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章

    寒山城地势险要, 东南西三面环山, 而北面则横有一渊千丈深的悬崖。

    如果要进城, 只能选择东边群山挤压出的沟壑, 那沟壑经由耶律氏两代人开凿, 终于凿成一条通往主城的石头道。

    这条石头道路耗费两代寒山城主的心血,宽可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

    寒山城夏冷,冬寒, 春霜, 秋冻, 一年皑皑白雪。

    它的得名正由此——常年积雪不化。

    很冷。

    婚车缓缓沿着石头道前进,骑马走在前面的齐国勇士个个重裘高领, 然而冷风一吹, 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染上一层薄红。

    喷嚏声不绝于耳。

    “咴儿——”又一匹拉车的骏马倒下。

    侍卫们围上来查看那匹马, 只见那匹壮硕的马儿四蹄僵硬,尾巴根根冻直发硬, 鬃毛僵斜着,眼睛半眯半睁,已然没有一点活气。

    换马还需要一阵工夫。

    侍卫长吩咐着手下的牵马套绳, 抬眼望见婚车前端的车夫举起马鞭朝他示意,深感不妙的侍卫长喉头微动, 忙不迭单膝跪在马车平栏前, 垂首向里面的人请罪道。

    “请令和公主安心,只怪属下办事不力,但属下已经差人去牵可尔将军的马匹, 保证黄昏前抵达寒山城。”

    “你这差事办的漂亮,横竖我是要赏你的。”

    马车内的令和笑语连连,小火炉里的银碳灼得侧脸温热,一圈桃红色的嫣然入眼妩媚。

    但眼里没有笑意。

    车外的侍卫长吁了一口气,闻言不由心下窃喜,但面上推辞道:“属下不敢奢求赏赐,为大齐为陛下……为公主理当尽心尽力。”

    “好极了!就冲你的尽心尽力,本公主怎么能够吝啬赏赐呢,伯骨一加,替本公主赏赐侍卫长!”

    “唰”地一道长鞭从车夫手里甩出,鞭身不偏不歪飞落至侍卫长的左脸上。

    力道非常狠辣,单膝跪地的侍卫长顿时鲜血淋漓。

    但侍卫长哪里敢擦弄,三魂当场吓走二魄,抖着双膝落地,从车外翻倒在石头地面,伏卧道旁像一条狗。

    “属下罪该万死,属下罪该万死,求求令和公主饶属下一命……”

    “呵,你这条命皮实得狠,做事之前也不知道掂量掂量,本公主的婢女也是你能欺负的?”

    欺负婢女?!

    侍卫长急忙解释道:“是是是,原是今天早上天冷,属下多喝了几杯糊涂坏事。”

    眼里虽然害怕依旧,但害怕中微露一丝侥幸,他如蒙大赦一般偷乐,原来令和公主处罚他居然不是因为劣马的事!

    算算就光这几天,拉动婚车的马匹冻死了七八,不仅预示出嫁的兆头极为不好,更让人对这批马匹的优劣产生怀疑。

    而朝廷明明拨了几万的真金白银,寒山城天寒地冻,只有上等良马易行。

    贪婪为牢。

    出发前他擅作主张,偷偷将此次送嫁的一半良马换成便宜的劣马,竟狗胆包天以次充好,而那些中饱私囊的银子,早就被嫖赌输得一干二净。

    还能活吧。

    侍卫长忐忑不安的心跳渐渐平缓——公主没有责怪马匹的问题,只为自己调戏了她的婢女。

    也就折了公主一点面子的小事。

    今天早上他是瞧着那个婢女有几分姿色就随口逗弄了几句,甚至动手动脚扯破了人家的衣服,但这半个月行军苦寒无趣,更何况能被自己瞧上,也算那婢女的造化。

    公主只为寻回那点面子而已。

    车内,令和玩着金钗的手一紧,目寒声热,最后淡淡笑开。

    “哦,原来是喝酒误事,都怨本公主的小南笨手笨脚,居然不懂承受你的情意,按理也该罚她。”

    “那属下……再帮公主寻几个机敏的?”

    看样子,令和公主的气大概是消了吧,甜嘴殷勤的侍卫长刚抬起头,目光所到之处,只见马夫侧耳低首对着门内,先是点点头,然后稳健地跳下马车,靴子正对他走来。

    车夫膀臂粗厚,沉声道:“公主命令对你小惩大诫,请侍卫长双手拉直自己的脖子。”

    “诶,是是是小惩好。”侍卫长笑着举起双手托住自己的脖子。

    下一刻白光扫过周围人的眼睛,弯刀出鞘迅速,手法干脆利落,回鞘时还带着一线温热的血。

    咔!

