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义哥也无暇深思,他又问道,“那中策呢?”
“起初,咱们还是隐藏目的小规模、分散的收买铜钱,但不用做得那么小心谨慎,一切以能收买到尽可能多的铜钱为第一要义。哪怕是同行发现与我们争抢,也要不惜代价囤买。”
义哥不禁摇了摇头,“你这小娘子太过激进,如此虽然可能赚得更多,但这样完全不留后路,万一刘知州不上奏提高铜钱收缴比重怎么办?又或者万一官家驳回了他的奏请怎么办?金杏高价收买的铜钱岂不是全都要砸在手上?”
笑歌一笑,反问道,“怎么义哥觉得最后铜钱上供比例真的增加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义哥皱眉道,“难道不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是否觉得这铜钱纳贡比例会不会增加。”
这话说得义哥越发糊涂了,阿诚也直接插一句进来,“许三,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有什么妙招就赶紧说!”
“阿诚哥你莫要急,不是我卖关子,只是总要一点点解释清楚。”笑歌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义哥,咱们金杏得了刘知州可能在年后上奏的消息为什么会想要收买铜钱?就是因为咱们觉得一旦这消息属实,那么铜钱必然大涨。同理,您觉得如果不是金杏率先得到这个消息,而是同熙楼或是对红门先收到风呢?他们的做法会不会同金杏一致呢?是不是也会大肆收买囤积铜钱呢?不管是暗地里还是明面上,总不会按兵不动吧?”
“那是自然。谁都懂这消息的分量,谁家都不是傻子,会轻易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这就是了。义哥你看,不管是金杏,还是同熙楼、对红门都一样,谁家都不会等这事正式公告之后再动手,因为大家都知道等那个时候就晚了,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区别只在于每家落注的大小。这同大家对这消息的确认程度、相信程度、以及愿意为赚取这大笔钱财所冒的风险程度有关,而同这消息最后是否属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这益州城铜铁钱黑市里的大玩家们没有一个会等到那样迟才下手。”
说到这里,义哥似有一点点了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等咱们收买到足够多的铜钱时,亦不用小心隐藏怕推高铜钱比价了。偏还就要推高铜价,偏还就要放出风去,让全益州都知道铜钱纳贡比重会增加。这流言传得越广越深越似模似样,铜价被我们推得越高,就会造成越多恐慌,就会有越多人相信,到时候不愁没有人会跟进收买,因为人同此心,谁也不会就此舍得放弃如此一个千载难逢的大赚机会。即使最后证实这是一个假消息,那又怎样?早在这之前铜钱的价格就已经被炒卖上去了,咱们一早就可以赚够离场了,不用再战战兢兢地等待这消息是否属实。所以许三头先才说事情最后到底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觉得会如何。或者说,咱们金杏让大家觉得会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追逐、配合消息赚钱,而是利用、操纵消息!
即便义哥在铜钱黑市上已厮混了半辈子,是个老江湖,也不得不在心中击节赞叹。
他娘的,这许三,果然有几分妖孽!
然而不等义哥出声赞扬,笑歌又说,“其实咱们还可以更进一步。一边大肆散播流言推高铜钱比价,一边仍然继续秘密查探国朝是否真的会提高铜钱纳贡比重,如若能比旁人提前一段时日确认,那这中间还有操作的空间。若是属实,咱们可以从容慢慢出货,榨干最后一点利润;反之,我们金杏还可以提前布局,再反手做一票铁钱的生意。”
听到此时,义哥已是不住点头,“不错,不错,三娘子,这应就是上策了吧?”
“不,这仍只是中策。”
“仍只是中策?!那我倒要看看你那上策是何等精妙,说!快说!”大老板听笑歌说这都还只是中策,又是惊讶又是惊喜,急急催促追问道。
笑歌喝一口茶,从容说道,“上策即是,我们不收买铜钱,相反,要大卖特卖手头上的所有铜钱,将铜钱对铁钱的价格砸到最低!”
