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二人洗漱完毕,才走到门外,便见有一宫女正神色匆匆地朝着永宁宫的正殿跑去。
天色尚早,谢珩知晓母妃这个时候, 应该还在睡梦中, 且向来眠浅, 外人不便如此惊扰,便赶忙上前拦住她宫女的去路,询问道,“发什么什么事了?”
那宫女抬起头来, 战战兢兢地看了谢珩一眼,支吾了好半天,也没有开口。
谢珩脸色一沉, 冷声道,“说。”
那宫女倒也不敢隐瞒,低声答道, “回晋王殿下的话,皇上他出事了。今早的时候,也不知怎地, 突然口吐鲜血, 昏厥倒地不低、起, 御医们也都来瞧过了,却瞧不出到底是何种病症。方才皇上醒了,睁眼的第一句, 就是想见娘娘,故此奴婢才特意过来请的。”
谢珩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更来不及细问什么,便大步流星,往永庆帝的寝殿去了。
等到了寝殿的外头,便能见到一众宫女内侍皆静静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而永庆帝的榻前,里外三圈跪满了御医,众人皆脸色仓皇,额上细汗直冒,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到了榻前孙御医的身上。
孙御医须发雪白,已经上了年纪,本该告老怀乡,但心中仍旧放不下对治病救人的热忱,便在宫中待了下来。可眼下他的神情,让众人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永庆帝双目微睁,见谢珩近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珩儿,杳杳呢?你去把她找来,朕有话同她说。”
“好。”谢珩轻声应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出殿外,去寻找谢杳的身影。昨日是永庆帝是生辰宴,又因长夏炎热,来回奔波,徒劳辛苦,众皇子们便在宫里歇了下来。但仔细算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虽膝下皇子众多,可说到底还是孤独。
谢珩刚走出殿外,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谢杳的身影,果不其然,昨日她愤然离席,今日必然不会出现。
正想折回寝殿的时候,却见廊下僻静处端坐着一人,正是端王谢弋。他看起来神色十分平静,就好像殿内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谢珩稍稍走近他的身旁,本想询问谢杳的事,哪想他先开了口,慢吞吞道,“父皇怎么样了?”
“他想见杳杳,”谢珩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度过这道难关,七哥不用担心。”
谢弋道,“凡事不可强求,才是最好的。”
“七哥,你可曾见到杳杳?”谢珩道,“昨日她愤然离席,想来还是因为和亲的事,对父皇心有怨念,若是七哥遇见她,还请多劝劝她才是。”
听着谢珩冗长的叹息声,谢弋忍不住道,“九弟说笑了,杳杳自小同你最为亲近,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你出面去劝,才能有回转的余地,杳杳也能同父皇冰释前嫌。”
“话虽这么说,但杳杳自小崇拜你,敬仰你,我倒以为反而是七哥出面,才能事半功倍。”谢珩说完话,也没有再多逗留,只是径直回了寝殿。
永庆帝见他只身一人折返回来,难免沮丧失落,病容又颓败了几分,微微苦笑,“珩儿,她到底还是不愿意见朕一面?她在恨朕?!”
谢珩稍稍回头,看了身旁的苏木槿一眼,转而强装出轻松的笑容,“回父皇的话,杳杳贪睡,现如今还没起来呢,等会就过来了。”
苏木槿很快听出谢珩话里的蹊跷,更知道并没有那么容易能隐瞒住永庆帝,忙道,“父皇,儿媳这就去催她过来。”
永庆帝知晓她行事向来沉稳心细,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又跪在地上的众御医们挥挥手,“孙御医留下,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御医们听闻此言,慌忙行了礼,急匆匆地从生死一线的前端退了出来。
苏木槿出了殿门,径直往谢杳久居的常青宫里去了。才进门便能清楚地听见瓷器碎地的声音,更有厚重的专案花几能厚重物件,被狠推在地的声音。
谢杳的声音一半藏在里头,哭腔浓郁,“滚,你们通通都给我滚!我不要见他!你们听不见?耳朵都聋了吗?”
她连忙急走几步,便能看见谢杳一边将那些宫女通通往外边赶,一边随手捞起什么物件就往地上砸,屋子里地面上狼藉一片,而她则怨气冲天,脸上沾满了泪痕,整个人早已经失去了理智。
那帮宫女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杂物,悉数收起,又苦苦哀求道,“公主,奴婢求您了,不要这样,要是气坏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
“气坏了好,气死了才好,死了我就不用去那个肮脏的地方和亲了,我若好端端地活着,岂不是成全他人?!”她说着又将手中的一卷书籍,撕了个粉碎。
宫女跪地皆不敢吭声,谢杳却继续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我是真要嫁去了魏国,定饶不了你们……”
苏木槿见状,忙上前将她手中残剩的书籍抢了下来,柔声道,“杳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谢杳整个人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好容易才安静下来,见到苏木槿的瞬间,眼泪就不争气地留了下来,哭哭啼啼道,“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不理你了。”
任由谢杳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她紧紧搂住,趁着空隙赶忙朝那些宫女,悄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顺道叫人去镇北侯府传个话,让我兄长速速赶来。”
宫女见她来了,也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赶忙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而她这才从自己怀里扶起谢杳,用帕子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是又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吗?”
