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狗君与犬郎

    人人都道明氏族人的好,论剑阁的众仙博施济众,除暴安良,个个皆是无所不能的救世神主。

    以前的问摇生算什么东西?老早没人记得了。

    但此时磐水城外,明岩一袭褐黑绒袍,与他手底的狗群难舍难分,彼时由数名护卫抬高步辇,懒洋洋地靠椅背上,连眼皮也不愿多抬一下。

    而在明岩手边不远处,另搭有一根小臂般粗,十尺来长的厚重铜杆,杆下一条细而坚固的长绳紧系铁钩,铁钩上一摇一摆挂着一人儿,正是快被风吹成孔雀干的月从心,这会花袍的衣角都朝下荡进了湖水里。

    如此,一个时辰去了。

    又一个时辰去了。

    一直等到日落黄昏,半边天空要黑不黑,湖面沾染上一层灿金色的霞光。

    性子急躁的明岩终于按捺不住。他双手叩击桐杆的边缘,无不阴鸷地道:“……你们说的湖妖呢?”

    众人不敢则声。明岩又不耐道:“本王在此熬一整天,连只妖物的影子也不曾见着。”

    说完又去看铁钩上挂的月从心,月从心碍于他们人多势众,恐为云徵招来杀身之祸,便始终隐忍不发,老老实实做他的诱饵。

    可就算他不动,显而易见的,明岩有点坐不住了。他老子爹百忙之中下达命令,派他回城除妖,折腾半天,连根鸡毛都没除掉——再这样下去,丢面子不说,委实有损明家人的威名。

    于是明岩道:“难道妖物要吃的男人不够,迟迟不肯上岸?”

    底下愈发没人吭声。明岩的护卫附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不如大人再抓来一个?”

    “有道理。”明岩点头,向湖畔众民,道,“你们再上来一个,穿晃眼点的,两个人一起晃。”

    众百姓闻言,稀里哗啦一片,纷纷褪去金银首饰,不约而同全往后退。见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扭曲面容,好似在退避什么不得了的瘟神。

    “快点!再来个人就行了。”明岩骤然扬声,“都有什么好躲的?”

    湖畔鸦雀无声,还是没人敢说话。明岩却恼了,纵身跃下步辇,眼底满是阴霾与怒意:“本王为了你们斩妖除邪,出生入死!到头来,连个愿帮忙的人都没有?”

    他摊开双手,高声质问,“你们懂不懂,何谓奉献精神?一群没眼界的愚夫俗子,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此话出时,他眼中的愚夫俗子们,纷纷没脸皮地开始憨笑,俨然不知疼痛的木然神情。一面笑,一面朝后退,生怕他们英明神武的神獒王,一不小心点到了自己的头上。

    “傻笑什么!”明岩怒吼,“你们都聋了吗?”

    “……我来。”

    这时人群末端,忽现出一人完全陌生的身影。

    云徵头顶一朵现摘的红花,腕系金镯,肩上披着月从心大红大紫的外袍,从容不迫地走向了明岩。

    要命的是他脸上,还挂着一方鲜绿色的半透明纱,以衬得整个人几乎在夕阳下发光。

    ——好一个五彩缤纷,花里胡哨的绝世美男子!

    不过蒙着面,美不美暂且不知,但说花枝招展,那是绝对有的。

    明岩当即乐得拍手,大喝道:“好!”

    铁钩上的月从心傻眼了,偏头去看文邪郁匆,俩人连忙摆手表示,这主意跟咱没关系,是云徵自己要去的。

    这下好了,钩上的孔雀成双对,岸边的狗头成群走。

    云徵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踏向铜杆旁边,吊挂着月从心的位置。月从心简直要愁疯了,拼命用眼神示意云徵道:“万一认出来怎么办?”

    现如今是明家人的天下,要让云徵一个前朝余孽出手帮忙,岂不是拿他往死路上撞!

    然而没有。明岩虽为明庸义子,但他与云徵素未谋面,也许以往听是听过,但不见得一眼便能认出。

    正相反的,明岩还手舞足蹈,站在旁边使劲儿夸他。这位尊贵的神獒王,对他无动于衷的子民们很是头疼,于是只能通过这样扭曲的方式,向一众围观的百姓说道:“你们看看人家,这叫奉献精神。为民捐躯,即便死了也是光荣!”

    末了向护卫们道:“本王……赐他俩各一样称号,回头做成牌匾。若人死了,便挂他们坟头上。”

    明岩上前,指指月从心:“给他叫,金花护城狗君。”

    月从心凤目睁圆,额角青筋暴起。

    明岩又指指云徵:“他戴绿纱,就叫……碧玉忠义犬郎。”

    云徵心说,看来这位城主,是真的爱狗成痴。比真金还真。

    然后两名护卫上前,左右将云徵架住,动作仍旧迫切而强硬,仿佛怕他中途脱逃。这时云徵顿住,不急不缓地说:“慢着。”

    明岩眯眼道:“怎么?”

    云徵道:“等我整理一下仪容。”

    明岩扬了扬下巴,示意护卫暂且松开。这下云徵失去了钳制,一番活动筋骨,而后探手向外袍——哗然的一声,彻底将之掀开了大半。

    “不好,有诈!”护卫反应极快,“当心,衣裳里藏了东西!”

    “保护好大人!”

    “你小子,胆敢谋害大人!你想造反不成!”

    周围气氛瞬间沸腾,众百姓的神情慌乱起来,喧嚣之声轰然而起。十来余名护卫奋勇上前,将明岩团团包围在中间,摆盾墙,拔佩刀,连弓与箭筒也一并取出,嗖嗖对准铜杆旁的云月二人!

    月从心急道:“师父!”

    云徵足尖一点,步伐轻快如飞,但他没有御剑,也没有借灵力辅佐,飘然的身形踏上了铜杆,摇摇欲坠的中端处——直到这时,所有人终于看清,他衣袍内藏的是何物。

    居然是一串新鲜带血的排骨!

    “你……你敢戏耍本王!”明岩面色一青,阴戾的五官随之变形,“来人,将他拿下!撕碎了,扔去喂狗!”

    云徵却冷冷一笑,道:“不用撕,我这就来喂你!”

    说毕两袖朝前一挥,排骨恰到好处地飞了出来,沾着血与扑鼻而来的肉香气息,于明岩手下成群的猎犬而言,无疑堪比致命的诱惑。

    “护城狗君,忠义犬郎。”云徵嘲道,“这样好的称号,你留着自己用罢!”

    伴随“咔哒”一连数声脆响,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况之下,神獒王的狗孙子们全数失控,一窝蜂地冲开锁链牵制,朝那排骨抛飞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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