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秋下意识地冲树上叫了声“怀信”, 想让人下来帮自己挡挡, 她好进屋重新拾掇身衣裳。
谁想唤了有两秒,都不见任何回应,抬头望去一眼,这才发现枝丫间空荡荡的,哪还有那道蓝衣身影。
沈宴秋有些懵,她明明记得怀信早间来时是有同自己吱过声的,她不过是睡了一个上午,怎么人就不见了。
眼看着小太子和小公主跑进院落,外头还有大人脚步窸窣靠近的声音,沈宴秋急咧咧想往里屋退, 不料小太子一边跑, 一边直接童言无忌地叫出声:“秋秋姐姐, 你看见孤跑什么呀!”
软软糯糯的嗓音, 带着点焦急, 偏生话语里那句不经意的“孤”字, 压人一头,无法抵抗。
沈宴秋默了默,脑壳有点疼,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迎去, 脸上竭力挤出一抹不太有诚意的笑来:“宴秋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余光瞥见沈群领着姜九黎走进院子,后头还跟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丁侍卫,沈宴秋默默把自己的裙角拉了拉, 盖住脚下拖拉着的鞋子,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已经准备好了沈群一会儿的训导。
她这当儿没照镜子,但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样子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凭借她的睡相,衣裙什么的应该不会太乱,但穿到古代那么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女子睡觉该如何才能做到像古装剧里那般保证长发顺滑不乱的。
一想到自己现下顶着一头糙毛,沈宴秋心中就止不住地涌出阵绝望。
姜白和姜水都是对礼数不拘的人,一下子也没注意到秋秋姐姐的不自在,毕竟在他们眼里秋秋姐姐怎么着都是最好看的,只是莫名瞧着对方衣裳的样式像是睡袍,发髻也显出几分特立独行。
但出宫的兴奋胜过了旁杂的一切,两人各拉着沈宴秋的一只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并没多出个心眼,察觉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姜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迫不及待地跟人求夸奖:“秋秋姐姐,这回还是孤在太师院的考试里答了高分,皇叔才应许我们出宫来找你玩的!孤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好!”
姜水想也不想地拆他台阶:“去你的吧,就你那点分数有什么可吹的,还不是我通宵给你补了好几日的功课。”
姜白恼:“皇姐……”
还是姜九黎眼尖,远在院口就瞧出了点端倪,狭了狭眼,冷不丁抬手止住了身后意欲跟上前的侍从随行们,侧身对沈群道:“既然已经把太子公主送到了,沈大人和本殿还是不必进去了吧,省得扰了两个孩子的兴致,再者本殿还有一些要事想与大人商讨。”
沈群迟疑了一下,大正午的迎来三尊大佛,他至今还有些不敢置信。无从想象宫里最受宠的两位殿下为何一进府就嚷嚷着要找自家二女。原本给人带路引来也是想借此套近一下与三位殿下的关系,但摄政王既开口这么说了,他岂有回绝的道理。
躬身赔笑着点头应下,便抬手引人朝书房的方向移步走去。
姜九黎转身前不经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正好与试探着望来的沈宴秋交视。
姜九黎面不改色,没多停留一个眼神,只道了句“清风在院口守着”,便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走开。
沈宴秋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在院外停留几秒,便折返而去,回想起方才姜九黎的那个眼神,虽凉凉的没什么情绪,却让她不知联想到什么,心中涌起淡淡的异样来。
姜水说话间发现小皇叔没进来,有些奇怪纳罕,看到清风背着身在院口笔直的身形,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去问话:“清风,小皇叔人呢?”
