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移动金库

    “上回书说到,神隐山一门两阁之争。

    ——若要问起,何谓一门两阁?

    且说当年问摇生觅得五音神剑,一朝飞升成为众神之尊。此后,诛妖邪,熄战火,平乱世,凭一己之力击退上古妖兽骨蜘蛛——最终初立门派神隐山,同时受到万民拥戴。

    而在这期间,皆由其师弟明庸扶持辅佐,不问功名,一路在后鼎力相助。

    明庸乃属明氏一族,百年仙门之后裔。二人并肩作战多年,直待问摇生荣登掌门之位,为与明庸平起平坐,达到双方势力均衡,便将神隐山划分为两阁,其中一阁名为‘守音’,一阁名为‘论剑’。

    问摇生掌‘守音阁’,门下宫商角徵羽,并称五音剑仙,广纳天下之贤才。

    明庸掌‘论剑阁’,门下却无一例外,皆为明氏同族之人,鲜少接纳外来弟子。

    师兄弟二人同门数年之久,问摇生却被奉为救世神尊,纳五音剑仙为徒,又受各族人士尊崇爱戴,能力权势远比明庸更胜一筹。

    长此以往,明庸暗生愤懑不甘,再加明氏一族在后推波助澜,双方矛盾与日俱增。

    不久之后,两阁之争一触即发——问摇生率领守音阁众弟子出战,而明庸以明氏族人为支撑,后又与神陵段家内外联盟,一把大火燃尽整座神隐山。

    最终问摇生战败当场,随山一并魂飞魄散,其门下五仙销声匿迹,毫无踪迹可寻。

    而今神隐山不复当年,曾经问摇生守护的一方净土,已成了明段两家的天下。

    明庸与他的论剑阁,有段淳坚在背后当靠山,如今混得风生水起,不知比那尸骨无存的问摇生,要强出多少咯……”

    *

    此时此刻,人间凡世。

    磐水城外,夏风四起,正午时分,一道艳阳照青天。

    说书人手中折扇摇摆,开口露出一排整齐的黄牙,唇头两撇八字短须乱飞,随着声线起伏的弧度热汗直淌。

    见他此一番言语抑扬顿挫,慷慨激昂,路过的人忍不住扔几块铜板,当啷一声落进碗里,激起一连数道清脆长鸣。

    然在那之后,再无一人因此驻留。没有人在听他说书,他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絮絮叨叨满口荒唐,顾自说着多年以前蒙了尘的往事。

    同一时间,路旁供人歇脚的小茶馆外。半张木桌,长凳数条,两盏清茶白烟袅袅,外带一顶遮荫的厚重草棚。

    月从心锦袍绣金,穿红戴绿,满手挂的珠玉翡翠,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俨然是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相比之下,云徵一袭轻纱白衣,斗笠覆面,整人显得干净利落,超逸洒脱,周身不带丝毫累赘之物。

    “月从心。”云徵一面喝茶,一面悠悠说道,“都送到这儿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月从心笑道:“我以为这一路过来,你早该习惯我了。”

    云徵道:“难道我要上天,你也跟着不成?”

    “跟?怎么不跟。”月从心爽利道,“师父放心飞,徒弟永相随。”

    云徵听完这句,起身欲走。月从心却将他按住,紧跟着道:“云徵,你现在想走——认识路吗?你带钱了没有?”

    云徵足下一顿,站原地权衡半天,终是僵回原处,老老实实喝茶去了。

    ——自打离开刀泉村,他们这沿途过来,基本是靠图纸认路,月从心在前后帮忙指点。

    云徵多年长眠,早已不谙世事,再加身无分文,即便独自出门,也只能在外讨饭流浪。

    好在月从心人傻钱多,云徵御剑飞累了,月从心便雇一辆马车,云徵困了,月从心便掏钱住上等房——活似一座移动金库似的,他们缺什么,月从心就立马买什么,一样不多,一样也不少。

    尽管这感觉有些不对,看起来像在包养一样,云徵也没那力气与他周旋。目前他所需面对的,是在长达十年的沉睡之后,物是人非,一切皆与皆与他处在对立的危殆景象。

    正如方才说书人所言,现如今是段明两家里应外合,段淳坚以武力称霸的段姓天下。

    这位堪称战神的段老爷子,大半辈子都在驰骋沙场,争战四方似乎是他的唯一爱好。除却最顶头众神住的天元仙都,六界其余的神族鬼族已让他挨个儿揍了个遍,基本没一个不打服的——就冲这叱咤风云的蛮横架势,连天帝老儿也没胆奈他如何。只要段淳坚不起兵造反,他们俩便各自安好,谁也不招惹谁。

    而神陵段家一家独大,当年与之合谋一锅端了神隐山的明氏一族,自然也因此沾光,继续打着论剑阁的名号,并试图以他们强大的存在感,彻底抹除守音阁的丰功伟绩,将问摇生的位置取而代之,最终据为己有。

    时至今日,再有人问及当初匡世救灾的大英雄是谁?

