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纪翘侧过头,动作幅度轻,时间好像静止。
那短暂片刻,纷杂思绪涌满。
谈着,但十七天不联系。
就他妈离谱。谁喜欢人这么喜欢?周舟那日在病床上,竖着耳朵听八卦,难得爆了粗。
瞿然没说什么,光看表情是赞同的。
纪翘不觉得有什么。一是对恋爱没什么实感。以前是有过,但他跟别人怎么一样?
二是纪翘对他没要求。不是不敢,就是没有。
这次林域和苏校都没接她电话,黎幺抽出空来知会她,明寥做人质,祝秋亭走一趟,是为了恢复在即的重要资料。
纪翘想,即使单单为人去这一趟,他也做得到。
祝秋亭是个矛盾的人,他有自己一套处世哲学,是不近人情的决绝与帮扶一把的温情能同存,权衡利弊与肆意自由亦可共处的地方。不越他底线,一切都有商榷余地。
对祝家的人来说,他的存在意味着三个字,能靠住。
危楼将倾,他撑得起。
而对她来说,祝秋亭只要是他自己,就可以了。
她底线就一条。只跟纪钺有关,是个祝秋亭决不会扯上关系的人。
至少以前,纪翘这样想。
祝秋亭手在半空中一滞,黑眸望住她侧脸,弧度精巧饱满,眼下有些阴影,有疲累证明。视线落到唇角,情绪泄露的明白。
她抗拒他。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分明,食指极细微一动,看着像要收回,却在下一秒将纪翘下巴扣住,不轻不重的用力,转向了自己。
“你说什么。”
他轻声道:“再说一遍。”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他向来如此,火越大,声调越低。
祝秋亭最近过的着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具体待了几个地方他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布局蛰伏周旋交火,明寥这都算小事,对方跟当地官方势力勾结,把实验室与工厂规模扩大了三分之一,差点毁了之前的布局。
他分得清白天黑夜,只是快分不清自己是谁。
唯一的想法是,快点,再快点,他想碰到陆地。为此,临回来前一天,他在淋浴室待了很久,希望血腥气能掉得再彻底一点。
几秒钟前,他着陆了。
但也只有几秒。
纪翘:“我说你需要休息,”她迎着他目光,非常平静:“以后多考虑你自己。”
“后悔了?”
祝秋亭凝视着她,问。
纪翘:“没。就是,”她认真想了会儿,说:“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别太多费心。”
祝秋亭看她一眼,抽开了手,起身转头就走。
他临上车前,纪翘突然想起什么,撑着膝盖站起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祝秋亭坐在后座,不想听她鬼扯,车窗还是漏了一道缝。
纪翘说,我不太会照顾人,不添乱了,你好好休息。
祝秋亭以前能忍住麻药失效取子弹,现在隔着车窗回头看一眼,几乎忍不住把她丢江里的冲动。
奇怪的是,绝尘而去的是他,被丢在原地的怎么好像也是他。
很多年了,真的久到许多事记忆都模糊了,祝秋亭还是记得很清楚,那个姓孟的警察出任务回来前,纪翘会逛很多店,拎着一大堆吃的喝的回去给他办回家的party。当时报告她动向的属下只说到这,就被叫了停。无聊的细节少提,他那时说。
祝秋亭没奢求她办个欢迎会,他只是希望她在那儿。浑身上下都被灰尘血污堵住的时候,她靠得近一点就好,好像从前那些疯狂渴求过的时光也能这样弥补。
纪翘。
这两个字咒语一样,能送他上天堂,迟早也送他入地狱。
……
不过,哪来迟跟早,在他之上,尽是人间天堂。
-
DKR是申城去年新开的高级夜店,金家二公子金裕安做生意头脑一流,拉来明星投资入股,大刀阔斧重新装修了一遍,一层分主厅、lounge bar、香槟房,二楼全部做成简单包厢,黑金蓝做底色,DJ也够劲,周末有活动时还搞限流,门口经常停一排大小牛、911、458,豪车批发一样。
最近半年已经不需要他亲自督店,但这周末金老板特地抽出空来,飞回来进店里待了一整天。
DKR门口安检严,金老板从狭长通道入口进去,自然是畅通无阻,进店开始就有此起彼伏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嬉笑着一一应过,目光巡视了一大圈,最后飞快拨过人群越到了二楼。
二楼包厢区域本来就只是用帷幔简单隔出来,现在全被去除了,空间更开阔。眩目灯光一打,跟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起把二楼点燃,只是人群里也有懒得起身的,卡座沙发深处窝着,藏在暗影里的男人。
祝家那位。连着两天包场请客,埋所有人的单。
金家跟祝家关系不错,从上一辈就不错,之前他哥办宴会,祝秋亭也去捧过场。现在又来捧他的,这人回夜场玩,纯属给他疯增业绩,随便拍个照片流出去,都知道DKR有极品在。
但金裕安嗅觉比野兽还敏锐,只觉得不太对。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祝秋亭对这类吵闹夜生活都没兴趣了,怎么又来杀回马枪?
