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挑一个时间久别重逢,傅予城希望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因为晴天有着温暖的微风、明亮的日光,能让他有足够的勇气藏起心里的酸涩和眼里的泪水,体面地对那人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沾着一身湿透的难堪,狼狈到必须低头强忍,才不至于泪流满面。
“予城?予城?”耳畔传来那人温柔的声音,裹着嘈杂雨水,那些熟悉的温柔落在耳膜上像是隔着一层涌动的水,模糊且朦胧。
他头疼得厉害,一瞬间的晕眩让他无力地倒进那人怀里。身前的人表情一瞬间变成惊慌,大概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连忙松开伞一把搂住他让他靠在他肩膀上。
雨下得更大了,急躁的风裹着雨水溅在皮肤上,久热后的暴雨不仅没有让人觉得清爽舒适反而湿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念喊了几声怀里的人没能得到回应,手心覆上那人的额头,掌心触及的温度是那般的烫。
他扶着傅予城急匆匆地往门口走,一路磕绊,一路雨水,左腿像是不属于自己般刺骨的疼。他痛得几乎站不稳,但又强忍着疼站直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强迫着自己一瘸一拐地扶着人走上台阶走进房门。
他走得太匆忙,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想着赶紧把人送到卧室里,换上干衣服裹上被子喝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茶驱寒发汗,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对这栋初次到访的房子有着异乎寻常的熟悉感。
他帮他换了衣服,让他裹着被子靠在床头,自己则从浴室里拿了干毛巾,坐在床边细致地替他擦干发梢的雨水。
傅予城被那人温柔的动作弄得心尖发颤,那人大概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温柔得有多让人想要沦陷。
木槿的气息清冽浓郁,温凉暖香悄然浸没静匿时光。
他抬起头时看到那人纤细白皙的手指,左手无名指的位置,上辈子那里应该戴着一枚刻着他名字的戒指。
他用那枚戒指锁了他十五年,甚至死后遗体火化,那枚戒指也陪着他的骨灰葬进了江南湿润的黑土里。
也不知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他伸手握住了那只过分清瘦白皙的手,微微泛凉的皮肤,可他的手心却灼烫得沁出汗水,
沈念因为他的动作微微一愣,却没有躲开,只是任由那人轻轻摊开他的手覆上脸颊。
熟悉的体温,拥抱的力度,还有浸润雨水后愈发甘冽的花香。他轻轻握住了那人替他擦拭发丝的手,让对方纤细白皙的十指温柔地贴上他的脸庞。
窗外的天空,冰冷的雨依旧疯狂地坠落,细密的雨水在玻璃上连成一片模糊的水幕。空气里熏染的香气像是落满淅沥雨水般,含着湿润而浓郁的水汽。
那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极尽温柔地注视着他,清澈温润的眼底风声萦纡,万籁俱静,只有大片大片缱绻流淌的温柔海水,温澜流淌着将他包裹。
“累的话就休息一下吧。”他笑得温柔,“你有些发烧,擦干头发就赶紧躲进被子里好好睡一觉。”
他因为那一抹久违的温润笑意,全身像是被电流击穿,心尖暖得发颤。本想强撑着起身对他寒暄些久别重逢的话,可大脑却突然蔓延开一阵昏沉的睡意,没等他开口就靠在那人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沈念还没完全擦干头发就发现那人躺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放轻动作把已经睡着的人扶到床上躺好,他坐在床边轻轻拨开那人额前的碎发。
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很烫。
不该是这样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滑过那人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从来没想过物是人非这个词会以这种方式应验在他身上。
一年未见,他以为他们久别重逢,这个人还是那个鲜活在他记忆里阳光般热烈张扬的少年,那个总是悄悄注视着他被他发现后又会不自觉害羞到说不出话的笨蛋。
说实话,他不是个喜欢念旧的人,对过往的羁绊和已经离去的人也不会有多大的眷恋不舍。
可如今重新回望,那些记忆却鲜明得像是发生在昨日,这双眼睛似乎不久前还明亮得像是蕴着整个盛夏的炙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里空洞得只剩下一片失焦的漆黑。
沈念有些出神,身旁的人握着他的手睡得很沉,他扭过头看见窗帘缝隙中发亮的雨和玻璃,没有关紧的玻璃窗在狂风怒撼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关紧,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湿热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发冷。
他把衣服脱下来放在烘干机上,想要换件干衣服的时候却想起来行李箱还放在小区门口的安保处。
进小区的时候保安拦着他说没有户主的许可不允许他进去,他联系不上傅予城于是就把行李箱和身份证压在安保处,这才勉强让保安同意他进来。
借他一件衣服穿,应该没有关系吧……他回头看了睡在床上的人一眼。
虽然随便动别人的私人物品不太好,但是现在他光着身子也没法出门去拿行李箱。等到衣服烘干了就脱下来洗干净还给他,应该没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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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层叠堆砌的乌云在滂沱暴雨后终于散去,淡金色的阳光破开云层照耀着被大雨冲刷了整夜的大地。
他望向盛夏时分灼白的天,这曾经宛如末日般的灼亮夏日,此时此刻却温柔得有些过分,似乎就在此刻天地逆转,海水将天空染为温凉的蔚蓝。
他回过神来急匆匆地下床推开房门,戴着隐形眼镜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下楼梯,好几次差点摔倒。
房子里没有人,他心如擂鼓,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喊着那人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他胸口急促的喘息声和一阵阵微弱的回应。
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他视线模糊一脚踩空,手抓着栏杆才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
已经走了吗……他跪在台阶上慢慢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彻骨的冰冷浸没心口,像是好不容易攀上云端后又被踢进冰冷的深渊。
就不能等到他醒过来,和他说声再见再走吗……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被编织成金线的阳光宛若花瀑般洒落,那人身后是香樟树满盈微光的葱翠,金绿交织的光影就这么倾泻在木质地板上,化开一片浓郁明亮的翠绿。
“予城?你怎么了?”那人踏着一地斑驳金绿急匆匆地走到他面前把他搂进怀里,骤然缩短的距离,明亮的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艾草香,和淡淡的柠檬冰糖的清甜。
“沈念……”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到能看清那人的面孔。
“抱歉。”那人伸手安抚般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我看你睡着了所以出门去给你买了些中药,我妈妈是中医院的医生,小时候我感冒发烧就喝这个。”
“对了。”话说到一半沈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一瞬后再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和不好意思,“因为我的行李箱在门口安保处那里,刚才我衣服被雨淋湿了,没经过你同意就穿了你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洗干净之后还给你……”
“没关系没关系。”闻言,他连忙声挥手,说话声音磕磕巴巴的,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甚至是过分专注地落在那人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衫上。
大概是因为尺码大了些,领口和肩膀都有些宽松,本就白皙的肤色被黑色的衣料一衬更是白得亮眼,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沈念,穿着他的衣服。
突兀出现的念头因为眼睛捕捉到的画面而愈发清晰深刻,他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烫,忙不迭地移开视线,正想扭头掩饰的时候那人却凑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柔覆上自己的脸庞。
“你是想看到我吗?”他扶着他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五官,从眉梢到嘴角慢慢向下,“不要勉强自己,看不见也没关系。”
“一年不见,你可能不记得我的模样了吧。”他嗓音温柔,指尖蔓延开的一点细腻柔软倏地刺进心口,“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这样的话,应该能记起我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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