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沂水几天, 每日天亮鸟鸣, 对于令和公主而言, 与黑夜无异。
都是看不见。
拓跋伊语双眼被蒙, 手腕绳索束得极紧, 半卧在宽敞的行驾宫车里,听着车外辘辘,马蹄辙轮有序交替。
军队里, 能享有车驾的, 除了威王无他。
文阮楠骑马领头, 淡然一笑。
长缨随风烈烈。
威王平安,已经由大军护送, 改变路径前往池佐城。
现今恐怕快到了吧。
她领着车驾悠闲前行, 身后骑兵不过三十, 随步小卒只有五十。
加上令和公主,一行还不到百人。
此行寒山城, 没有中央军。
便试试空手套白狼。
正笑着,小康子打马快跑赶上,攥着鞭子, 一字眉回型翘出角度,了不得的口气。
“大哥, 犯人不老实。”
“她老实才怪, 折腾几天了,你吩咐手下的人,别理她就是。”
文阮楠松了缰绳, 稳稳坐在马上,将地图摊平马背,北行雪山腹地,南行丛林深谷,若不走这两条道,则很难赶上齐国送亲队伍。
小康子急得不行,说也不是,不说也没法,一掌拍到她肩头。
“大哥想想办法,军中全是男人,犯人一会儿要方便,一会儿要解衣……”
“——嗯。”她心思还在地图上,随口应和着。
又是两掌拍背,力道不大,但马儿受惊,地图歪了一角。
“康弟?!”
文阮楠语调责怪,推了一把尉迟康景,再次埋首地图。
尉迟康景手握缰绳,左腿夹紧马腹,豁出去了!奶奶的!
仗着骑术尤佳,小康子瞧两人隔得近,便用腿勾了文阮楠的马镫。
两匹马,八条马腿撞在一处。
武痴老脸贴红,小声道:“大哥救命啊,那小女子刚刚叫嚷不休,说是、说是……”
“不去管她就好。”她不在意。
小康子被噎无语,但瞟了一眼身后,身后校尉隔着几个人的身位,应是听不见。
一字眉纠结成团,方道。
“小女子哭哭闹闹,说是……女儿家月事血崩,肚子疼得要死,吵着兄弟们给她一刀了结。”
“这!”
她略略吃惊,令和善耍花样,找这种理由,脸都不要了吗。
不得已收了地图,马儿辔头带转,尘土飞扬,一骑轻快。
听得出颇为关心:“我去看看。”
“这不就对了!”小康子松了眉头,伏在马上咧嘴嘿嘿,高兴千斤重担卸下,乐呵道:“这里就大哥成过亲,该死泼皮王五,非拉着老子去看,呸呸呸!”
只是忘了,大哥成亲当夜出征,新娘子嘛,都没沾着边儿。
车驾有门有檐,奢华又宽敞,左右八匹骏马带拉,但她靠近时,扶门未入就闻着一股血腥气。
面上一紧,用身体遮挡门缝,俯身进了里面。
令和蒙着眼睛,叫嚷无力,脸色和唇色没了人样,歪歪倒在一边。
身下,血液濡湿裤子,地面血印惨然。
这次怎么没耍花样!
背脊一凉,抬眼右方看去,马车窗户晾风,正往这边吹来。
咬唇合上窗户。
她抱起令和,放到远离窗户的软塌上,令和身体绵软垂着,双手感受不到一丝热气,心里不由没了底。
炸咣着脑袋,眉尖锁就,伸手一探令和鼻息。
“咯咯……”拓跋伊语忽然笑出声。
小妖女装死吓人!
文阮楠生气收回手,默默拉开距离,静着无话,之后便转身推门。
“吱呀”——
拓跋伊语急了,挣着半起身子,虚弱道:“你别走。”
她依旧开了门缝,但挡住里面光景,向外探着脑袋,招来随行伙头兵。
“一会儿扎营,你炖两盅热汤给我,再想办法差人,骑马到旁边的城镇买些红枣桂圆。另外,马上烧大锅干净的水,去就近村里问问,有没有农妇愿意照顾病人,一天一两辛苦钱。”
伙头兵连连点头,末了,试探性问。
“一天一两银子呐,这……将军……我也可以照顾!”
