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秋无力地耷拉下眼皮, 即便感官退化的有些迟钝, 依然能清晰感受到刀锋划破空气裂纹的剧烈波动,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随之降临。
只听“铮”的一声轻鸣,一颗石子击在秦克耶的大刀上,生生转移了刀向。
这场变故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秦克耶握着刀, 虎口震颤发麻,强劲的力道迫使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方勉强稳住身形。
低头望去, 只见刀身击中的地方, 竟被打穿了一块裂痕缺口。
秦克耶心下骇然,四顾大叫道:“什么人!”
空中传来猎猎衣响,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森冷严峻到极点,在夜色中飞过的身形快到几乎只能看到残影,转瞬便从高翘的檐角逼近秦克耶。
“是你!”秦克耶看清面具的那刻,便记起了山海林遇到的那名刺客。
然而薄易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分神转圜的余地, 出招之快,无从格挡, 每招每式都蕴藏着无边愠怒。
不过眨眼间, 秦克耶身上数处经络受到重创,一个踉跄,红黑色的喉血咯了出来。
手上的长刀也因左臂脱力,掉落在地。
薄易拿脚踢了踢刀身,凭空借力,一把握住了刀柄, 双眼猩红地将刀锋直指秦克耶的脖子。
薄易将秦克耶制伏的太快了,辛小芝甚至无从反应,甩掉一直缠身于她的莲巧后,连忙飞身上去帮忙。
薄易却是眸光都没移一下,定定地站在原地,仅拿刀的手臂转了个角度对向辛小芝。
剑花缭乱中,辛小芝的白衣绣袍被切成无数碎片,散落空中。数百回合下来,竟连近身下毒的机会都找寻不到。
她咬咬牙,心知实力悬殊差距太大,果断扔下秦克耶,独自飞上墙头,头也不回地逃走。
秦克耶此刻体内血气翻涌混乱,他身上的穴道被薄易封了大半,一点内力都使不上来,看到辛小芝跑走,骂骂咧咧地喊了几句“狗娘养的”,这才重新看向薄易。
他脸上蓦地咧开神经质的笑容,方才薄易用尽全力与他对打的时候,他便认出他的真正身份了,疯癫道:“薄参领,洪化一别,还真是许久未见啊。我早猜到山海林行刺的人是你,偏偏陈决老儿不信,怎么,地上躺着的那娘们儿是你相好?难得见您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啧,你女人砍了我一条胳膊,我刚竟只想砍条胳膊还回来,现在看这姿色再想想,我刚真该下手感受一下,能让薄参领那么宝贝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秦克耶!”薄易呵声打断他的话梢,持刀的手背青筋微露,目光凌厉,冷戾道,“我在洪化就该除了你!”
几年前他便是他的手下败将,若非为了交换秦营里的十名大启人质,他不会放他离开。倘若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他宁愿当初背负全部骂名,也要以十名人质的性命斩除一个秦克耶。
薄易眸底被怒意熏染地失了瞳色,周身尽是弑杀的气息缭绕,与平日的寡凉淡漠判若两人,恐怖异常。
手起刀落间,身后传来的一声轻哑的“怀信”,却让他一瞬恢复了正常。
他脊背微顿,侧身回眸望去,沈宴秋被莲巧扶着吃力地坐起身来,脸色苍白虚弱,因为疼痛而变得黯淡的星眸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充满忧色。
薄易心尖柔软塌陷的无以复加,抿抿唇,提刀在自己的浮袖上切下一块布片,掷出盖在她的眼睛上。
下一秒,风声掠过,一个血红的颅脑落地,在参差的路面上簌簌滚了数圈,这才停下。
薄易扔下刀,转身弯腰抱起了沈宴秋,一只手牢牢地掩着她的眼,朝秋府阔步走去。
————
姜九黎到城外树林跑了一遭,听若雨说完前因后果,冷冷睨了清风一眼,便折身刻不容缓地往城里赶。
若雨不明所以,转头问了傅朝,殿下如此冲忙是要去作甚,从他那儿得知沈姑娘现下可能有难,这才后知后觉地理清过来,清风之举极有可能是为了帮扶白芷圣女所行的调虎离山之计。
失望至极地冲人唉声叹气一声,便不敢耽搁地跟着殿下、傅朝一同向沈府奔去。
来到沈府门前的大道,浓厚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显然刚历经一场激战。
若雨靠近看察了下尸体,秦克耶歪斜在石砾间的脑袋上,还呈着诡异可怖的笑容,死不瞑目。
他看了看血流凝固程度,对身后的姜九黎禀告道:“秦克耶大抵死于一刻钟前,周围没看到姑娘受伤的明显痕迹,应该是被其他人救下了。”
姜九黎修眉紧蹙,听言并未因此卸下心神,命声道:“傅朝处理尸体,若雨随本殿来。”
说着翻身进了沈府,朝上泉苑靠近,全然无视了一路默不作声跟来的清风。
上泉苑外的迷阵乱作一片,姜九黎看清迷阵打乱的手法,尽管心中事先已经有了答案,但得到证实后,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悲凉与失望。
进了院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连人声都听闻不到。
若雨之前被月霜拉来给姑娘治腿寒,是以知道隔壁秋府的秘密,激灵地蹿到墙头瞧了瞧,果不其然看到屋里窗纸透出的熏黄光亮,叫道:“殿下,姑娘应该在这边。”
……
沈宴秋躺在床上,意识一直处于清醒与模糊的交界,胸口痛得要死,却连叫一声疼都感到吃力。
莲巧帮沈宴秋脱下衣裳初步检查了一遍,这才到长帘外向主子禀报:“身上有瘀血,约摸是震到心脉了,不及时将瘀血导出来的话,恐怕病情会加重。”
薄易朝帘内的模糊人影深深望了一眼,道:“你在此照看着,我去宫里找御医。”
莲巧颔首:“是。”
等主子阖屋离开,这才脚步虚浮地屈了屈腰,捂着胸口咳嗽出声。
边上婆婆和心儿被莲巧从隔壁唤来,刚从小姐的受伤中晃过神,跑去里间寻了药箱出来,看莲巧这样,又是一阵忧心忡忡:“你这丫头怎么受伤了还忍着不说,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心儿将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往桌上堆:“莲巧你稍微懂点医,看看这些药里有没有哪个用的上的。”
这些东西都是小姐那位叫“无名”的读者送的,她们平日里用不到,压在箱底都积了层灰,现下翻找出来,也不知道哪个药名对应治哪个病。
莲巧心中微暖,接过婆婆递来的热水抿了一口,余光瞥见桌上的一瓶药名,眼睛一亮道:“先拿这个去给姑娘服下,可以缓解疼痛。”
心儿忙不迭点头,到头来三个人都操心不下地围到了床边。
薄易走出屋子,没几步便和姜九黎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显然都很意外在此遇见对方。
姜九黎挑眉:“方才救下沈宴秋的人是你?”