他翻了下娱乐八卦版,回过神来了。
不久前祝家这位多了个固定伴侣,虽然风评一般,好歹是固定了,现在出来玩,也就明摆着没收心,打人脸呢。嘲女方的舆论已经甚嚣尘上了。有’前车之鉴’,婚史摆在那里,她攀上祝秋亭有多辛苦,不言自明。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
金裕安凑到他身边,把周围人统统踢走,拎了瓶好酒笑眯眯凑过去。
“您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祝秋亭双腿交叠,斜靠在沙发椅背里,没说话也没接酒。
金裕安四下扫了眼,压低声道:“这些里肯定没你瞧的上的,我给你介绍几个,那个身材,绝了跟你说——”
噔。
一声轻脆的响声。
祝秋亭从西裤兜里摸出什么,扬手往桌上一撂。
金裕安定睛一看,一枚白金素戒。
“这是……”
金裕安瞪大眼睛,他大概品出什么意思了,但还是想确认下。
祝秋亭没理他,拢风点了支烟,自顾自淡淡道:“你这儿三个经理管事。”
“那个杨经理再不收敛点,你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金裕安脸色微微一变。
杨经理供的货跟服务,是最赚钱的,也是最隐蔽的,更是写在刑法上的,抓住就是死。但不供,白白到手的利润不赚就是亏死。
“来散心,”祝秋亭仰头,深深吸了口烟,耀目光源里,脖颈喉结拉出一道锋利漂亮弧线,声线懒散:“看见了,顺便提个醒。你找的渠道是东南边?能不换就别换了。最近会有新的供应方想找过来,把价格压到最低,但他们最擅长搞卡特尔,你要为了那点利润换了,以后别哭着找金董给你善后。”
金裕安神色早已变换过几遍,他是聪明人,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窍道来,这下背上一身冷汗都给倒逼出来。
“祝总,谢了——你那边,”金裕安喝了大半杯龙舌兰下去,压惊:“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祝秋亭没跟他客气:“吴梁美,这名字你熟吗?”
金裕安回过神来,仔细搜索想了番:“海事那个会长的女儿?”
祝秋亭嗯了声,眉间浮出几分不耐。
金裕安摇摇头,无奈道:“这位千金软硬不吃,不缺钱不缺爱,那个脾气,啧,要是认上谁,她爸再拗不过她,谁都逃不过……哦,你除外,你又不欠那吴会长人情,他也不敢硬逼着你娶啊。”
他瞥了眼桌上的戒指,笑得别有深意:“再说了,这不位子已经满了?”
祝秋亭沉默了几秒,换了话题:“前湾那边,你手上还有商铺吗?”
金裕安:“啊,这个有,古雅二期那边,新楼盘,位置超好,你要吗?”
祝秋亭把酒一饮而尽,拿过桌上的腕表戴上:“再说。先留一层出来。”
金裕安:“好嘞,啊,对了,我手下媒体公司跟那些娱乐公关交情不错,网上舆论那块,你要觉得碍眼……”
祝秋亭俯身拿过戒指:“什么舆论”
金裕安沉默了几秒:“……”
祝秋亭:“跟我有关吗?”
