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尧:“我......”
“或许您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 可是这里是客栈啊,而且她是在外间请的我,又不是她的卧房。如果说我们这样是有伤风化,那么您和南宫峰主又怎么算?她不照样几次三番的进来您的房间和您说话?她难道不是女子吗?你们难道不是孤男寡女吗?”
邵原的语气委屈中含了质问, 当然他也很懂得掌握分寸,知道怎么样才最能让上官尧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同时最大限度的激发他的愧疚且不触怒他。
上官尧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邵原就继续说,“至于南宫峰主罚林姑娘抄《女戒》《女则》, 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两本书, 南宫峰主自己看过吗?知道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吗?她一个江湖女子, 凭什么去教导公主出身的林姑娘?再说了,她与林姑娘非亲非故, 又凭什么去教训她?还是说, 在您的眼里, 南宫峰主已经等同于您的妻子, 是比妹妹更亲近的存在, 是您给了她那样的自信和资格,去欺辱您的至亲妹妹?”
上官尧再次叹息,眉心皱成了一条线, 怎么这些事情这么复杂,简直比练武难一万倍,他从地极境一路修炼到玄天境, 他都没觉得有这么难。
“所以,终究是我做错了。”
邵原:“您当然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其实归根结底,我觉得是您对林姑娘有偏见,因为有过魔教那段经历,所以您虽然还疼惜这个妹妹,可是您却觉得她不是个好人了,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您都觉得是错的。虽说,天道宗,向来以天下为公,最讲究是非对错,大公无私,可是啊,这世间的事,哪里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啊,人心都是偏的,你若觉得这个人好,那么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若觉得这个人不好,她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的。
林姑娘多聪慧的一个人啊,您对她存着偏见,还和外人一起欺负她,给她委屈受,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您虽然不是她爹,可道理是一样的。因为有南宫婉影响您,您纵使不是‘后爹’,也像个‘后爹’了。
既然如此,您不如现在放她自由,真继续把她留在身边,只会害了她。
您心思单纯,到时候南宫峰主在您耳旁吹吹风,恐怕您就又会瞅着这个魔教出身的妹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然后南宫峰主又会站出来,用各种光明正大的手段磋磨林姑娘,您还以为是为她好,在旁边助纣为虐。
您一边这样折辱她,一边还想让她感激您,爱戴您,这不是痴人说梦呢吗?
不说别的,在魔教恐怕都没人给她这样的委屈受,您是她的兄长,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您午夜梦回的时候,真的于心无愧吗?”
上官尧重新打量邵原,以前只知道这个小子能说会说会办事,可是他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会说。
这一番轻声并茂的控诉说下来,他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了。
若是他有邵原一半的通透和口才,或许他和潇潇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了吧?
其实,早在昨夜发现潇潇仍是清白之身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具体错在哪里,他并没想那么清楚。如今经过邵原这番点拨,他是彻底的明白了。
邵原被师父打量的有点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时不注意,把话说重了?
不过看师父的样子,应该没生气。
其实师父本来就很少生气,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个冷静淡漠到几乎没有情绪的人。
最近是因为牵扯到了林潇,所以师父的情绪才会频繁波动,有些阴晴不定,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师父不是真的愚蠢的,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当世第一强者,更当不上天道宗的宗主。
师父只是没有为人处世的经验,更加不懂得人心的复杂,所以只要他时常在旁边提点着,想来也不至于让师父再犯糊涂。
至于南宫婉,呵呵,这还不算完。昨天这个老女人算是彻底把他得罪惨了,他要是不整的她哭爹喊娘悔不当初,他就不姓邵!
“师父,您别这样看我了,看的我心里发毛。不过我看您真的就跟看自己亲爹一样,我信任您,崇拜您,所以才会把自己心里的话毫无保留的告诉您,或许忠言逆耳,您要是实在不愿意听,想罚我我也受着,但该说的,我都说了。”
邵原故作失落的低下头,叹息。
上官尧:“不,你还没说完。”
“嗯?”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和家里的姐妹相处的。”
邵原:“......”好想笑啊怎么办!
哈哈哈哈,师父这样真的好傻啊!他居然还惦记着这茬呢!
不过他可不敢真的就这样笑出声来,那样一定会得罪师父的。
于是他只能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女儿家的心思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我只告诉您一点,您只要记住了,就不会出大错。”
“你说。”身为师父的上官尧居然破天荒的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要自以为是,妄自尊大。”
上官尧皱起眉头,所以,潇潇这么讨厌他,是因为他在她的面前,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了?
邵原觉得师父在这方面真是个榆木疙瘩,于是只好细细给他讲解,“我的意思是说,不要轻易下决断,去说她是对是错,对也好,错也好,她既然那么做,就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您要学会尊重。不要站在自己的立场去判断别人,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都会讨厌这种人。您在意的,对方不一定在意,您厌恶的,对方不一定厌恶。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要学会体谅别人。以后遇到事情,您不妨先放下自己的立场,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她想一下,或许很多误会和伤害就会避免了。
就拿林姑娘与舒墨澜之间的关系说,您之前一定是觉得,生死是小,失节是大,她就算死,也不应该出卖自己去攀附舒墨澜。可是别说她与舒墨澜之间的关系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就算是,您能说她错了吗?蝼蚁尚且偷生,凭什么她就不能的?您可以不在乎她的生死,但是她在乎,她想活,为此不择手段,这有什么错?”