横眉一眼光凛,她断然拒绝:“犯人云英未嫁,必须农妇,有经验的最好。你干好自己的差事,管住嘴巴,我便重重有赏。”
“是。”
伙头兵哪里还敢造次,跳下马车,着手准备去了。
她回头掩好门,捡来几张软垫,找出一身没有穿过的男装,走到令和跟前。
“你且等等,再忍耐一会。沐浴用的东西虽是简陋些,但总比没有强,你不舒服,寡言少语最好。”
……
小妖女终是服了软。
令和蜷缩榻上可怜,任她放好软垫,只略一低头的工夫,绳头凑到脸上,绳后玉腕冰凉。
难得的,没有娇甜耍滑,正经命令:“给我解开。”
她还在犹豫。
拓跋伊语向前蹭了蹭:“六天了!我已经吃了你的毒药,飞不出你的手掌心,这么绑着太难受。”
红丸毒。
此丸毒性猛烈,非解药,无医可救。
出发前,她亲自逼迫令和吃下毒药,无论多大的本事,只要一月不服解药,逃不过毒发身死。
文阮楠无奈,叹了一口气,为令和松了绑。
手腕勒痕进肉,拓跋伊语转了转僵直手腕,费力揭下蒙眼布条,一时不能适应白昼光线。
令和偏头哼道:“疼。”
“忍着。”
她放下衣服,面无表情退到一边。
好不容易才制服小妖女,对方阴险狡诈,任何时候都不可不防。
“楠哥哥——”
令和挪着身子,抱起干净衣服挡在身前,忽然叫了一声。
又有诈!
她远了再远,这时,马车远处蹄声渐近,有人高呼。
“将军!是程甲回来了!”
听到传报,她连忙推门而出。
程甲和张齐林,是文阮楠前几天派出的使者,二者轻骑令牌,拿着虎符军状,为调地方守军一万。
可回是回来了,人却身负重伤,肩头贯穿一根赤色剑羽。
足见,军情十万火急。
程甲军衣血色染尽,浑身大汗淋漓,顺着其他的指向,打马直奔车前,铁血汉子带着哭腔。
滚下马鞍,抱住文阮楠的脚。
“启禀文将军……华城守将陈智恒不肯受命,张齐林持节冲门,已被他们射死,他们撕毁军文令,还污蔑属下叛国谋反!”
岂有此理!
陈智恒为三国柱之一,世受皇家恩德,想不到!
蠹虫。
大国将亡,重臣心怀有私,竟到了这种地步。
她咬牙扶起程甲,周围将士都高声骂着“陈贼”,未料将军摇臂一止,文阮楠眼圈红了半边,只先命人扶着程甲下去治伤。
就着马车侧壁,她飞快摊开地图,手指围绕周边重镇,盘旋往复挑选。
要到哪里调取人马?
时间刻不容缓。
调不动地方守军,寒山城一战,她没有把握。
拓跋伊语,齐国人,要吞下寒山城这块肥肉,那里至少伏兵一万。
寒山城自有守军一万五。
那她,那她!文阮楠呼吸急促,眼睛盯着地图河脉山川,彦国号称五百重镇,但现在,她排除一个又一个军镇,满目苍凉失意,哪里还有兵可调?
威王那边人马动不得,只能调动地方军,没有一万,也得八千轻骑。
便只有——
离这里一百多里的,雪山旁边,何池镇。
河池镇,由彦国直系皇叔白章鹤把守,守军两万有余。
只能拼一拼。
文阮楠当即招来尉迟康景和刘副将,说出单骑求援的想法。
什么想法,她口气铿然,哪里容得商量。
小康子眼色担忧:“大哥,雪山复杂,兵卒先去探路……”
“不可!”
时间太急,她赌不起意外。
刘副将把过地图,指着一条雪山小路,这条小路从半山腰盘旋往南,若选此路,能够缩短一日路程。
“太险了!”小康子夺过地图,藏在身后。
“康弟,不用藏,我已经记住地形。”
她说着,乘风快步上马,叫属下拿来虎符佩剑。
小康子抱住马头:“大哥不要冒险!南昱公主的信,不是说十天帮我们调军的?”
“十天……”她摇摇头,握住尉迟康景手腕:“康弟不要多想,你留下慢行,只管看好令和公主,千万别让她逃跑。我们四天后,就在武能山下汇合。”
“不可!”
文阮楠心如急火,只得掰开尉迟康景,驾马飞奔前途。
“哎呀!”小康子跺脚跳骂不成,也爬上马背,对刘副将叮嘱道。
“你看好那个小女子,我要随大哥河池求援,四天后武能山下,老子一定会活着来见各位弟兄。”
作者有话要说:南昱,下集要来喽。
下集什么时候更新?看我自己,如果我又是自己沙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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