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伦开始将这小半个月里自己与顾党吵的每一次架都梳理了一遍。捋过之后,他将重点放在了昨日的朝会之争上。
姓顾的昨天下朝后说要和自己讨论什么事来着?哦,税法。
对了,那他肯定是为了这事来的。昨日我已经据理力争,但还是被他们压了一头。皇上示下要再议,那他肯定是来打探我的虚实。假若见我已经病入膏肓,他再去回禀天家我得了重病,那朝中已然无人可以压制顾党一派,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对,对,我要好起来,不仅要好起来,还要精气十足的给他看看,省得他总在我面前逞威风。
思考了一番后,沈伦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月白绢制中衣。这……我这穿得是什么玩意儿?
沈伦体型高大,身材偏胖,故而平时很怕暑气。现下正好是秋老虎的时候,他又在颐风堂内养病,所以穿得很是随意。
他放下茶碗对王管事道,“你去把我那件大红盘领罗袍找出来,我要换身行头。”
“长风先去前厅待客。”将长子打发了后,沈伦疾步走到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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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风堂,正厅。
“顾大人。”沈伦从屏风后跨步走来,抬手行礼道。
只见沈太师身着绯红罗织常服,上面的仙鹤补绣簇然一新,头戴乌纱帽,足蹬玄色鹿皮靴。他一脸常色,看似并无病态。
“沈大人。”顾禹同拱手回礼道。
沈伦看见顾禹同这身麻布粗葛似要登仙的打扮,又瞧了眼自己袖口的织金云纹,不禁松了松腰间的玉带。
“顾大人请上坐。”他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一丝固定的弧度。
“听闻沈大人抱恙,朝中诸位同僚都十分关心,故而文徵作为代表特来问候。”顾禹同轻扣了几下碗沿,又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呵呵呵……顾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一点小病况,哪里劳得太傅亲自登门。”沈伦干笑了两声。
顾禹同,你过来没什么好事。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太师乃我大周之股肱,忠肝赤胆,殚诚毕虑,方正贤良。即使是小病也切不可掉以轻心,天家知道了同样会忧心。”
“呵呵呵……太傅说笑了。”沈伦的嘴角边依旧还带着一样的弧度。
这厮一上来就给我戴高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识相点借这次的病直接向皇上提致仕?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顾禹同示意身边的阿元和另两个长随将那些滋补药材都端了上来。
“顾大人也太客气了,来看看老夫就成了,还带那么多礼干什么。呵呵呵……”沈伦的笑声又高了一度,但眼睛瞥都没瞥那堆补品。
“听闻沈大人在家中晕厥,这些都是滋补气血之物,对太师的病应该大有裨益。”顾禹同继续说道。
呵呵,我晕倒你知道,我气血不畅你也知道,我在家中如何你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你不会在我家安了探子吧?
沈太师这时终于瞅了眼那些礼品。人参、灵芝、阿胶、天麻、冬虫夏草……
再看那第二个小厮端的是一盒盒的鹿茸、海马、鹿鞭、虎鞭、麝香……
沈伦:……
呵,老夫已是天命之年,你还送这种东西来。顾禹同你到底是几个意思?还补气血,我说过我肾亏吗?!
这种回.春.壮.阳.之物你自己怎么不多吃点?看你那副道貌岸然,飞升修仙的样子,没想到啊,府中竟存了这么多虎狼之药。
沈伦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玩味的表情,须臾后他依旧微笑道,“老夫看太傅的这些礼也太过贵重了,顾大人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顾禹同刚刚见他神色变幻莫测也觉得十分奇怪,这时他侧头看去,才发现阿元手上拿的正是自己先前交代下去的“上好的名贵滋补之物”。
顾禹同:……
“沈大人还请多多保重身体。”他轻咳了一声,顷刻间又恢复常态。
“还有那,那……”那盘荔枝?沈伦又仔细看了眼,他还没老眼昏花吧,那是一盘荔枝?!
一般大户人家相互送礼,其实不外乎就是那些药材、补品,只有交往甚密的友人之间可能还会送些时令蔬果,特产野味什么的。虽说这个时节,荔枝是件稀罕瓜果了,但是他们两根本不熟,又不是至交好友,他怎么会带盘荔枝来做客?
