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庸这个名字,对云徵而言,谈不上有多熟悉,但绝不能说是陌生。
十年前两边都是同门,只是一边仅服从问摇生的命令,而另一边又是姓明的氏族,他们谁也看不上谁,谁也瞧不起谁。
用明庸当年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守音阁一群下界来的散仙,是比不上他们论剑阁的名门望族,天生高贵的。
后来这份天生的高贵,就生生架在问摇生的脖子上,强硬地逼垮了整座神隐山,成为撕裂守音与论剑最锋利的刀刃。
云徵的师门因此四分五裂——最后明庸又将他桀贪骜诈的指爪,悄无声息地伸向了五音神剑。
“明岩是谁?”云徵低声问,“都没听过,如何当的城主?”
月从心还没开口,郁匆在旁冷道:“你睡了十年,当然不知道。”
“明庸膝下无子,这是他收的干儿子。素日里头宠溺得很,明庸在下界占领三大城池,其中一座分给了他。”文邪道,“但他鲜少回城,多半在外狗仗人势,横行无忌,以彰显他明家人的威风。”
云徵道:“怎么个横法?”
文邪小声道:“明岩自幼爱犬成痴,好容易得了座城池,便自封神獒王,让全城百姓奉他为神。”
云徵道:“……那还不是狗吗?”
话没说完,人群那头明岩已是停步,少年人的身躯极显单薄,但他脊背挺得笔直,此刻于队伍正中央处,由褐黑色的狗群围绕簇拥,几乎只露出一张高傲的脸。
“来人,扶本王下来。”明岩下达的第一桩命令,即由两名护卫于左右搀扶。但这还不够,他还从面前跪一地的百姓当中,指派四个人出来,要他们帮忙扶稳他身下为坐骑的大狗!
云徵不禁有些呆住,四名百姓应声站起,心甘情愿弯腰屈膝,一人捧一条狗的蹄子,那模样是一脸的陶醉痴迷,竟像捧得了什么上等的神物。
“恭迎明大人回城……”
“恭迎明大人回城!”
一时之间,众民高呼,齐声震天,百来余人跪趴了一片,仿佛在他们面前,不只是名倨傲的少年城主,而当真是獒神带着他的子孙下凡。
……为什么会这样?
云徵心头大撼,想当年问摇生在世之时,众生皆和睦,即便有心奉神,也不致到如此魔怔的地步。
毕竟神佛慈悲,并非居高临下的帝王。福禄恩泽,亦非享万人之朝拜。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畔说道:“明庸统领论剑阁,顶替问摇生的名号,如今已是权势滔天,实力仅次神陵段家。在百姓眼里,他们是主宰人世间的天神,除去尊崇爱戴……谁都别无选择。”
云徵蓦地回头,这次说话的不是郁匆,也不是月从心。而是方才小茶馆里,毫不起眼的店小二。
“客官不必紧张。过往于此地歇脚的,多的是不明现状的生客。”店小二道,“明岩此人性情躁烈,切莫因此激怒了他。否则咱周边一圈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你们俩在偷说什么?”月从心一头扎进来,卡在云徵小二中间,“云徵,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云徵刚要发作,城门前的明岩忽然扬手,径直指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沉声道:“你——”
这一下,云徵心脏都快骇停了大半。明岩的手指不偏不倚,对准了他的正脸。云徵怎么也没料到,此番复生归来,路都还没摸熟,便与明家的人发生碰撞。
就当他慌乱无措之际,明岩细瘦的指节微微一偏,竟又指向旁边穿红戴绿的花孔雀……月从心?!
“你,就是你。”明岩道,“过来!”
月从心也跟着蒙了,完全不明所以。明岩身边的护卫却穿过人群,一左一右抓过他的肩臂,愣是将人连拖带拽,一路拐到明岩面前,再次强按着跪伏在地。
“主……”郁匆险些失声,文邪忙将他摁住。
云徵下意识里欲起身,月从心回以一记眼神,示意他们切莫冲动。
“本王听说,近来磐水城外,并不太平。常有迅猛妖祟出没,伤及无辜百姓。”明岩抚摸身旁的狗头,神色傲慢,不带丝毫的情绪起伏,“此番乃家父授意,回城斩妖除邪,安抚民心。”
“回禀大人,确有此事。”跪满地的百姓当中,有人如是说道,“此妖栖息磐水湖底,已长达数月之久。所伤者多为周边百姓,前后算来,失踪近有三十余人。”
“明大人!您一定替咱们做主啊!”数名百姓轰然跪地,哭着磕头道,“上月湖边失踪接连几人。找到时连骨头也不剩下,那湖底妖物凶煞无比,且气焰嚣张,每每将人骨内脏吃抹干净,单留一张人皮扔回岸上……这是何等猖獗,何等狂妄!”
