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追溯到很久以前,段息也不是没当过引敌上钩的诱饵。
当年段息在神陵大国中,尚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唤段嵬。两人之间,无疑是段嵬神族血统,出身高贵,母子皆得段淳坚爱重。
相比下段息神鬼之身,于他父亲而言,就是一枚随处可抛的棋子,哪儿有用往哪儿搬。
比如说两国交战,形式紧迫而危急。敌国放狠话说,派你儿子段嵬上战场——段淳坚二话不说,把段息一脚踢了出去。
那一年,段息才十五岁,败仗打得遍体鳞伤,回来再挨段淳坚的一顿巴掌。
再比如说两国联盟,友国放出一位公主,要求与段家结为姻亲——到这时候,棋子段息又派上了用场。
可惜两国前脚刚说好,段息连公主的面儿都没见着,隔天段嵬带兵出马,直接一举将敌国给灭了。完事儿取回国主与公主的首级,血淋淋地扔到段息面前,说:“鬼族的奴虏,不配代我神陵大国联姻。”
段淳坚听闻此举,不由扬声大赞:“灭得好!灭得好啊!不亏是我的儿子!”
那时段息就在想,他以后要娶的人,首先须得足够地强——少说在段嵬面前,脑袋不至于落地。
其次一定要优雅,要高贵,而且要超凡脱俗。原因是他们神陵大国,虽贵为神族,但与头顶上的那些仙人截然不同——他们是游离凡界的神仙,神陵国又地处神魔交界,几乎终日都在血海之中奋战厮杀。
段家人就像神仙里的土匪窝,基本和“仙”这样的形象搭不上边,段淳坚便是那无法无天的土匪头子。
段老爷子与乱杀的妖魔唯一差别就在于,他从来都光明正大地下战书,说一句老子要灭你全族,然后一言不合直接开战。
速度慢的,反应不来的,那就是凉了。那速度快又聪明的,譬如神隐山的问摇生,就知道先一步上门,提前说好两家结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最后,还是在段淳坚的推动下灭了门。
然而段息也因此机缘,遇见改变他一生的师父……云徵。
云徵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尽管十年之后,师徒二人分道扬镳,双方各又覆上假面,于这乱世苟延残喘地活着,看似没有任何关联。
但此时此刻,磐水湖畔,云徵满身红紫,光芒万丈,心甘情愿站在铜杆中央,赫然出声唤道:“月从心,抓我的手!”
一时之间,人群骤乱,漫天狗毛飘飞,护卫与普通百姓混淆于一处。
云徵拉过月从心的手,道一声:“走!”
月从心抬起眼,正对云徵薄纱下的侧脸。两人话不多说,手忙脚乱拆毁铁钩,云徵单手揽在月从心腰际,足下轻点,凭借一缕灵力顷刻飞天。
“这两人果然不简单!!他们会妖法!”众护卫惊道。
“拦下他们!”明岩怒掀步辇,喝道,“还不给本王拦下他们!”
“云徵……”月从心低声道,“当心让他发现!”
云徵冷道:“本尊活了千八百年,还怕他区区一个毛头小子!”
月从心刚要说话,明岩两掌朝下一压,一袭褐黑色的绒袍随风而起,少年人的身形悍猛而迅捷,瞬间踏上了铜杆尖端,眼看将伸手抓过云徵的衣摆——月从心急中生智,哗啦的召出鬼火,转眼烧了云徵半边长袍!
“你是帮我还是帮他!”云徵恼道。
在这之后,明岩虽已收手,然腰间长剑夺鞘而出,剑锋堪堪与他二人擦边而过。
此刻云徵欲走,明岩存心要拦,三人同时于铜杆上落定,明岩手中长剑攻势极猛,月从心的鬼火如影随形,云徵碍于身份缘故,难以贸然召剑。遂双方之间不相上下,而脚底那根铜杆细而又脆,横挡在湖心与湖畔之间,不足片刻,便听“吱嘎”的一道悠长响声,铜杆缓缓倾斜了下去,靠近铁钩的那一端,终因不堪重负没入了湖水!
