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李太剑眼中尽是迷茫。他躬身趴在绿叶的边缘,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好像以往每一次,在他阿娘怀里撒娇:“为什么……阿娘,他们不值得,我们也不值得,这都是何必呢……”
豆芽精没有说话,她剩余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支撑这株细脆的身体上。
透过根茎穿透树藤,沿途所残留下的细缝之间,李太剑能清楚看到下方坍塌的茅草屋,在那无限黑暗的深处,有一双双惊恐仓皇,同时又饱含求生欲的眼睛,彼时遥望头顶最后一丝缝隙,就好像沙漠中渴求水源的枯竭旅人。
“李太剑,你娘不是选择他们。她是选择了你。”云徵托起聚灵盏,掌中万千光华聚拢一处,将他破碎的薄衫照至殷红,“人能有无数活下去的命途,其中最愚蠢的方式,即通过死亡了结仇恨。”
李太剑愤然道:“他们不配活下去!”
“李太剑……你死过吗?”云徵倏而反问,“你知道死亡带来的会是什么?”
李太剑:“我……”
“难道下到地狱,就不再有人欺侮你了?”云徵冷声道,“人死化作厉鬼,仇而复仇,恨而复恨,轮回往复,你的命途……注定与此永世纠葛。”
李太剑蓦地睁大双眼,这时候,云徵却朝他伸出一只手,一如他们初见时,没能握住的双手一样。云徵的掌心温暖有力,挽住李太剑战栗不断的五指。
他说:“李太剑,死亡不是终点,仇恨不是舍命的理由。你活着是为意义,而非过问值得与否。”
言罢,指尖灵流骤然飞跃,聚灵盏自其掌心飘出,很快又悬挂在豆芽根茎的顶端,悄无声息地停稳端平。
此聚灵盏,可聚世间万物之灵,引导迷途的死人木回归本质。云徵将它悬至最高处,施以灵力包围环绕,任其光华幽幽四散,不多时便将漫天挥舞的树藤照至透亮。
也是在那一刻,奇迹的曙光纷至沓来。
他们能看到,原本近狂暴的藤蔓与枝杈,在遇见聚灵盏的瞬间忽然顿住。其间微渺低弱,但富有穿透力的温缓光芒笼罩倾洒,像是黑暗深处引明的灯塔一般,迫使周围参天巨木的意识复苏,随后逐渐地驯顺下来,缓慢而试探性地蠕动着,向那最高处的聚灵盏示以臣服。
“李太剑!”云徵喝道,“就是现在,引它们松开树藤,放其他村民出来!”
李太剑慌乱道:“怎、怎么引,我不会!”
云徵道:“它们会跟着聚灵盏走,让你娘挪到别的地方,我再施法一并收服。”
聚灵盏挂在豆芽根顶上,重心不稳,随时可能坠落。李太剑不得不从绿叶上起身,举起双手将盏托至最高,以确保光束能将四周全数照亮。
而为避免豆芽不堪重负,云徵带着月从心一跃而下,御剑牢牢跟在聚灵盏后方。他们看李太剑瑟瑟发抖,独自一人抱着豆芽的叶片,颤巍巍大声喊道:“大仙,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云徵以灵流护住他身体,喝道,“……带它们走!”
此时此刻,环绕整村的死人木全数弯折,伴随聚灵盏光照的线路小幅度移动,只要光在哪里,它们就无一例外跟到哪里。
李太剑脚踩在豆芽根上,豆芽托起聚灵盏,细而脆的根茎伸至最远,竭力引领那冲天缠绕的无数枝藤,一步紧接着一步,将整座巨木包裹的村落逐渐松开、松开、再松开……
不过片刻,头顶终于出现了薄弱的光。
村民们被迫压制于黑暗的深渊,感受濒临死亡的漫长恐惧。
而这时他们仰起头,第一眼所见到的,却是百丈高空之上,一弯细弱泛黄的豆芽根茎,支撑着顶端最高处,另外一抹少年人的瘦削身影。
“那是……李、李太剑?”
“是李太剑!”
“真的是他?!”
为什么……会是李太剑?有人按捺不住,发出惶恐的质问。惊呼之声一道盖过一道,像是席卷而来的巨大浪潮——
猜疑,顾虑,畏惧,以及临近脱离死亡之际……来自心灵最深处,渴望而焦切的呐喊呼唤。
李太剑的身形总是那样的单薄又矮小,给人感觉像一阵风来就能吹倒。几乎所有村民都看准这一点,甚至将欺辱嘲笑他,当作一件人人皆可的乐事。
但现在好像又不一样了。他的背影光芒万丈,是聚灵盏唯一的支撑。而那一度让人深感憎恶的妖女,此刻用她脆弱不堪的身躯,吸引所有的死人木往同一方向,并将原本的光明返还给了村庄。
“大仙,我这样做……是对的吗?”李太剑颤声问道。在他身后,数不清的树藤紧随聚灵盏而移动,笼罩在刀泉村上空的参天巨木,也因此不断散开,最终透出宽阔而碧蓝的天空。
“别害怕,别怀疑。你是对的。”云徵答道。他在背后用灵流做支撑,再配合李太剑和豆芽精,将这群遮天蔽日的巨木引向村落的边缘,以确保之后全村村民的安全。
“再怎么办?”李太剑大喊道,“总不能由它们一直跟着!”
云徵道:“你不用管,剩下我来。”说毕已是双指并拢,其间灵力迅速流转,凝成数道长链状的枷锁,嗖嗖直朝遍天的树藤与巨木齐飞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困在黑暗的村民得以解脱,纷如雨后春笋般的,从破碎的茅草屋与院墙底端露出半颗脑袋,以及惊魂未定的目光。
灿金色的阳光自云端倾泻而下,云徵一袭新换的红衣,再次摧毁至残破不堪,而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力似骤雨落幕,裹挟着数不清的细碎光晕,瞬间包围了漫天成群的树海。
高耸的巨木与藤蔓节节败退,终在聚灵盏与云徵灵力的双重压制下,缓缓缩减、还原成最初死人木的形状。
偌大一座广阔无垠的村庄,彼时天蓝如洗,草木成荫,很快又回到初时的风平浪静。仿佛方才那一场临近死亡的巨大浩劫,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而已。
但在那时百丈高空之上,豆芽精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堪重负地从中断裂,李太剑因此失去重心,从叶片的顶端趔趄着滑落。
“愣着做什么?接住他!”老村长毫不犹豫,颤声喝令道。
随后村中一众人等,包括二胖三胖,还有受伤的大胖……几乎所有人齐涌上前,将李太剑围在中间,不多时已助他平安落地。
同一时间,另一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云徵灵力透支,虚弱的人形融为青烟一缕,再次化作一刃沾满铁锈的长剑。
月从心跪了下去,将剑紧紧揽入怀中,仿佛抱着那失散已久的爱人。
“师父……”
她压低了声线,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嗓音,如是缱绻地呼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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