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林柏轩没想到自己从帝都赶到江南,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副景象。
在他的记忆里,傅予城一直都是个孤僻少言的人。尤其是那场车祸之后,他因为剧烈刺激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靠近,精神状态也变得很不稳定,即使是经过心理治疗恢复了正常交际能力,但PTSD并发的轻度情感缺失症还是给他的性格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比如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不会关心也不会同情,即使是身为朋友的他,偶尔也会觉得他的性格薄凉得难以靠近。
他告诉他他要去南方找人的时候,他以为这只是自家好友心情不好想要出去散心的借口。毕竟他在穿开裆裤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从小到大他身边只有那么寥寥几个朋友,但里面没有一个人在南方。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自家好友除了第一个月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从帝都寄点零食过去之外就再也没有消息。他一直等到开学也没等到他回来,于是就带着傅家的人照着快递单上的地址找到了这里。
他以为他会像以前他找到他的时候那样,安静孤僻,一语不发,整个人透出的疏离和冷漠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
他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怎么都没想到,那双一贯毫无波澜的眼睛里能像现在这样泛出动容的光。
车子驶出了城镇,在江南烟雨中伫立百年的古镇被隐没在粲然生辉的晚霞里,他回过头把自己的脸埋进臂弯的阴影里,泛红的眼底逐渐盈满了滚烫的泪。
离别不过几分钟,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他在江南记住的一切。
他想念江南盛夏白灼炙热的天,想念夜晚漫天浩繁的星野、篱笆外朝开暮落的木槿和那人身上幽微甘冽的花香。
推开那扇小窗,他在窗台上放一支木槿,那人素衣浅衫从他窗前走过,眼里的一点星光比帝都深夜最璀璨的灯光还耀眼。
没人知道他现在多想掉头回去,就像那首歌里唱着的那样,他想跌跌撞撞回到那人身边。
但他太清楚沈念是个怎样的人。
他爱的人有着这世上最温柔的灵魂,却也绝情得残忍。
他知道这十余天的温柔陪伴,不过是对方为了给他一段美好的回忆。
沈念很清楚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帝都,回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南北相距那么遥远,他这一走或许余生都不会再相见。
他知道沈念这样是为了他好,他权衡了所有办法,找出了其中最不会伤害到他的那一种。但越是这样想他的心就越痛。
回到家的时候,照例迎接他的还是那栋冷冰冰的空房子。
管家给他准备了晚餐,无论哪一样都是足以媲美米其林三星酒店的精致可口,可他却偏偏想念沈念做的家常小菜。
林柏轩陪他吃完晚饭后就回了家,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回到北方,帝都偏冷的气温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洗完澡就躺在床上发呆。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见窗外有一声轻响,起身拉窗帘的时候他看到墙上的电子钟,熟悉的日期破开视线直刺大脑,他在一瞬间浑身惊颤,等到回过神时背脊已经淌满了冷汗。
和沈念在一起呆了几个月,他陷在那份美好里太过沉迷,差点就忘记这一天。
他长达两年黑暗人生的开始。
呼吸开始急促,心脏也开始加速。
冷静。他用力掐紧手指,指甲陷进肉里泛起一阵阵刺痛。
他和上辈子不一样,他现在知道这场火灾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他有信心能躲开。
但是躲开之后呢。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心里的一点惊悸愈演愈烈。
他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可能会引起火灾的物品,家里的线路每周都会有专人来检查,这场火灾无论怎么想都并非意外。
他现在确实能够躲开这场火灾,但是之后呢?如果这件事有幕后黑手,他一次不得手就一定会有第二次,那人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背后就一定有所凭仗。
而他躲开这场火灾只会告诉对方他有所防备,以后想抓出这个人的把柄只会更难。
想到这,他连忙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林柏轩的电话,在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人,他是少数几个能让他完全信任的人。
接到电话的时候林柏轩还以为对方是来对他问罪,毕竟事先没打招呼没经过同意就带着人找上门确实是过分了些。自家发小追起责来他也就只能低头认错。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电话接通后对方说的一番话却让他在瞬间神经紧绷。
“予城,你说什么?!”他猛地压低了声音。
“柏轩,你赶紧带着你舅舅来我家。”他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却坚定沉稳的可怕。
“就说是我觉得身体不舒服要你哥来帮我检查一下。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把我送去医院。”
“好,我这就过去。”林柏轩知道对方不会拿这种事随便开玩笑,在电话里答应后立刻打电话给身为医生的舅舅打电话。
挂断电话,傅予城看着墙壁上不断跳动着数字的电子钟慢慢屏住了呼吸。
上辈子他因为这场火灾瞎了眼睛所以没有办法静下来想这场火灾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爷爷一开始气急败坏要抓出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可追查了一段时间后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不了了之。