“什么?!”义哥讶然失声。笑歌短短的这一句话,令他的方才的“喜”去了大半,“惊”却增了七分。
笑歌没有马上回答义哥,而是微笑着看向阿诚,“阿诚哥,你是习武之人,你能现在向义哥和我展示一下出拳的动作吗?”
这话简直是离题三千里。
然而有了之前的中策垫底,义哥纵然心中有诸多疑惑,也没有训斥笑歌,而是向阿诚微微颔首,示意他听从许三的吩咐。
阿诚站起身来,劈空就出了一拳。
他身手了得,这一拳快如闪电,以笑歌的眼力根本还没看清他就已然收拳了。
笑歌有些尴尬的说,“呃,阿诚哥,你能不能出慢一点,让我这没眼力的看清楚一些呢?”
阿诚倒是没有不耐烦,又缓缓的出了一拳。
这下演示得清清楚楚,笑歌满意的报以一笑,对义哥说,“义哥,不知您注意到没有,阿诚哥应算是高手了吧?可他方才往前出拳的时候却先往后退了一退?这是何道理?”
义哥哈哈一笑,“你义哥我虽然好久没亲自出手过了,但后生时也常与人打打架,玩上一玩,怎会不知道这中间的道理。这拳呀,要想出得狠,出得重,非得先往后略略退上那么一退,蓄积一些力量再打下去才更痛,更伤人。”
“正是如此。许三说这上策要先将这铜钱不买反卖亦是一样的道理。咱们先把铜钱对铁钱的比价砸到最低,砸到十个铁钱兑换一个铜钱,或者更低,然而再行收买。之后再放出铜钱上供比重增加的风声,将铜价推高,推到二十个铁钱兑换一个铜钱,义哥,如此一来,赚的可就不只五成之数,而是起码翻倍!所谓欲扬先抑,先退后进,这才是许三为义哥、为金杏所谋之上策。”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一气呵成,大老板和阿诚具是听得眼界大开,心潮翻涌。
大老板年轻的时候,全靠自己赤手空拳打出一片江山,做的大半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之事,刀里火里出生入死。
偷运铜钱入川本就是死罪,能在益州城里开得起一家黑市兑换铺的又哪一家背后没有点江湖势力?同他们抢地盘,争来打去的,亦从来不是易事。全靠一个“勇”字与一个“狠”字挣出一副身家。
后来慢慢做大了,弟兄们越来越多,金杏的招牌越打越大,也不怎么需要他亲自出手了。尤其是收了邱老爷子入门之后,这老东西头脑精明,想出许多生钱之法,那热热闹闹的“开价”就是他想出来的招数,吸引了无数人来赌博。到这时金杏赚钱才渐渐不单单凭“勇”与“狠”了,而更多是靠“头脑”,靠“手段”。
到今日,听许三的上中下三策,大老板又似踏入一个新的天地,才惊觉原来赚钱还可以这样赚,钱,原来还可以这样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一开始,抱着大半戏谑猎奇的心态用了许三这个小娘子,不曾想到如今竟真的收了奇效。
老实说,这几年来,义哥的冲劲早已少了大半,每日里坐着打打双陆,楼里的钱就自动会送上门来。不管他承不承认,他都知道自己老了。连在女人胯间逞勇斗狠都难了,何况在黑市江湖上拼杀。或多或少,义哥都有些安于现状了。
但许三的话令他重新燃起了豪情,他可以想见如果真如许三所说,他们会在这铜钱黑市上掀起多大的波澜,是二十年来所未有的波澜。他没想到他临到这把岁数了,还能老骥伏枥,带领金杏称霸益州黑市。这如何不令他心潮澎湃?
这果然是一把好大的买卖!
不过义哥亦不会就此被冲昏头脑,他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如何才能将铜钱比价砸到那样低?金杏虽大,却不至于大到垄断益州,就算将我们手中铜钱尽数卖出,怕也难到三娘子所说的十个铁钱兑一个铜钱的地步。若是这一退就退到悬崖下去了,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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