再看那盘红彤彤的荔枝,在一摞摞素色锦盒中很是扎眼。
顾禹同顺着他话音所指,也看了过去。
“圣上听闻太师抱病在床,心中甚是牵挂。故而遣顾某前来府上探望。”语毕,顾禹同拱手向北拜了拜表示敬意。
沈伦听闻大惊,立刻跪于堂中,与沈长风一道向北叩首,朝皇宫的方向行了大礼。
“陛下隆恩,如此厚待老臣,老臣心中感激不尽。”沈伦肃容正身后说道。
“沈某有疾,这几日恐不能上朝与会。圣上对臣的大恩大德,臣铭记在心,还请太傅代为转达。待臣愈后,即刻去宫中磕头谢恩。”
“沈伦为了天家社稷,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他和长子又向顾禹同行了礼。
“太师言重了。这荔枝乃南诏进贡之物,陛下闻太师头痛晕乏,想若是能用些新鲜水果,定能消减一二,故而赐下。陛下的好意,太师可千万要笑纳。”顾禹同见状,虚扶了对面之人。
“一定,一定。”沈伦一边答道,一边请顾禹同回座用茶。
原来还是陛下最关心我,自先帝朝凭进士之身得入翰林,为了大周和天家,我已经在这朝堂之上堪堪度过了三十载。三十载啊,陛下还是念着我的。沈伦这时老泪纵横,心中感慨万千。
怪不得顾禹同今天会来,他可真鸡贼,前面铺垫那么一长串,虚情假意的,我还以为他是专程来看我笑话。既然是陛下派他来的,他居然也不早说。
沈伦腹诽了一番后,看向顾禹同道,“今日真是劳烦顾大人辛苦一趟。现下已是午时,太傅若是不嫌弃,便与沈某在家中用个便饭吧?”
顾禹同也看着他,思虑了片刻后答道,“如此,便叨扰太师了。”
“呵呵呵……哪里,哪里。”沈伦微笑道。
只是他还没说完又忽地咳了起来。王管事见状上前轻拍其背,一直立于椅后的沈长风也上去扶住了父亲。
“太师不但气血虚亏,这咳疾也甚是严重。”顾禹同见他像是一副要咳晕过去的样子说道。
这下沈大人终于想起自己告的是病假,“唉……人老了不中用了。顾大人请。”
见那一行三人走远后,王管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在太师府做事多年,早在顾首辅的小厮来扣门时,自己便吩咐了伙房午膳要加菜。看来他猜得不错,自家老爷和顾首辅就算再怎么不对付,那面子上也是要过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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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居。
昨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得就像一阵风那样快。早上自己还在笑那荣宝斋呢,没想到下午二哥回来就说要入股,再然后他们去正堂回话,最后没想到父亲居然被自己给气晕过去了。
唉……也不知道父亲今日身体好点了没。沈娆一边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玩着树叶,一边想到。
她自从昨晚一事后,与沈长风二人便禁足在各自院中。这次连要禁足多久也没说,不过现下父亲一病,府里的人都忙着在颐风堂进进出出,菡萏居的守备反倒一下子松懈了,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来父亲病得很重……也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原谅她了......
沈娆想到沈太师的病,不免焦急地望向了院外。咦,怎么,好像有……
沈娆再次走到靠近院门的位置仔细听了听。
父亲重病歇在家中,怎么那前厅的方向反而还隐隐约约地传出了劝酒的声音?
难道今日家中有宴饮?不对啊,父亲都病成这样了,今个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可能还有酒桌宴席?
可......可那的确是觥筹交错之音没错啊。沈娆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地喊了点翠上前。
“你去看看前厅是个什么动静。我怎么仿佛听到了饮酒作乐之声。父亲都生病了,府中怎么还有人敢在此时喝酒吃席的?”沈娆听那响动是越来越大了,好像还有仆役在端餐走动,她很是生气。
点翠一直在外院帮忙,除了菡萏居,往常在别院、伙房行走也是十分频繁,所以沈娆派她去打探消息自然不会引人怀疑。
“小姐,是顾太傅到访。老爷和大少爷正在前厅招待首辅大人。”点翠很快就打听清楚,回报道。
顾太傅?那不就是顾阁老。父亲不是与他不和吗?怎么父亲一病,他反倒来了?
沈娆虽是深闺女子,但家中还有长兄在朝为官,她又经常在朱雀大街晃悠,那些风言风语,小道消息她自是门清。
“知道了,你去忙吧。”沈娆继续在那玩叶子,她本以为有什么新鲜事呢。
听说前厅在待客时她还想偷摸着去看看,父亲都能下床吃酒了,她能不开心吗?
一是看看父亲现下身体恢复得如何,二是去看看到底是哪位贵客前来。但是当她听到是个和父亲年纪差不多的阁老时,就顿时没了兴致,两个老头凑一块有什么好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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