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之余, 苏木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从大殿到寝殿短短一段路,却让她觉得有些漫长,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好在皇太后并没有发话。等进了寝殿东侧的书房时, 皇太后便叫宫人搬出了厚厚的一叠书卷, 堆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沧桑且冰凉的声音响起, “哀家叫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吩咐你去做,你可愿意?”
苏木槿看一眼书卷上的字迹,却是金刚经, 法华经等佛经,看着这架势定是要叫她抄写佛经。
只是此乃圣洁之事,可方才明明皇太后借着捶背一事, 暗喻她双手笨拙,难登大雅之堂,眼下此言到底是羞辱还是试探, 她不得而知。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 是臣女百世修来的福分……”
很平常的一句话, 因为皇太后对其有成见, 听起来反而矫揉造作了些。
太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别说是谢珩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便是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实在赏心悦目。光着坐在那里,不用一颦一笑,就美得像是一副画。
太后眼尖看出她有所顾忌,冷不丁道,“到底是哀家为难你了,需得你思虑良久,才如此不情不愿作了答。”
听太后这么一说,苏木槿的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今天出门不曾看黄历,也没有佩戴些辟邪之物,故此才会一遍又一遍捋了老虎的胡须。
可明明都已经这般小心翼翼了,太后却还是穷追不舍,说不是冲着她来的,谁信呢?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丝毫不客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是个粗人,天资愚笨,若是做些圣洁精细的活,怕只会冲撞了神灵。”
“人贵自知,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愚笨,那算不上无可救药。如此一来,哀家命你抄写佛经,也算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好为你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赎罪。”太后心中颇为满意,神情冷若冰霜地作了答。
“……”
还能是什么荒唐事,无非就是当年年少不经事,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钟爱裴彧一人,此生非他不嫁。
偏偏这话一出,是正值谢珩同永庆帝跪求赐婚圣旨的时候。如此一来,便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话。
这样的事,搁在谁身上不气人,谢珩又是她最疼爱的皇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做祖母的哪里有不心疼气愤的?
眼下不过是轻轻浅浅地训斥几句,已是最大的仁慈,哪能再奢求什么?
“是,臣女知罪,谨遵太后娘娘教诲,从此定会洗心革面,好好为自己赎罪。”她回道。
“你面前这些经书,需得抄写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宫,”太后心中暗喜,平日见她把自家孙儿折磨地死去活来,自己却束手无策,想不到风水轮流转,竟也会今天,只是不放心,又道了一句,“哀家丑话说在前头,抄写佛经需得静心,有些念头不该有,更别心生侥幸,盼着有人去给阿珩通风报信,说哀家刻薄了你。他远在青州,便是长了翅膀也救不了这近火。”
苏木槿心中发凉,前一世的自己,实在是负了众人所望。好容易重活一世,又得此良机,她定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再不能寒了皇太后的心,让谢珩左右为难,背上不仁不孝的骂名。
眼前的佛经堆如小山,苏木槿的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安慰。佛经能够保佑平安,便是没有今日皇太后的此举,她心中也有如此打算,定要好好抄写,心中有念,在佛前叩首长跪,祈愿谢珩一路平平安安的。
有掌事女官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苏木槿双膝轻轻跪坐在榻上,提笔静心抄写。
皇太后见了她这般虔诚的模样,便也没什么,只是叫人搀扶自己往一旁的寝殿去了。
夜已微凉,明月如水。她专心致志地抄写着,心中只念谢珩平安,并不记得时辰过去了多久。
许是双膝跪得有些发麻,她才稍稍挪了挪身子,伸了伸四肢,继续全神贯注地抄写。
等到月明星稀的时候,身体里的倦意慢慢爬了上来,她也只是稍稍打了个哈欠,咬牙继续埋头苦写。
这一抄写就是三个时辰,顾不得喝一口清水,她双腿已经酸麻地毫无知觉,看着桌案上愈来愈厚的纸张,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知足。
烛光摇曳,浅墨残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外头有守夜的宫女瞧见屋子里的光亮,心有不忍走了进来道,“姑娘,太后已经歇息了,不如您也先歇息吧,待明早起来,用了早膳,再抄写也不急啊……”