要知道傅家的宅子里到处都装着监控摄像头,只要调出监控录像,谁去过他的房间做过什么都一清二楚。可上辈子,这段录像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谁都找不到记录。整个傅家从上到下都像是被统一了口风一样,每个人都告诉他这场火灾只是意外。
只有沈念除外。
只有他在离开的那天晚上,靠在他的耳边轻声告诉他,这座房子里,有人想对他不利。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恐怕是在傅家待的这几年里察觉到了什么,又害怕他知道之后会惹怒那个人再招来一次灾祸,所以才会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一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才告诉他要注意周围想要害他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让他命丧黄泉的车祸,似乎也有蹊跷。
他来不及继续想下去,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走到床边关掉灯,再把被子卷成有人在睡觉的模样,然后推开窗踩着空调外机的护栏翻到了隔壁房间的阳台。
他住的那间屋子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咔哒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锁住了窗。
他借着月色看到那人身上穿着家里佣人的衣服,等到那人离开后,房间里很快就燃起了火光,烟雾报警器的声音响得刺耳,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烟雾刺鼻的味道。
他扭头时看到落地窗的窗缝里窜出的火舌,滚滚浓烟随着火舌的舔舐挤出房间。
他心里猛颤,虽然早就对这场火灾的发生有所预料,但此时亲眼目睹这场几乎毁了他整个青春的灾难发生,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家里的仆人听到烟雾警报器的声音后立刻赶了过来,几个人冲进房间一边灭火一边喊他的名字。
他借着浓雾遮挡踩着护栏翻回房间,落锁的落地窗里外都能打开,他一推开窗扑面而来一阵灼热,烟雾的刺鼻气味熏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痛得像是有刀在割。
“啊!我的眼睛!”他捂着眼睛假装疼痛难忍地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周围的仆人见状立刻慌张地围上来。
这时候林柏轩恰好赶到,他遣退周围的仆人把他扶进旁边的房间,身为医生的徐子衿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棉签。
“要伪装出被火灼伤眼睛的痕迹,你的脸上必须得有毛发被灼烧过的痕迹。”他按住他的手温声示意,“闭上眼睛不要动,我是靠手吃饭的医生,绝对不会弄伤你的。”
闻言,他乖乖闭上眼睛,眼前有一片赤红燎过,空气中蔓延开毛发被烧焦的味道。
“好了。”徐子衿熄了手里的棉签,又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拿出一卷绷带和一瓶烫伤药伪装成烧伤后的伤口包扎的模样。
“原因我在来的路上听柏轩讲过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这场火灾是人为故意,但是我相信你,我会告诉你爷爷和你爸妈你的眼睛被火灼伤,也会立刻给你办理入院手续把你的病历转到我的手里。你想要的那样东西我恰好有认识的朋友能帮忙解决,三天内就能给你送过来。再这之前,只能委屈你先缠着绷带了。”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
有关他眼睛被烧伤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爷爷和出差在外的父母急匆匆地赶回来,别墅里很快就多了很多佣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他谁都不愿意靠近,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再次感受到目不能视的痛苦,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脾气上来的时候他像疯了一样地砸着屋子里的东西,一半是因为这场火灾,一半是因为沈念。他的病情开始加重了,长达数年的心理治疗好不容易好转的状态在短短几天里急速恶化。
徐子衿很快就让林柏轩把他要的东西送到了傅家,他拆掉绷带戴上隐形眼镜,这种特制的隐形眼镜能在不损伤他视力的情况下,把他的眼睛伪装成失明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他的瞳孔即使遇到强光也不会收缩。
林柏轩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家好友大发雷霆的失态模样是装出来的,但当他从对方嘴里听到沈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的发展似乎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沈念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他在回帝都后调查过那时候在自家好友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人就叫沈念,是个家世清白父母双亡的高三学生。
从他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个人应该只是偶然相识。
他原本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可事到如今看到自家好友的反应,他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大概是出生在上流名门必须付出的代价,像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缺少父母的关怀。所以他们之中的一些人选择挥霍成性,试着用大把大把的金钱换取片刻的快乐和陪伴。
但能用钱维系和衡量的东西,总是脆弱又廉价。
贪念和欲望换不到真情实感,别有用心的关怀更伪装不成一往情深的真爱。
他一直以为自家好友生性薄凉不会轻易爱上谁,
但短短的三个月,这个叫沈念的人,却成了对他傅予城而言,意义非凡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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