金裕安:“间接。”
祝秋亭懒得理,拔腿就走。
金裕安:“跟纪小姐有关。”
男人脚步一顿。
现在快后半夜,DKR这种群魔乱舞的灯光环境下,神色变化连金裕安这两百度近视都瞧清楚了。
他挺惊讶,一没想到祝秋亭身边真没人跟他报,二竟然连本人都没说什么。
非常明显,祝秋亭身边人并不认同她的存在,跟舆论想法很可能趋于一致,也就放任不管了。
至于当事人,看样子,是连枕边风都懒得吹的。
评论里平和点的,说’捞女’’又当又立’’高级ji’’上位心得应该出书立传’,激进点的,几乎不堪入目。
祝秋亭把手机扔还给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休息了三天,出来了两天。
她依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
黎幺说,她买吃的去私立看祝缃了,去呈海路附近逛街了,还去咨询了下租赁店铺的事,听说是想接孟了奚过来。
纪翘很能规划,他知道。
或者说,比谁都清楚。
刚做祝缃老师那段时间,诚然他开的工资不低,但纪翘两年存了七位数,学理财翻了倍,是有在为未来做打算的。即使未来可能结束在下一秒,她不会管那些,她目光永远向前。
只是那些规划里,从来不会有他。
就算有。
祝秋亭踏出DKR后门,初夏晚风吹的他心头火更盛。
那也是划清界限那类。
说不定下次见面,就要跑来说,也许分开更好。
祝秋亭沿着小巷石墙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顺气。
他太阳穴都气得隐隐作痛。
昏黄路灯下,祝秋亭垂着头,摸出一根烟来,却找不到火。
指间夹的这根烟,就好像他的处境。
命运的伏线看似清晰,其实一早就定好了,一条笔直绝路,连火星儿都没有。
他自己选的。现在却偏离了轨道,把她也拉了进来。
祝秋亭靠着墙,想着。从她说我们试试吧开始想,这么短的日子里,他就像躲进了另一个星球,给她送个戒指吊坠,也要偷买个配套的。他是疯了,在新的轨道里食髓知味的发了疯。这么多年,为了让她尽量置身事外,他什么都能做,那是因为害怕。现在把她拉到身边,不介意让所有人知道,也是因为害怕。
纪翘,纪翘,纪翘。
戒指里只刻着beloved,这两个字是刻在骨头里。
阴雨天会痛,艳阳天更痛。痛才会觉得活着。
“你要在那里站多久啊——”
一道声音渐弱:“我腿都没知觉了……”
祝秋亭脊背一僵,循声往下望去。
DKR的后门出来,小路是个下坡道,两侧停了不少车。
对方从车后面钻出来,手上捧着个圆圆的东西,抬眸盯着他,眉头蹙起来,嘟囔道:“都两天了,你应该差不多了吧”
纪翘今天穿了条黑色吊带长裙,手臂肩背线条很漂亮。她就着路灯的光,站在那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祝秋亭倚在墙上,垂眸凝视着她。男人本来就身高腿长,黑衬衫黑西裤上身,要被夜色包裹起来了。
但是,平心而论,纪翘觉得,无论是谁换成她站在这,被他望一望,都会有这种错觉。
爱了很久的错觉。
这就是外壳太好的坏处。
纪翘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想了想,有些事想问你。”她抿了抿唇,掩盖住紧张:“但今天不合适,我改天会问。”
祝秋亭唇角轻翘了翘,温声问道:“那你今天想说什么?”
纪翘走近一些,举了举手里的圆盒:“这个,我做的蛋糕,可能就是,卖相不太好,但应该还是能吃的。”
她花了一千,抽时间上了三节课,失败了五次。
纪翘单手捧着蛋糕,指了指天上,藏在云后一半的月亮。
“五月四号了。今天。”
“祝秋亭,”纪翘一字一句道:“生日快乐。”
他的黑眸里总像有潭深湖,靠近她时尤其。
“祝秋亭,”在他扣过她腰压在墙上,面容近在咫尺的一刹那,纪翘又开了口,声线不自觉地轻颤:“我不喜欢让别人失望。”
“你也别让我失望。”
祝秋亭掌心在她发间摩挲,没有吻下去,只是忽然问道:“你户口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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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后,纪翘蹲在明亮的民政厅大厅。
脚软。
男人从后面拎起她,面容平静:“平时不是挺能的,子|弹都敢吃,关键时刻胆子这么小——”
“祝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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