“不碍事,这一卷佛经快抄写完了,你若累了,便去歇息,不必理会我。”她浅浅一笑,又提起了笔。
那宫女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叨扰,轻轻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这一夜,硬是叫她熬了个通宵,后半夜凉意更甚,她也是不皱一下眉头,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下来了。
等翌日清晨,她才勉强将其中的两卷佛经抄写完毕。如此算来,想要抄写完所有佛经,怕是还需要些日子。
熬了一夜,她肚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叽里咕噜地慘叫着,她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哪想饿得越发慌了。
偏偏外头有几个宫女正悄声说着,今早皇太后心情不错,每人赏了许多糕点吃食,美味动人,更是让她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只能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抄写佛经上。
只是早已饿得两眼发昏的她,哪里还有气力抄写佛经,手更是抖得厉害,心一急,险些落泪。
却在这时,有个人影从外头悄然走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徐贵妃。
“臣女苏木槿见过贵妃娘娘。”她慌忙放下笔,上前行了礼。
徐贵妃没有言语,只是径直走到桌案旁,随手拿起一卷她抄写好的佛经,细细端详了许久,忍不住道,“本宫竟不知,你写得如此一手好字,字如其人,倒也端庄清秀。”
“贵妃娘娘过奖了,臣女字迹拙劣,让娘娘见笑了。”她回,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只是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你谦虚什么?”徐贵妃道,“本宫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本宫如此说,你心里必然欢喜,不用藏着掖着,只管笑出来,本宫最厌烦心口不一的人。”
“……”
徐贵妃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前一世,虽然因为自己,谢珩险些与她母子决裂,但那三年,却从未亏待过苏木槿。冰冷的面孔之下,有着一颗温婉柔弱的心。
听闻此言,苏木槿有些无奈的同事,不由地顺从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不过比哭还难看。
徐贵妃有些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将食盒拿进来。”
外头已经候着的宫女提了食盒上前,轻放在桌案上。远远地,就能闻到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肚子里的饥饿再也压抑不住,只是依旧死守面子,咬牙道,“贵妃娘娘,臣女不饿。”
话音刚落,只听见肚子叽里咕噜地附和了一声,欲盖弥彰。
“肚子都叫成那样了,还说不饿?”对于这样假惺惺的话语,徐贵妃有些头疼。
可不是么,昨夜听闻皇太后将她扣留在慈宁宫里,抄写佛经,她就担心受惊了一晚上。好容易挨到了天明,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这只小狐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媚术,将自家儿子迷得团团转,骂不得,更打不得,还得暗地里偷偷护着,否则等那混小子从青州回来,一定会秋后算账。
徐贵妃不得不佩服太后的勇气,敢趁着阿珩不在,让她难堪,真真就是寻刺激。好在今日见到她安然无恙,便也放心了。
“……”
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苏木槿连忙改口道,“贵妃娘娘不说,臣女倒忘了,臣女真的有些饿了……”
老老实实,不敢反驳,顺着她的意思,说出了口。
这下总算是遂了心意,这徐贵妃舒坦了不少,见她从食盒内将鸡丝燕窝粥,玫瑰甜饼捧了出来,生怕她得意忘形,冷不丁又道,“当然,你也不用自作多情,本宫给你送吃食,是因为你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若是饿坏了,便难以定心抄写,心不定则也意不诚,那么抄写出来的佛经是废的,若是供奉佛前,菩萨是要怪罪的。”
说别人心口不一,自己偏偏又解释那么多,不是此地无银又是什么。果真是亲生的,谢珩也是像极了她的性子,骨子里傲娇地要命,偏偏心地良善。
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丝粥下肚,苏木槿觉得浑身都变得温暖了起来,手脚也没有那么冰凉,身上的疲惫渐渐褪去。
而一旁的徐贵妃看着她一副‘诚意满满’的吃相,生怕她噎着,少不得又道,“急什么,难不成怕本宫来跟你抢吃的?”
“……”
可真真是,怎么样都不能叫她称心如意。
抄写了一夜的佛经,硬是将她的精力消耗殆尽,又因实在太过美味,稍不留神,瓷碗就见了底。
徐贵妃也觉得有些郁闷,个字小小的,哪想竟食量惊人……
喝完粥,苏木槿想着起身再谢恩,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袋嗡嗡直响,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趴倒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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