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沈香君想起了什么,两手扒着门框,将脸一伸。
“对了,刘彦走了没两天,赵家主母便来闹了,跟下处的几个姑娘对骂起来,非要让她们把刘彦赔进来的嫁妆还回去。掀桌摔碗,毁了好几间下处,我将她告到了县衙,如今她正四处花银子周旋。”
温良良煮水的手微微一缩,沉吟片刻,定了主意。
“沈老板不妨跟县衙通告一声,赵家使多少银子,他如数接着,左右是条财路,不能断了。与此同时,我会拿双倍的银子回报。”
既能让赵家人看到事有转机,源源不断的给县衙送银子,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昧下另外两份,这差事喜闻乐见,焉能不接。
说话间,外头传来轻微的走路声,鞋底踏在精致的楠木阶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沈香君撇了撇嘴,啪嗒一声合上门后,转过头便满面笑意的斜靠在廊柱上,不偏不倚的堵住了那人去路。
她撩起裙摆,右腿横出,媚眼轻挑,淡淡的话音里掺杂了些许娇柔,“公子,容我再说一遍,蒹葭阁的阿芜姑娘,只陪你烹茶煮酒,弹琴画画,可不许动手动脚。
尤其是那白纱下的美人面,便是再好奇,也不许揭开,否则...”
她顿了顿,拇指与食指捻开一朵玫红色的牡丹花,兀的一旋,花枝成泥,花瓣惨淡。她收回腿来,抱臂站在楼上,虚挑的眉眼暗暗将来人逡巡一遍。
雪白的披风从头遮到脚踝,兜帽下的那张脸掩在阴影当中,金质面具做的华美细致,一双阴冷的眸子此时正定定的与她对望。
沈香君只觉后背唰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摩挲着胳膊退到门侧。
那人拾级而上,拂起的风仿佛来自冰窖,入骨寒凉。
他探出手搭在门框上,侧颜能看出鼻梁挺拔,睫毛如扇。
沈香君的目光顺着面具滑到下方,皙白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门框,冷笑乍然传出。
“沈老板,看够了么。”
饶是沈香君见惯风月场面,却还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故作赧颜的扬帕笑道,“公子这般天人之姿,我怎会看够。我这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打扰两位的清净。”
一面往下走,一面给几个小厮使了眼色,他们得令,便如往常一般,守在蒹葭阁四周,以防不备之需。
宽大的落地彩屏隔开前厅与内间,温良良听到声响,复又闻到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不由蹙了蹙眉,将墙角香炉里的沉水香灭掉,移至窗外。
“公子从寺庙来?”
温良良展开四联屏风,手指抚在檀木边缘,微微弯腰,一缕乌黑的发丝顺着藕粉色的衣裳滑到半空,绢纱空无一字,书案旁归置了笔墨纸砚。
未听到回应,温良良虚搭着檀木架子,犹疑的探出头去,沈香君虽与她打过招呼,眼下还是吃了一惊。
春光日暖,面前那人裹着一袭白袍,兜帽低垂,金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被长睫盖住,水青色春衫下束着一条碧色腰带,腰间并无饰物。
他的手垂在身侧,因为用力而显出细微的青筋。
温良良吁了口气,从四联屏风处走到茶案前,点好的茶水白沫久久未散,兔毫盏中画的是清风雅月,她端起茶水盈盈一拜,小心翼翼的捧到他跟前。
“公子畏寒?请先吃盏热茶暖暖身子,琴棋书画,不知公子想先从何物开始?”