    答说,论剑阁明庸及其明氏族人。

    那救世神尊问摇生是谁?

    不知道,早入土了,谁还记得?

    答案一传十,十传百,如此多年已去,大多数人心目中的伟大神明,早与故去的亡灵没甚么关系。人们永远只会惦记活着的人,毕竟死人除了能用来创造传说以外,并没有任何感恩戴德的价值。

    “我早说了,你不如跟着我走。”月从心抿了口茶,说,“依现在下界的局势,不利于你四处奔走。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云徵只道:“月从心,我就问你。一个人曾经很惨地死过一次,如果让他突然复活,用相同的惨法再死一次……你猜他会去干嘛?”

    月从心道:“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和最爱的人安稳度过余生。”

    “不,这根本别无选择。”云徵冷声道,“既然宿命无法逃避,那便将针锋相对的敌手一并除去。总有人能笑到最后,要么一起死……要么我独活。”

    “……”

    月从心登时有些愣住,他简直让云徵诡辩的才能震得说不出话。好一段时间,在确认云徵并非说笑的情况之下,月从心忍不住问他:“你想带谁一起死,明家还是段家?一个百年仙门,一个独霸天下……你掰得过谁?”

    云徵对此不置一词。他只喝了口茶,淡声道:“先找到薛商再说。”

    月从心无话可说。

    他们要找薛商,或者说,是云徵执意要找薛商。这位薛商何许人也?云游散仙,踪迹难寻,最近的一带活动范围,大概是在磐水城周边。

    于是他们赶了十天半个月的路程,大热天的,浑身是汗,到这磐水城的城门外围,坐在茶馆棚下无事可干。

    “根本找不到这人。”跑腿的郁匆前来汇报道,“完全是大海捞针……他们剑化人形,就跟普通百姓一样,混迹人堆也看不出来。”

    文邪也道:“这样的热天,想来薛仙长也不愿出门,不如明日再……”

    正说话间,忽只听“吱嘎”的一声惊天巨响。云徵桌前的茶杯也震了三震,摇摇晃晃洒得满桌是水,而后街道上的百姓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熙熙攘攘地聚拢,各又毫无秩序地散开,嘴里连声呐喊道:

    “城主来了——”

    “城主来了!”

    “还不速速跪下!”

    云徵瞬间听得愣了,这是哪门子的城主?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可从没听过这样的称呼。

    他回头去看月从心,发现月从心也有点怔然,两个人仿若隔世来的异类,但见整座磐水城的百姓都七扭八歪跪了一地,他们也只好卑躬屈膝,跟风埋下了脑袋。

    这时,眼前高耸厚重的城门层层大开,伴随窸窸窣窣一阵嘈杂的步声。

    他们首先看到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群褐黑发亮,毛色均匀,彼时呼哧呼哧吐着舌头的……

    狗???

    准确来说,应该是叫猎犬。因为它们是由数圈铁链牵制前行,走得很慢,粗略一番算来,少说得有上十余条,以至于吐舌头的声音阵阵嗡鸣,简直是在耳畔不断地炸响。

    直到所有的狗陆陆续续跨过城门,最后于一众黑压压的轻甲护卫簇拥之下,百姓们千呼万唤的“城主”,终于要紧不慢地荡了出来。

    云徵偏头一看——居然还是条狗!待走近瞧仔细些,方见是一人高高坐在狗背上,褐黑色的长袍遮了满身,近与狗毛融为一体,让人一时半会难以分辨。

    “恭迎明大人回城!”

    “恭迎明大人回城!!”

    周围百姓顿如魔怔一般,不约而同地高声唤道。

    云徵赫然仰脸,他的思绪又回到十年以前,神隐山的硝烟弥漫,守音阁的支离破碎,以及明庸与问摇生决裂之际,那张狰狞到变形的可憎面容。

    但此时城门正前方,他对上的人脸却是年轻而陌生的,骨子里挥抹不去的轻浮与倨傲,仿佛这天地之生灵万物,皆归他们族人所有。

    “云徵,快跪下。”

    月从心反应过来,忙拉过云徵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那人你不认识,他是明庸的干儿子……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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