“明大人!”岸边守卫纷纷喝道,“快去救明大人!”
铜杆上的三人同时一歪,半边身体几乎随杆一并沉水。偏在这时,谁也不曾料想,原本一直平静如死的灿金色湖面,忽自湖底最深一处,散开一道乌黑色的巨大_阴影。
此阴影所过路行径之处,暗流牵动,波涛汹涌,霎时掀起数道倾天的白浪!
“是湖、湖……湖妖!”
“湖妖出来了!”
“湖妖又来吃人了!!!”
湖畔众民皆是沸腾,再加十来余条发疯的狗,一时间人群里外乱成一团,人狗之间拥挤推搡,惨叫声与狗嚎声齐鸣震天。
云徵尚未做出反应,月从心大声道:“小心!”说毕一道巨浪冲刷而来,不偏不倚打在他们背上,月从心忙将云徵纳入怀中,另伸出一手燃起鬼火,方欲载二人一齐离开,明岩厉喝一声,长剑随浪横扫前来:“无耻妖物,还想往哪里逃!”
此剑来势凶猛,两人几乎无处可逃,关键时刻,月从心陡然扬起一手,竟蛮力将那利剑扣入五指之间,锋利剑刃割破他的手掌,却生生止于半空当中,再难前进半寸距离。
“月从心!”云徵双目震颤,“你疯了?”
月从心掌中劲流涌动,其间隐含灵力深不可测,几乎一度要将明岩瘦弱的身躯彻底掀翻。
刹那间,明岩仿佛意识到什么,皱眉向他道:“你……究竟是何人?”
下一刻,湖底盘踞的沉黑阴影破浪而出,庞大而凶悍的身躯浮出水面,雪白的浪花顷刻淹没了湖畔,如同骤雨般洋洒漫天,不多时又张开漩涡状的深渊巨口,连那湖心僵持的三人一并包裹入了其中,不过一瞬,又再次沉入湖底,仅留下一串不明行踪的诡秘水迹。
而原在水面打斗的明岩、云徵、月从心,也随那巨大湖妖的突然出现,转眼消失得无踪无影。
*
云徵落水之前,只觉眼前倏地一黑,紧跟着浸入冰凉的湖水之中,四面八方俱是旋动的水流。他试着想挣扎,但根本没法从中脱身,那湖妖的巨口宛若无底深潭,无时无刻引领他的身体下坠,偏又始终找不到任何余力的支点。
云徵什么也看不见,随水势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慌乱中,他好像摸到月从心的手——那孔雀精的爪子,永远挂满了金银饰物。很显然月从心也抓住了他,云徵感觉一股力道自掌心传来,而后唇上一温,月从心忽然凑近上前,含住了云徵冰冷的嘴唇。
“唔??!”云徵下意识瞪大两眼,狠狠踹了对方一脚。末了反应过来,月从心好像在替他渡气……然而已经迟了,云徵这么一脚下去,两个人瞬间失去重心,随那汹涌澎湃的水流疾速下坠,旋转扭曲着抱成一团,朝那未知的水底深处翻滚而去——
再睁开眼,耳畔轰鸣的水流声已经消退。云徵蓦地起身,可四肢还随湖水的冲刷而不断痉挛,好一段时间恢复过来,他这才发觉,此时并非身在水里,周围的环境虽泥泞潮湿,却明显转移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岸边。
云徵衣袍尽湿,待双眼愈渐恢复之时,四下仍是黑暗模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在他身下是半湿半干的沙石状物,破碎但极其坚硬,一不小心就能划伤手。
“月从心?”
云徵起先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摸黑坐起,碰到身旁湿透的手臂,往上探了一路,终于摸到他的镯子及绣金的衣袍。
云徵松了口气,但很快又一僵,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月从心已没有了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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