“可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上官尧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论调,这和他以前的所学全然不同。
邵原:“可也不是人人都是君子啊,别人不想做君子,难道还要硬按着头逼人做君子?她主动伤害谁了吗?她只是不想死,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怎么就成了罪过了呢?”
上官尧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番说辞。
“还是那句话,归根结底,沦落魔教也不是林姑娘的错,她只是努力的让自己活下来了,仅此而已。您能体谅她最好,如果不能,就放她走,我不希望您因为不能认同她的过往,就一直囚禁磋磨她,想要把她变成您喜欢的样子,那太残忍,也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其实邵原也不大确定师父是不是真的彻底能改过来,毕竟一个人的观念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养成的,一朝一夕间,又怎会轻易改变?
说白了,师父就是被宗门教傻了,就像读书读多了就成了书呆子一样。
想到这里,邵原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很阴暗的猜测,前任宗主和那些长老们,是不是故意把师父教成这样的?
把上官尧教的单纯不知世事,这样,他就可以专心修炼,提升境界,成为宗门最强大的力量支撑。
而后,前任宗主再把自己的女儿南宫婉嫁给这样单纯好掌控的上官尧,那么天道宗不就等于握在了南宫婉手中?
只不过前任宗主没想到的是,上官尧虽然被养傻了,可是却非常的一根筋,不喜欢南宫婉,就是不会娶他,临终托付也不行,南宫婉这么多年软磨硬泡使尽手段也不行。
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于是邵原看向上官尧的目光中,不由得带出了几分同情。
上官尧:“???”
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被同情了?
邵原最后做总结陈词,“总之,就是您不要用自己的道德观念和行事准则去要求她,她想做什么要尊重她,理解她,体谅她。其次就是她需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喜欢什么,就送她什么。她讨厌什么忌讳什么,就一定不要把那些人和事带到她面前,否则一定会被迁怒的。
例如南宫峰主,您如果把再把她带到林姑娘面前,或者按照南宫峰主教您的那些去和林姑娘相处,我保证,肯定会适得其反,你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不信您可以自己试试。”
话都直白的说到这个份上了,上官尧再傻再单纯也听明白了。如果他真的去试,那就是作死,他并不愿意再次惹林潇生气。
该说的都说了,邵原行了个礼,“好了,我去买婢女了。告辞了师父。”
说完,飞快的溜了。
邵原办事,十分靠谱利落,他很快就买来了两个婢女,还亲自把她们送去给林潇了。
林潇这次没敢请他进房间,而是非常‘守礼’的站在外间的屏风后,和门口外的邵原对话。
邵原觉得非常不适应,不过却也理解。
经过昨天那一遭,林姑娘气肯定没消呢。
她会这样做,其实也不是冲他,而是冲着师父。
所以他也很配合,简明扼要的把两名婢女的情况交代了一下,然后把人给了她,就离开了。
有了婢女伺候之后,林潇便彻底的‘深居简出’起来。
若是投宿客栈,她便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若是途中赶路,她便在马车中闭门不出。
就连从客栈到马车的这段距离,但凡她出现,也一定都是戴着帏帽的。
如果有人去找她,只要是男子,就绝不亲自露面。能让婢女转达就让婢女转达,如果不能,便在屏风之后接见,保证从始至终,不见一个外男。
而身为表兄的上官尧自然也算是外男。
所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林潇了。
纵使他去看她,也只能隔着屏风和她说上两句话。每次她的回答都非常简短且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是心里却又空落落的难受。
这一下,上官尧是真的深切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想她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那她就真的做给他看,而且做的干脆利落,绝不打一丝折扣。
除此之外,他每天都能收到林潇让婢女给他送来的纸张,那上面全是她抄写的《女戒》《女则》,她每天都在认认真真的抄写,如今已经各自抄写了三十多遍了。
她是在用实际行动向他表明,她做到了他要求的,也请他以身作则,不要再逾越规矩一步,否则,他就是自打嘴巴。
好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
他知道她是在和他赌气,可是她做的太高明,以至于让他想哄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再去跟她道歉。
当然,他受到的又是在屏风后接见的待遇,可是他却没法表示丝毫的不满,因为她就是在按照他的要求做啊。
他想挥退婢女,毕竟是要道歉么,他总还是要脸的,私下里怎么和她说都行,可是当着婢女,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可是林潇却拒绝了,“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宗主是君子,不需要遮遮掩掩。况且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就算隔着屏风也不和规矩,所以她们还是在这里的好。”
两个婢女已经被林潇□□的非常乖顺,听她这样说,就乖乖站着,全然不理会上官尧阴沉如水的脸色。
他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潇潇,我是你的兄长,你不必对我如此......”
“既然是兄长,就更应该以身作则。难不成身为堂堂天道宗宗主,您一直都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吗?”
