀,鸟雀南飞,适宜远行。

    .....

    数日喧嚣归于宁静,采薇馆的夜里有不绝如缕的丝竹声,此起彼伏的吟哦声,更有附庸风雅的文人颂诗吟唱,灯火通明倒映在浅浅水流里,奢靡华丽。

    灯芯剪了两茬,温良良托着粉腮,安静的坐在桌前,嫩如白玉的手指挑开纸页,摩挲着,复又轻轻落下,她蹙了蹙眉,点起手指在桌上画了几个奇怪的图形,对照着书页默默在心里盘算一番,遂叹了口气,翻到下一页。

    脚步声从楼下逐渐逼近,她听了片刻,便放松心神,继续研究卦爻。

    “你也不问是谁,面纱也懒得带了。”

    沈香君反手合上门,笑盈盈的走到她跟前软软的靠着凭几坐下,瞟了一眼书册,不由笑道,“你看这些东西,不知要废多少心思。我曾听那些文人术士提过,想要参透《易经》,需得头发银白。”

    温良良托腮的手微微一松,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嫣红的唇瓣轻启,“我幼时看过,那时悟性好,祖父便指点了一番,并不吃力。

    不如我替你看看,何时觅得良人?”

    “呵,你可真会消遣我,良人难遇,倒不如算算我何时金屋傍身。”沈香君不信,挑起帕子信手一拂。

    温良良合上书册,两只手柔柔的托住下巴,侧着脸端望那个妩媚至极的女子,心中默默掐算一番,笃定的与她说道。

    “沈老板,不出三年,你会遇到对的那个人的。”

    沈香君一怔,很快缓过神,按着帕子拍了拍桌子,唏嘘道,“不说我了,馆里来了位奇怪的客人,带着金质面具,熏了一身檀香味,呛鼻子。

    他出手阔绰,一日千两,包你半月。我没应,怕你嫌弃。”

    温良良摸起桌上的面纱,娴熟的将银钩挂好,眸光一闪,笑道,“不嫌弃,权当跟和尚念经,斗茶,下棋,吟诗。”

    她转到茶案前,素手捏住青玉盖子,沈香君上前拽住她的袖口,挑眉又问,“你决定了?”

    温良良一愣,秀气的鼻间沁出几颗汗珠,“他还想动手不成?”

    “那倒不会,像是个话少,怪僻的人,周身冷森森的,我怕你半月闷塞,心情瘀滞。”沈香君松开她的袖子,反手勾住发簪,插进青丝,悄悄打量了眼温良良的反应。

    温良良吁了口气,不以为意,“便是个闷油瓶子,也无妨的。”

    这世间的人,再不会有比顾绍祯更无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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