薄易几乎异口同声:“你怎会到此?”
姜九黎将陈府兵变时城门口发生的事道了一遍,薄易听完沉默些许,还是有所保留地解释道:“夏猎时,我遭受暗算身中赤殒之毒,是她救的我。今夜偶然路过,见她有难,便出手相救了一下。”
他没提自己给她做贴身侍卫的事,也没提今晚之所以到此,是因为淮南的地方官向他府上献了许多荔枝,他特意送来给她吃。
至于那些荔枝,在看到她受伤的那刻,便不知散落在何处了。
姜九黎若有所思地狭了狭眼,倘若只是普通的出手相救,怎么看也不至于将朝廷追拿的命犯直接当场斩杀,薄易理当清楚,将秦克耶活押回去拷问,对接下来的秦、启大战有着多大的益处。
姜九黎终是没说什么,转而看向屋内的莹莹光亮,道:“人可有受伤?”
薄易凝重地点点头:“我正打算去宫里请御医。”
姜九黎对身后的若雨道:“进去给姑娘看看病情。”
若雨从方才听到薄爷说起赤殒之毒的解药是从姑娘这儿拿的,就感到兴奋不已,听殿下一指示,便迫不及待地敲屋走了进去。
心儿还认得若雨,小医师年岁虽小,但先前研发出来的药膏却是缓救了自家小姐疼了三年多的腿病,是以心中对他很是信服,开门后忙不迭将人引到床边。
若雨心中虽惦记着赤殒之毒的解药,但也知孰轻孰重,见姑娘面色灰暗,连忙替人把了把脉,道:“心儿姐你把姑娘扶起来,我先替她针灸将瘀血引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的小背囊,拿出里头的针灸工具。
沈宴秋刚吃了止痛药,虽然有气无力,但终归比方才好上许多,坐起身时,背后的抽痛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若雨从医以来,凭这套银针已经救过成百上千人,即便隔着衣服也能精准找到穴位。将沈宴秋的背部插满银针,让婆婆帮忙拿了个碗来,等上片刻,瘀血便顺着指尖上的银针一滴一滴往外流。
血不一会儿就滴了大半碗,沈宴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胸口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不少。
大约引了两炷香时间,指尖再也淌不出血,若雨这才将银针撤了出来,道:“我再开个药方,接下来几日最好呆在床上静养,饮食注意清淡,切忌剧烈动作……”
心儿连连点头记下,等他将银针收拾完,带他到桌案旁写药方。
若雨进屋时还没注意,现在才瞧清桌上放着的都是些什么绝世宝药。
他拿起一个药瓶,打开嗅了嗅,缄默一瞬,飞快道:“我觉得不需要药方了,就用这个每日两粒的给姑娘服下,不出三日,便能下床走动。”
心儿震惊:“真的?”
若雨郑重地点点头,充满爱意地望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下秒果断没忍住厚脸皮地走回沈宴秋床边,卑微叨扰道:“姑娘,您桌上的那些药品,能不能每样都给我一瓶……”
说着生怕对方觉得吃亏,信誓旦旦保证道:“您要什么条件都行,把我家殿下绑来送您都行!”
沈宴秋忍俊不禁,笑时扯痛了伤处这才收敛些许,虚弱道:“你要便拿去吧,就当你此次给我救治的诊金。”
若雨从前给人治病,没少坐地起价,但头一回拿到这么无价的诊金,还如此轻易,简直感恩戴德:“多谢姑娘!”
沈宴秋笑笑,道:“不过还有件事需麻烦你一下。”
若雨殷勤应道:“姑娘您说。”
别说一件事了,一百件他都能帮忙办到。
沈宴秋用下巴努努莲巧的方向:“我家小丫头也受伤了,你帮她看看伤得重不重。”
……
若雨前后大约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屋子,薄爷早就没了人影,自家殿下则坐在莲花池旁的石桌上,望着粼粼的池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收获满满地抱着一背囊的东西,兴奋上前:“殿下,您猜猜我刚发现了什么!姑娘竟然和月使老前辈识得!您瞧,这些全是月使老前辈早年制作在江湖上已经失传的药品!”
姜九黎眸子动了动,果然,教她八卦阵的人就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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