    侍卫长的头颅滚到右侧的石头缝里。

    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不慌不忙的车夫挥挥手,扣紧腰间的弯刀,面无表情道。

    “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

    “声响尽量放低。”

    站在一旁的几个侍卫赶紧上前,抬着那具尸身轻声退下,他们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惊惧,只是调戏了一个婢女,本以为轻则叱责几句,重则受一顿鞭子的事,谁曾想侍卫长因此丢了性命。

    不该啊。

    车内的侍儿低头抱来一床暖被,半闭着眼睛的令和缓缓睁眼,旁边的小火炉烧得正旺,身下的虎皮厚热细软。

    无论车外天气如何,车内都是春暖夏热的。

    侍儿轻手轻脚上前,正要给公主再添一些暖物。

    “嘘。”令和伸出食指放在唇瓣中央。

    眼眸再往右,轻轻扬起下巴一指。

    年幼的侍儿马上会意,他垂着脑袋端举暖被走到右边榻前,余光见着上面竟沉沉睡着一个瘦削的婢女。

    清眉淡目的,相貌平凡。

    但一眼过去竟怪讨人喜欢的,只是皮肤蜡黄偏暗,算不上美丽。

    究竟何德何能居然睡在公主的榻上!

    心中有太多疑问,但他不敢多问,本分地把暖被盖在那个婢女身上,然后掬着身子退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侍儿俯下身子,与此同时坐在前端的车夫低声道。

    “禀公主,还有一刻就到寒山城。”

    “嗯,把门关好。”

    寒山城的石头道两壁光秃秃的,连最为耐寒的松柏都无法存活,令和撩起帘子望了望黑凉无味的石壁,转眼又回望躺在榻上被自己易容的小南,笑了笑,放下金钗,双手负在身后走了过去。

    “小南。”她明知对方被下药迷晕,仍软着嗓子叫道。

    榻上的婢女静静仰躺,但就算昏迷中,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惹得人心疼。

    令和柔软了神色,负在身后的手心有些发烫,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人,寒山城就要到了,傻愣愣还不干点什么,好像……有些吃亏了。

    “小楠?”带笑叫了一声。

    “楠姐姐?”离得越近笑意越深。

    “你啊……文阮楠。”

    令和解开扣子脱掉外袍,静静蹬掉靴子,低头摘掉满头的珠翠金银,曲起手指掀拉暖被一角,红着脸轻轻溜进被子里面。

    与文阮楠体温相触的一刻,小脑袋害羞地埋进文阮楠怀中。

    这样大家都不冷。

    半晌,拓跋伊语亮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仰起脖子,痴痴盯着那人轻浅的呼吸。

    就这样看着,满室生春。

    但看着怎么够。

    发烫的指尖魔怔似滑过文阮楠温和干净的眉眼,令和支起上半身钻出暖被,曲肘撑在那人身侧。

    她自顾自说道。

    “你看,我们不也同床共枕了。”

    “夫妻间的事情你我也做得,就不知道……”

    撒娇的声音渐渐小了,令和心里涌动无尽的酸楚,一手抬起勾住文阮楠的脖子,蹭着小心靠近那人,面对面与之共睡一方瓷枕。

    没有争吵,没有敌视,没有拒绝。

    若能够一世如此,方不知春秋人间。

    其后管他春秋万载,只愿不负今生为人。

    “文驸马,文侯爷……楠姐姐。”

    一个个念着属于文阮楠的名头,星眸变得情切迷醉,忍不住翻身撑在文阮楠身上,眼瞅着那唇殷红欲滴,心里狂碟乱舞,尝一尝唇瓣的滋味又有什么要紧。

    舔了舔干涩的唇,就要亲下。

    两唇只差一根发丝的距离,紧要关头对方竟然眼皮微动,表情极为不安与惶恐,好像陷入无边无尽的痛苦梦魇之中。

    “你怎么了?”令和担忧地抚上她的额头。

    “阿宁。”挣出这个名字。

    拓跋伊语瞳孔放大,失神道:“什么?”

    文阮楠流出一行泪,呜咽叫道。

    “梓芙。”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