他虽接了茶水,却立时放到案上,撞得白沫飘开,景色颓败。
纤长的手背在身后,覆于披风下头,身形一晃,他径直走到软塌跟前,十分惬意的坐下,就着凭几靠了上去。
温良良想,大约是个有隐疾的哑巴。
顾绍祯右手撑着额头,透过面具睁开狭长的眼睛,温良良从书案上取了纸笔,又找来纸镇,行至塌前,顾绍祯连忙垂下眼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仿佛跃到了嗓子眼,后脊窜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口干舌燥,心慌如麻。
软塌旁立着一方黄梨木矮几,周遭刻着祥云纹路,桌面光滑如洗。
温良良弯下身子,藕粉色的衣角滑了下去,腰间的中衣顺着窝起一片,露出皎白肌肤,温良良一抬,衣角顺势展开,将那片美好重新盖住,她微微咬着唇,将矮几横到身前。
顾绍祯没来得及合眼,阴凉的眸子还盯在温良良腰间,面上却如同火烧火燎,按在脑后的右手慢慢收成拳头,双唇紧闭,气息渐渐急促起来。
他不知旁人是否如他一般,窥探过此间美好。却知道自己只要想到温良良被人惦记,便觉得妒火丛生,难以消减。
“公子,烦你收一下腿。”
温良良抱着矮几,额上因为用力沁出几颗汗珠,顾绍祯将两条腿往旁边一斜,她立时抱着矮几压到榻上。
躬身横起纸镇刮过宣纸,衣裳边角跟着蹭了上去,腰间如玉般滑腻的皮肤霎时露了出来。
顾绍祯耳根一热,目光沿着那片洁白落到贴着矮几的小腹,温良良并未觉察出异样,她将纸镇压住上角之后,方直起身子,喘了口气。
“公子,你若是不便开口,亦可写下来。”
雪白披风尚未解开,虚汗却已发了一茬又一茬,温良良当他惧寒,便去体贴的合上窗户,只留了一条通气的缝隙。
“咳..”
顾绍祯没能忍住,握成拳的手掩在嘴边,一连咳了几声,干哑酸麻的喉咙方好受许多。
他伸出右手,忽然顿在半空,改换左手握笔。
温良良纳闷的瞥了一眼,继而不动声色的捡起团扇,微微转着扇柄,看他很是别扭的以中锋运笔,气力蓄入毫中,边锋转折,笔笔写来,意气不绝,神韵自然。
“不冷,替我解下披风。”
温良良以团扇戳了戳纸面,笑道,“阿芜不替客人更衣。”
顾绍祯虽左手生涩,落笔却十分劲拔有力,他一撩衣袖,写道。
“领口是死结,劳你费心。”
温良良明眸一转,见他脖颈处的带子果真绑了个死结,缠的硬实。面具下的双目不躲不避,很是坦诚的望着自己,倒也不像故意找茬的主。
她放下团扇,走到他身侧,顾绍祯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手捏着毛笔,一手微微握拳藏于身后。
“公子,你略微低一下身子。”温良良翘起脚尖,两手扥着带子,往下一拽,顾绍祯便驼了腰,俯面对上那张粉嫩的俊脸。
带子系的着实太紧,温良良举得久了,胳膊又酸又麻。好容易弄松一点,刚要去解,顾绍祯脖颈往上一擎,带子嗖的一下拽的更紧了一些。
温良良气急,便狠狠剜了他一眼,面纱下的红唇嘟的老高,她暗暗吁了口气,耐着性子重新整理。
薄薄的面纱吹来阵阵暖香,随着她浅淡的呼吸一下一下送入顾绍祯的鼻间。
她的眼睛专注的盯着带子,柔荑似雪,顾绍祯侧过脸,举起的手尚未落下,便听那人半是调侃半是警告。
“公子,可别乱动。”
明明眼睛没有抬起,却像是有了先知一般。
顾绍祯改了主意,左手往身前一摆,一按,电光火石间,眉心一凉,墨香味立时晕染开来。
温良良往后退了两步,蹙眉要摸,顾绍祯上前一步站到她身后,右手拽住胳膊,提笔又是几下勾画,冰凉的触感惹急了温良良,她抬起脚,猛然一跺。
顾绍祯伶俐避开,反手握住她的掌心,轻轻一拽,两人双双站到铜镜前。
昏黄的镜面里,两人站得很是亲密,白纱被微风吹得荡起,拂过那人水青色春衫,金质面具下的眼睛,灿若星辰,浓烈如火。
“你是谁?”温良良扭头,秀气的鼻梁擦着下颌划过,温热的气息愈发滚烫焦灼,顾绍祯眸中烈火似要焚了阁内一切。
一声砰的撞击自楼下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喧嚣吵闹,温良良恍然清醒,几步来到窗前,素手一推,清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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