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冷的冷笑话, 像是季风过境,意欲在盛夏的天里结出冰碴子来,沈宴秋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寒腿都要在这凉嗖嗖的空气中复发了。
反观姜水却像是突然被摊主阿婆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眼珠子蓦地亮了亮,接着装模作样地冲人噤声嘘了嘘:“我家小叔叔还没把婶婶追到手呢,现在只能叫姐姐!”
倘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大叫大闹,大伙儿还可能不放在心上,偏生她用这般跟人道秘密的口吻,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宴秋几乎瞬间相信了姜水说的话, 错愕地瞪了瞪眼, 不敢置信地侧眸朝姜九黎望去。
还记得上次进宫看戏受他帮扶, 她误以为他钟意自己, 最后这厮推脱说是清风擅作主张、爱慕于她, 弄得她一直羞愧于自己的自恋, 不过现下看来……小孩子的话更像是不会骗人的,姜九黎压根就是在偷偷暗恋自己吧!要不然哪能次次帮她那么多忙,还放任小水管自己叫婶婶呢!
啧,这藏得倒可真够严实的啊, 每天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暗地里却是已经算计着如何追她了。
姜九黎自己还懵着,就收到沈宴秋质疑的眼神追问,无言一瞬, 只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手对着姜水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厉声道:“瞎说什么呢。”
姜白也跟着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了句:“就是啊皇姐,喜欢秋秋姐姐的是孤才对,哪有你这样乱牵红线的。”
姜水用食指扯了扯下眼皮,做出一张鬼脸,吐吐舌头略略道:“叔叔婶婶本来就很配!”
说着转着手上的彩色风车,一蹦一跳地跑开,小身板说不出的得意。
沈宴秋表情显得有些滞,一言难尽地看向姜九黎:“十一说的是认真的?”
姜九黎拿眼角瞥她:“这你也能信?”
不知道第几次在英明伟大摄政王殿下这处受挫的沈宴秋:“……”
摊主阿婆还以为两个小年轻是在害羞,咯咯笑道:“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也难怪你们家小侄这般欢喜。姑娘莫要再害羞了,这么俊的公子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阿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沈宴秋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也不方便和人多做解释,只好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结账,以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从集市走出,道上的人少上许多。
姜白一开始还有些生闷气,后来看姐姐跑在前头玩得开心,就没忍住带上自己的大风车,屁颠颠地追上前同她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跑半天也丝毫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绕过拐角,看不见身影。
好在前面有清风跟着,沈宴秋和姜九黎也不担心,两人双双落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中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看上去是一道的,但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沈宴秋心中其实挺倾向于认为某人是在口是心非的,但既然对方抵死不认,那她便做个好人,不再去拆穿。
小半条街走下来,谁也没开口主动说话。周遭的空气虽寂静了点,但却享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然而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听隔壁街道凭空响起一声爆响,与之伴随的是百姓的混乱惊呼,远远隔着一排商铺都能看到那个方位飘起的火煋与粉尘。
沈宴秋吓了一跳,注意到冒烟的地方正是十一和十六方才拐去的那条道,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和姜九黎几乎瞬间想到一块去,两人拔开了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疾跑而去。
沈宴秋脚下有些发软,近来秦、启两国并不太平,临安城中混迹入许多秦人,前阵子被首辅大人拿下的就有两个,今日小公主和小太子刚出宫就遇到了这样的爆破事件,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深想都很难。
姜九黎本可以施展轻功直接离去,留意到沈宴秋有些不对劲的脸色,薄唇轻抿少许,隔着袖袍扣上她的手腕,带着人跑的同时,沉声宽慰道:“有清风跟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沈宴秋知道这种事谁也没法给谁保证,咬咬牙,加快了步频,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绕进榆水街,无数百姓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沈宴秋和姜九黎逆着人群而上,只见道上有一堆木材燃着熊熊巨火,连带边上的房屋都被火星子吞灭。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又惊又怒地掌掴着工人,最后颓废地蹲下身来捂脸痛哭:“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拆房用的炸包要好好保管!这下子他妈的什么都没了,还伤了那么多人!别说老子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沈宴秋来不及气喘,在呛鼻的浓烟中四顾回望,寻找姜白姜水的身影。道边有不少炸伤的路人,好在其他过路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帮忙救助。