“你怎么才来?自从你同皇兄成亲以后,你们两个就像说好了似的,一起冷落我,”谢杳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平时但没这么觉得,但一想到自己要送去魏国和亲,眼睛就止不住地流,“如果你也是来劝的,那就不必了,我说过,我不要见他,他那个样子,哪里就配当父皇了?”
苏木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先别哭了,难道等会子他来了,你也还这么哭吗?”
谢杳知道她嘴里说的他是谁,哭声渐渐轻了下来,收了收泪光,“才不要,上一回,我哭的时候,他就嫌弃我难看。”
这一招果然管用,苏木槿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也该想想他的难处,卫国的江山社稷能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做了牺牲?他是一国之君,是你的父皇,更是全天下子民的父皇。杳杳,你不要怨他,我相信在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舍不得与你分离。和亲为得是两国之间的安宁,让你一个人做这样大的牺牲,的确很残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连你也帮着他说话,对不对?”谢杳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随即从她的怀里缓缓坐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她道,“也对,你现在嫁给了皇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又能知道我心中的苦,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苏木槿心中小叹一口气,她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替谢珩,劝谢杳回去见父皇一面。但眼下,着实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道,“杳杳,我来找你,一来是的确是想让你去见父皇一面,二来我也是来替你相办法的。你不愿意嫁去魏国,但父皇掌管生杀大权,你若不去,那才是真的没有半分余地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和父皇,还有皇兄,你们根本就是串通成一气,合起伙来欺负我,”谢杳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我母妃不在了,你们就想法设法,要把我嫁到魏国去,对不对?以前真真是看错你了,我就从未像这般假惺惺的人。”
苏木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适得其反,竟谢杳如此憎恨厌恶,难免有些胸闷,但也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假惺惺的人,而且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杳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若同父皇串通一气来骗你,那我又为何几次三番,让哥哥来见你?”她道,“无论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争取一线机会。”
“你说了,我就信吗?”谢杳道,“你们设下好大一局棋,不就为了请君入瓮吗?你要我大仁大义,牺牲自己顾全大家,那你知道元青他怎么说的吗?他说身为皇家的女儿,更应该挺身而出,要有担当。所以,你们根本就是说服我的,好让我心有愧疚,无怨无悔地嫁去魏国,对不对?我以前你和他们不一样,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没良心!”
谢杳说这话时,脸上稚气未消,却是恨意满满,令苏木槿的心中很不好受,这才几日不见,自己这个懂事的哥哥,又同她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刚想开口的时候,却见谢珩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阴沉道,“杳杳,你怎能用这样的语气同皇嫂说话?”
“阿珩,你别吓到她……”
谢珩这样严厉的口气,她生平也是头一回听到,一颗心也被吓得颤了颤,却本能地将谢杳护到身后,“方才,我正同杳杳说笑呢,阿珩怕是误会了……”
“杳杳,哥哥再问你最后一次,去不去见父皇?”谢珩的声音宛如寒潭,凉到了骨子里。
谢杳气在上头,哪里再顾得这么多?见谢珩这般神情,面无惧色,更毫不领情,一把将护在自己身前的苏木槿推开,“你们两个从今以后,都离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们!”
她气归气,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而这几日,苏木槿身子本来就虚,被谢杳这么用力一推,整个人踉跄几步,朝一旁猛摔了出去。
如此猝不及防,就连谢珩也没反应过来。
偏巧她的额头正好磕在了一旁的碎石头上,生生磨出了一道血口子。
一阵猛烈的刺痛,让她身子微微颤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尖轻轻掂上额头,殷红的鲜血穿过手掌,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谢珩慌忙蹲下身去,将她搀扶了起来,看着鲜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纵横出几道沟壑,更是心疼不已,“槿儿……”
一旁的谢杳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却也不敢随意伸手,急切道,“七嫂,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鲜血浸湿了鸦羽般的睫毛,她缓缓睁开眼,眼前血雾重重,她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我没事。”
谢杳朝她伸出手去,眼巴巴想搀她起来,但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满脸愧疚道,“是我的错,我太任性了……”
她的手还没靠近苏木槿,就被谢珩冷冷的话语给拒绝了,“你别碰她!”
“七哥,我……”冷静下来想想,谢杳也很快意识到了犯了错,默默低下头去,“我一时情急,没有想那么多……”
“阿珩,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怨杳杳。”她领教过了谢珩的阴鸷狠戾,连妹妹也不曾给什么好脸色,于是赶忙阻拦,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过重的话来,惊吓到了杳杳。
“只是擦破了皮,也不疼,血也止住了。”她话音才落,指尖不小心走过伤口,
“杳杳,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那你知不知道,也是槿儿央求我,让我替你想办法,要我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看看和亲的事,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但眼下,不必了,我的妹妹,终于长大了,至于你愿不愿去父皇,那也随你。”谢珩说着,便将苏木槿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珩,你快放我下来……”他的话,还是语气过重了些,她想帮谢杳说些话,但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身子更是轻飘飘的。
只剩下谢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滩血迹,心中倍感自责,呆愣了半晌过后,还是朝门外走了出去,直奔父皇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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