“大人!救救我那可怜的儿子,他才七岁啊……”
“明大人!也救救我的相公,咱们成亲才三天啊!”
“大人!明大人!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赶快救救咱们吧!!!”
话方出时,人群中已哀丧一片,纷纷跪求明岩出手施救。
明岩却是恶极,啧的一声,回头摆了摆手,身旁护卫便上前喝道:“都吵吵什么?这不是准备除妖么?你们想当诱饵不成!”
眼见月从心还在他们手里,云徵又不知其意图何在,只好向那店小二道:“这怎么回事?他们除妖,为甚捉我朋友上去?”
“客官有所不知,近段时日,咱磐水城外是多了只湖妖,平日它便潜在湖底,没人见它长什么模样,可这一到了夜里,它就出来吃人!”店小二小声道,“而且光吃人还不够!它就专挑人的骨头内脏,吃完再将人皮衣裳一并扔回岸上……你说可恨不可恨?”
云徵心说,可恨是可恨,但这跟月从心有什么关系?
店小二继续道:“客官您别不信,那只湖妖还特挑胃口!近来各家各户害死的人儿,那都无一例外,只有一个特征——”
“长相俊美,骨骼突出,穿红戴绿,打扮花枝招展的……男人。”众人视线最中央,高高在上的明岩巴掌一拍,直指跪地的月大孔雀,道,“本王看全城上下,数你一人最骚。那妖物眼光极挑,下一个目标……想必是你了!”
云徵:“……”
文邪:“……”
郁匆:“主、主上!”
月从心的脸也刷的白了,几次挣动着想要起身,却又让明岩的护卫按了下去。
“就是他了。”明岩轻飘飘道,“带去湖边,当诱饵吧。”
*
云徵无时无刻记得自己的首要目的。他身为五音神剑之一,肩负既定的宿命,为找到使他复生的布阵之人,同时寻回失散多年的师兄弟……他才跋山涉水,来到这座磐水城。
然而昔日的红尘人间,变成仇敌掌控的天下。
曾经毁灭师门的叛徒,顶替问摇生的名号,成为了众生拥戴的神明。
以上都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半个时辰后,城门之外,磐水湖畔。
神獒王明岩牵着他的狗孙子们,成群结队的护卫,以及城中一众围观的百姓,纷纷攘攘绕湖一周——作为所有人中最耀眼的,也是全城最骚的月从心,此刻被高高悬吊了起来,五花大绑挂湖面上,那一身的翡翠玉镯都在闪闪发光。
而云徵带着他的俩大门神,文邪和郁匆,默默缩在人群后方,这会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往哪儿哪儿都不通。
“不如云仙长,你找地方藏起来吧。”文邪说,“明岩到底是明庸的人,一旦让他发现,难免又是一场恶战。”
郁匆立马狠狠道:“不成!云徵凭什么走?主上为他才被抓的,他走了谁来救人!”
云徵心道,又不是我让月从心穿这么骚!是他自己显摆显摆,到处开屏,生怕别人不知他有钱烧得慌!
再说了,他们四个都是外乡人,谁又料想磐水城闹这样一出,蹦出个妖怪只吃美男呢?
明岩铁了心要拿月从心当诱饵。云徵从来不知“神仙”抓妖,还需用活人来献祭的,至少问摇生在世的时候,绝不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看来自己睡了整整十年,这世道俨然已是黑白混淆,是非颠倒,但凡是蚊子臭虫上位,都胆敢自立为王
——偏偏磐水城那帮百姓,都跟断了魂儿似的,个个麻木机械地瞅着,反正事不关己,便各凑在旁瞧热闹,火一时也烧不着他们的脚。
“……”
云徵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得把月从心这花孔雀救到手,否则薛商人没找着,反而惹得一身乱子。
他瞥了眼挂湖中心的月从心,月从心也睁大一双凤目看他,两个人互相对着干瞪眼,最后月从心眨了眨眼,示意云徵看向旁边,那位神獒王和他牵着的好几十来条狗。
“你说明岩爱犬成痴,这是真的?”云徵向文邪道。
文邪点头:“此话不假。据说他在城外,单独设立狗场,养了少说百来余条。”
“那成。”云徵心生一计,“你去集市上,买俩根骨头回来……要最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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