姜九黎神情严峻,狭着眼一一扫视周围的混乱人群,最后朝一处隐匿的墙角指了指:“在那边。”
沈宴秋看清清风抱着十一、十六在安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后怕,往脸上重重揉了揉,这才强打起精神,和姜九黎一同走去。
要知道清风救下两个小殿下时,炸药包几乎是贴着头皮飘过的,倘若再慢一点点,三人就都要被当场炸成干灰。
姜白和姜水现下各坐在清风的一边胳膊,表情木讷,一手用力地箍着风车,一手紧紧攥着清风的衣领,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清风注意到他们,往前迎了两步:“殿下。姑娘。”
确定双方无恙后,姜九黎问起前因后果,清风示意了一下街道上还在痛哭的管事:“那家店铺拆迁,备了不少炸包,不过投炸药的不是那批工人,对方是直奔着两位小殿下来的,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秦克耶的人。”
沈宴秋听到秦姓以及略显异域的名字,转念联想到什么,眸光动了动。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条线,凝着吓坏了两个小屁孩几秒,难得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喃般的哄声道:“放心没事了,皇叔会帮你们报仇的。”
姜白和姜水耳鸣的厉害,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看到皇叔后,饶是镇定如姜水,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叫自己害怕。
姜九黎从清风怀里接过两个小的,淡声指挥道:“先派人来救火,把那家店的管事和工人都带回去,等我晚间亲自审问。”
“是。”清风领命,不敢耽误地办事去了。
姜九黎看向边上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宴秋,眸色如墨深邃了一瞬,声线低低道:“还能走吗?”
“嗯。”沈宴秋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才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
午间从沈府出来时,是她提议的不要带护卫,倘若她当时没有那样做,对方或许怯着人多,就不敢这般轻易动手了,如今也不会害那么多人受伤。
听着耳边一道道哎哟哎哟的呻.吟叫唤声,入目的皆是乱火烧伤后的焦黑溃烂皮肤,沈宴秋莫名觉得头顶的日光眩晕的叫人难以忍受,深深闭了闭眼,方掩下心头叫嚣猛烈的内疚自愧感。
姜九黎晦暗莫测地凝着她的额心许久,轻叹了口气,侧眸往远处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沂兰楼的檐角,道:“我们先去沂兰,等晚一点我再让月霜派马车送你回去。”
“好。”
……
到沂兰时,月霜已经听说了榆水街爆破一事,只是没与自家主子联系起来。直到看见两个小殿下脸上染着黑灰,趴在主子肩头抽泣地一噎一噎,这才惊觉事态不妙,连忙唤人去把郎中叫来,领他们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姜白和姜水只是受了惊吓,没受什么皮外伤,于是郎中开了两副安神药,就告退离开了。
月霜为了逗两个小殿下开心,拿了说书本给他们挑,表示他们想听什么就命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什么。
姜水惊吓归惊吓,吸着鼻涕水,还是十分利落的选了巨先生那本《首辅大人的小甜甜》,月霜苦笑不得,马上下去安排。
将两个小的好吃好喝的安顿好,姜九黎领着沈宴秋去了隔壁屋子,毕竟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小孩面说起。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姜九黎扶住的那刻,心中强撑的情绪不知为何有点像是突然被人拧开阀门的如潮流水,控制不住。
她低头按着眉心深呼吸好几次,才暗自压了下来。
收回搭在姜九黎掌心的胳膊,沈宴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
“沈宴秋。”姜九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要死不活的低迷样子,径自打断她的话,抓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秦人蓄谋已久,此番意外与你无关,剩下的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上,听见我说的了吗?”
沈宴秋怔怔地回视他的眼睛,薄唇翕动了一下,喃喃点头道:“听见了……”
姜九黎松开手往边上走开两步,情绪也显得几分繁乱,到桌案边帮忙倒了两杯水,敛声道:“你先坐下休息,等月霜上来,我再让她送你回府。”
沈宴秋脚尖踟蹰了两下,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小口地啜饮。
半晌,她又道:“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姜九黎愣了愣,垂眼看她,沉沉道:“法定寺祈福那回,你为大启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沈宴秋脸上并无过多的波澜,只是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说……临安城的安定还能维持多久,秦国何时会向我们发动战争,而我们大启的胜算又有几分?”
大启的富强民盛一直以来都像是给众人打下的一剂强效定心丸,让人们甚至忘了这样的国土有朝一日也可能深陷战乱。近来的天灾人祸实在发生的过于诡异频繁了,秦人竟已明目张胆至此,在城中如若无人地企图杀害两位未来储君,倘若不是边境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她无法用旁的原因来解释这百年的平衡为何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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