若说旁人瞧不出自家殿下在想什么,清风自认跟在人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可以琢磨出几分的。
方才沈群老眼昏花弄不清状况,但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殿下分明是不想让姑娘当众悖了面子,才胡诌有事商谈带人离开的。
只是他实在搞不明白,殿下明明说过对姑娘无情,那这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叹了口气,俯身在小殿下耳边低语了一句。
姜水一点就通地瞪大了眼,拔腿跑回沈宴秋身边,拍开姜白的咸猪手,拉着秋秋姐的胳膊,问人屋子是哪间,表示自己有事让她陪自己进去一下。
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十分了当,让沈宴秋彻底确定下来,自己此番是受了谁的忙。
…………
小半盏茶后,沈宴秋换了身装束走出屋来,姜白原本在门边刨的连窗纸都要被他磨薄一层,气愤姐姐要与秋秋姐说什么秘密不带上他,任边上的婆婆怎么劝哄都不依。
反倒等沈宴秋真的出来了,却是蓦地小脸一红,扭头小声别扭道:“婆婆,孤饿了,带孤去用膳吧。”
全程端着点心哄小太子的婆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心儿帮小姐梳完发髻一同走出屋来,她和婆婆方才一直都待在庖厨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还是被小姐叫出来,才发现院子里多出两个白玉团似的穿着矜贵衣裳的小孩。
听小姐介绍完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她和婆婆正欲诚惶诚恐地给人磕头,谁想太子和公主年纪虽小,但半点骄奢跋扈的脾性都没有,反而待她们异常亲近,当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姜水出宫前其实是和弟弟一起用过膳的,现下听姜白嚷饿,自己也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点饭菜香,忍不住摸摸肚子,却还是极有公主包袱的没吭声。
沈宴秋瞄到她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道:“婆婆帮忙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吧,正好今儿天气不热,在莲花池边用膳也凉爽些。”
婆婆利索地应下,对两个小殿下肉眼可见的欢喜,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姜九黎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折回的上泉苑。
原本该站在院口守卫的清风一同跑到了院子里用饭后点心,看到他进来,连忙扔掉手上的勺子,正襟危站,双手负到身后,垂眼看地面。
姜白和姜水被清风这波猛如虎的操作吓了一跳,看到是小皇叔进来,没忍住兴奋地抬手招呼道:“皇叔你快来,秋秋姐姐给我们做的红豆沙冰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
冰块对寻常人家来说极为奢侈,沈宴秋虽在秋府造了个地底的寒窖,但古代冰块都是冬日里保存的,那时她的秋府尚未建起来,所以现下手上不多的冰块还是之前从月霜那儿讨来的,说来还算是姜九黎的资产。
这么看来,倒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姜九黎坐到桌前,对着桌上冒着冷烟的“红豆沙冰”凝了几秒,暂没发表看法。
沈宴秋摸不清他的喜好,但秉着主人家待客的精神,还是拿起桌上的空碗给人舀了一些:“沙冰解暑,红豆养颜,殿下可以试试。”
姜九黎半掀起眼皮,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同男子介绍红豆养颜的,眼梢轻扯了一下,拿勺子舀了小半勺,细尝一口。
姜白歪着脑袋,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小皇叔:“如何,秋秋姐姐的手艺是不是极好?孤从不知道冰块还可以这般拿来做食物,怕是御膳房的师傅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候在一旁的清风却是一脸对主子答案了然于胸的样子。姑娘做的东西美味不错,但自家殿下不喜甜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要白糟蹋一碗上好的沙冰。
然而等他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越沉稳的“嗯”时,整个下巴都惊呆掉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殿下的后脑勺。
鉴于清风的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沈宴秋都忍不住发问:“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清风连忙笑嘿嘿地摇头,趁自家殿下发话前,抱起桌上自己方才没吃完的碗勺,麻溜地跑回院口继续站岗去了。
姜九黎自应了那一声“嗯”后,便再没有动勺子吃过一口,沈宴秋大抵猜到东西不合他口味,又端别的点心往他身前移了移,这才继续同小太子和小公主说话,知道两人难得出一次宫,对什么事都很新奇,于是问了下两位小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是否有安排。
姜水率先道:“我想去沂兰楼听秋秋姐姐的书!”
姜白虽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书,但也马上跟屁虫地叫道:“孤也想去听书!”
沈宴秋忍俊不禁,从前同姜水在书信上往来,就知道小丫头盼这一天很久了,虽不确定下午有没有自己的场次,但现在沂兰楼的主子就坐在她旁边,此时不有底气何时有底气,是以非常爽快地直接应下了。
姜九黎似乎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意味不明地轻瞟她一眼,却也没阻止人信口开河地保证下。
几人在院子里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收整东西,准备出发。
姜白和姜水从没逛过闹市,想要徒步过去,体验一番周遭的风土人情。然而素来出行工具只有马车轿辇的摄政王殿下坚决不同意用走的,直到最后实在被两个小的撒娇折腾烦了,这才应下。
他们出行没带旁的随从,只远远跟了个清风,倘若不是姜九黎的脸色太臭,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出行。
经过华九街的时候,姜白姜水看到街摊上陈列的各式民间小玩意儿,顿时撒开腿,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看到什么都想捣鼓两下。
沈宴秋看姜九黎兴致缺缺、爱理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为人皇叔的责任感,只好自己带着两孩子在商铺间穿梭,买这买那。
姜九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到三人在地边摊不知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让摊主打包起来,竟满满一大纸袋,上前蹙眉道了一句:“别这么惯着他们,会宠坏的。”
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看到这漂亮精贵的一家子,没忍住笑道:“这是孩子他爹吧?孩子年纪还小,宠宠是应该的。”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在民间露过几次面,但百姓们对他大多行臣服礼,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相貌,今日他又穿的是便服,所以被人误会成哪家有钱的公子爷也不足为怪。
边上姜水虽眼珠子都钉在了自己挑的那些玩具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帮忙解释道:“这是我小叔叔,不是我爹。”
摊主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叔叔婶婶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啊,我就说呢,看着那么年轻,不像有两个那么大娃的模样啊。”
沈宴秋:“……”
姜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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