“我们是亲人......”
“可你终究不是我的嫡亲兄长,人言可畏,规矩体统更是不能不要。需要我给您讲讲女戒女则里是怎么说的吗?”
上官尧:“......我错了,潇潇,我向你认错。那一天,我不应该误会你和邵原,我更不该让南宫婉在你面前说那些难听的话,更不应该任由她罚你抄写女戒女则,你怨我是应该的,都是我的错。我们是江湖儿女,的确是不拘小节的,我对你有偏见,是我不好,我改。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赌气了?我并不是真的要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是想每次和你说话都隔着屏风,我错了,请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
“为君子者,言必信,行必果,怎可出尔反尔?您身为堂堂宗主,更是不能做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否则您怎么对得起天道宗多年的教导,怎么对得起宗门内几千弟子对您的崇敬?我一个魔教妖女,能够侥幸不死已经是您天大的恩典,我不能再行差踏错,令您蒙羞。以后也请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免得令人耻笑。”
林潇的声音很冷,但却掷地有声。
上官尧被她说的几乎抬不起头,她字字句句都是对的,可是这些字句凑在一起,却像是锋利的刀子,切割着他的面皮。
道歉都没用,那要怎么才有用?
他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林潇下逐客令,“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回去休息吧,毕竟你虽为表兄,可是在我房中待太久也会引人猜忌,请您多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谁会猜忌我们?我是你兄长!”
“呵呵。”她轻笑,却不回答。
“好了,我知道你还没消气,那就先算了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万分挫败的离开了。
林潇才不理会他,她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然后坐在床上打坐修炼。
进入中天境之后,她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稳固自己的境界,之前是因为上官尧封了她的内力,如今,她的内力解封,她当然要抓紧时间了。
所以这些天,她除了抄书,剩下的时间都在抓紧修炼。
至于上官尧怎么想的?那并不重要,那种一根筋的木头想掌控起来并不难,她且再吊他一段时间,看他还能做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世间真的是贱/人更多,尤其是男人,哪怕强大如上官尧,也照样免不了这个臭毛病,好好跟他讲道理,他是不会懂的,非得使些手段吊着,虐着,践踏着,他才会去反思,这不是贱是什么?
林潇没有接受他的道歉,但是上官尧却并没有放弃。
最近他们在一个大城歇脚。
上官尧专门亲自上街,去搜罗了各种小吃、糖果、漂亮的衣裙、还有风筝、风车等等她小时候喜欢的那些东西。
林潇收到这些礼物的时候,只是嘲讽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脸就全都送给婢女了。
那些是她五六岁喜欢的东西,现在她都长大了,还会喜欢这些东西?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欧阳赦,瞧瞧人家送的是什么?
金矿、银矿、铁矿、盐矿,良田无万亩,庄园地产三十处,八百万两银票,另外还有五个江湖帮派......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上官尧这个亲表哥连欧阳赦那个干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真是气死她了!
送礼都不会送,这人居然还能修炼到玄天境,还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天道宗宗主!
她真是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过在心里半真半假的抱怨一通之后,她又冷静下来了。
其实她也知道上官尧为什么只会送这些,因为他与她相处的经验,只有小时候那三年,她长大之后喜欢什么,他并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
他现在只是在笨拙的讨好她,虽然真的很笨,可是心意却是真诚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怨气,其实是有稍稍消减了一分的。
不过也只有一分而已,还有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分存在,她仍旧是恨不得杀了他!就凭他觉得她肮脏,她就恨不得杀他一千次一万次!
如今想用这点不入流的手段哄好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攥紧拳,眼神坚毅冰冷。
啪嗒——
一滴泪不知何时从脸庞滑落。
她这才恍然,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她为什么会哭?
她有些茫然的抚上自己的脸,心中的委屈忽然翻滚,直冲上头,眼眶顿时酸涩一片,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嫌她脏?
她也不愿意的啊,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不想死只能攀附舒墨澜,前面几年,其实他还没有那么喜欢她,他修炼破军决,每天喜怒不定的,她真的是随时提心吊胆,怕自己下一瞬就被他杀了。
他对她好的时候是真好,可是兴致来了,却会不顾她意愿的把她抱到榻上赏玩一番......
弱小如她,她除了隐忍压抑,曲意奉承,她还能怎么办?
她能保住最后一道底线,能够最终杀了舒墨澜,已经是得天之幸了。
在那样险恶的环境里,她真的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去保护自己了,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不要在意这些,过去就过去了,忘掉就好了,于是后来她就真的忘了,再不会去想起那些屈辱的过往,可是如今,因为上官尧的嫌弃与厌恶,又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委屈和耻辱......
她哭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有人走了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上官尧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并不打扰痛哭的她。
他本来是想来问问她喜不喜欢那些礼物的,可是却没想到婢女不在,而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压抑又委屈的哭。
长大后,他还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人可以理解倾诉,明明她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她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
林潇忽然就想欧阳赦了,如果在他身边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委屈的吧?
哪怕他知道了她的过去,他也一定会理解包容的,他那么自私,也从来不会要求她无私,所以她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他也是不会嫌弃她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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