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竟如恍然隔世,苏木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笑道,“此物是不是我亲自交到你手里的,裴世子最清楚不过了,又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呢?”
裴彧心头一惊,险些没站稳脚跟,嘴巴上却丝毫不肯让步,继续诡辩道,“是谁送到我手里的,并不重要。只是那香囊上头的一针一线,皆是为我而绣,便已足够。”
苏木槿火冒三丈,这样不知廉耻的话语,竟叫他如此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可见脸皮怕是比城墙还要厚上些许,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
不过苏木槿也不急,她倒是万分期待在打开盒子之后,看到里面的香囊,裴彧又会是何等神情?她还来得及说出口,却见从小亭子的侧面走来一人,一身月白色锦袍,一尘不染,墨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子轻轻地别着,嘴角微扬,衣袂生风,款步而来。身后映照着苍翠的群山,更显得他形如茂竹,淡雅之中是生而俱来的贵气。
“本王倒要仔细瞧瞧,三小姐究竟送了什么贵重的东西给裴世子,”不等苏木槿反应过来,谢珩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语气里的不悦已是显而易见,“让裴世子如此感激涕零。”
苏木槿的目光一直久久地停留在谢珩的身上,既心疼,又复杂。她从未想过谢珩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尽管他刚刚问话的时候,并不曾回看自己一眼,但那架势分明就是已经生气了。只是不知,他气得究竟是什么?
若是为了香囊一事生气,倒也不慌,可若是为了其他的事,怕真的有些不好办了。
她将计就计,前来赴约,哪想竟把谢珩给遗忘了。当时只想着羞辱一下裴彧,让他知难而退,眼下看来,真的是有些头疼了。
“这话,晋王殿下得要亲自问过三小姐了。”裴彧犹豫了一下,始终顾虑着先前在晋王府的那番话,改变了称呼,只是话语之中仍旧得意。
谢珩并不搭理,更没有看苏木槿一眼,而是伸手朝桌子上的木盒伸出了手去。
天色愈来愈暗沉了,耳边时有电闪雷鸣,眼看又是一场春雨。苏木槿侧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心中有些酸涩,想唤他一声,却始终开不了口。
于是也同样伸出手去,在谢珩的手指触碰到盒子之前,抢先将其压在掌心,嘴角勾笑,“那裴世子可要看清楚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气凝息,尤其是裴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神情更是愕然,周遭的气氛像是万年冰封的海川,叫人挪不开眼。
纤纤玉手之下,木盒的盖子被缓缓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是一只鹅黄色的香囊,上头绣了一朵雪青色的小花,而并非是裴彧念想着的鸳鸯香囊。
木盒打开的瞬间,苏木槿看见谢珩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裴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着将香囊拿起来端详仔细,却被谢珩捷足先登,护在掌心,冷冷发问道,“裴世子这算是你给本王的惊喜吗?”
裴彧原本想着狠狠地谢珩一个下马威,仅凭一只鸳鸯香囊就能让他乖乖闭嘴,哪想竟然成了这般模样?他气得火冒三丈,看着谢珩依旧淡漠的神情,只觉得这一次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他人做了嫁衣。
裴彧惊不惊喜,他不知道,但是看到香囊的瞬间,谢珩是真的很意外,那上头的绣的花,他最熟悉不过了,所以起先收了起来。这样珍贵的东西,岂能被裴彧染指?
“阿槿,这是怎么回事?”裴彧言语也有些错乱,眉心紧拧在一起。他要是再脆弱一些,怕是要从这山顶跳下去了,眼前的这一幕,损人不成反害己,叫他颜面无存。
苏木槿见裴彧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继而不紧不慢道,“我知道,裴世子在找什么。当然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这儿!”
裴彧气得头昏脑涨,已经理不清头绪,只是依稀记得先前苏灵兮说过的那番话,有了十成的把握之后,他才决定勉强一试。可想事情竟然一波三折,眼见已无胜算,叫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苏木槿从袖兜里将那只鸳鸯香囊拿了出来,举在面前,“裴世子,这就是你要找的鸳鸯香囊。当然很快它就不再是香囊了!”
“茯苓,把剪子给我!”一声清脆响亮的话语响起,苏木槿朝茯苓伸出了手去。
现在,茯苓才反应过来,小姐要自己带上剪子,究竟所为何事。连忙把剪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明亮的剪子在眼前快速翻飞,不稍几下,那只鸳鸯香囊已经成了碎布,纷纷掉落在地上。裴彧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神情绝望地盯着一地的碎布,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只已经雏形的香囊,裴彧还没来及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自然,苏木槿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前世,她对他这般好,也没见他像今天这样,心急如焚,暴跳如雷的,果然是贱得要命。
眼见手里的最后一枚棋子也落了空,裴彧冷笑一声,悻悻地点头,再抬头时,眼眶里已是噙满了眼泪,混杂着红彤彤的血丝,神态可怖,“苏木槿,算你狠!”
谢珩见状,忙上前将苏木槿护住身后,一把揪住了裴彧胸口的衣襟,横眉冷目道,“且不论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本王若是执意追查你代笔一事,你说裴子石是先保你,还是保自己?”
裴彧听他如此发问,竟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不过就是嫉妒,我与阿槿之间有那么一段良辰美景罢了,我裴彧何德何能,竟能夺走殿下心头好,便是一死,也了无遗憾了。”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谢珩被他气得有些丧失理智,那样捧在心尖上的人,竟叫他人如淤泥一般踩在脚底下,他怎能忍?
他简直气得要发疯,手指间的关节咯咯作响,飞速将邢谦随身佩戴的长剑拔出了鞘,抵在裴彧的脖颈上,眼里全是杀气。
邢谦原想阻拦,却一手扑了个空,剑鞘已空空如也,他看出了有些不对劲,忙走上前,低低唤了声,“殿下。”
邢谦的这一声呼唤,无异于在提醒谢珩,纵然眼下再有深仇大恨,却万万杀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道理,谢珩不会不知道。相国裴子石乃是肱股之臣,为相三十余年,从不居功自傲,颇得永庆帝的欢心。虽年事已高,在朝中依旧举足轻重。况且他的身后还有宁王谢瑞。
谢珩松开了手,将裴彧狠狠地推至一旁。邢谦唯恐他又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惹恼了谢珩,迅速收手长剑入鞘,朝山下伸出手去,“裴世子,请吧。”
裴彧自知理亏,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狼狈地下了山,再无多言。
等裴彧走远了,苏木槿这才走到谢珩的面前,呆立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殿下……”
此时的谢珩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他自然是信她的,可一想到她不顾危险,独自前来赴约,为得只是仅仅想戳破这场阴谋,叫他裴彧从今晚后不敢胡搅蛮缠,他就气得不行。
幸好赶来及时,并无什么大碍,可方才他没来之前,这二人之间又都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没正眼看她,只是用眼角余光轻轻地瞥了一眼,便叫他顿时心软。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蛋上,已是粉泪盈盈,委屈巴巴地撅着桃粉色的小嘴,目光低垂,双手拧在一起不知所措。
方才,他不过就是冷落了她一小会儿,叫她站在旁边清醒清醒,自己今日的言行是对谁错,哪里是真的欺负他。眼下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真让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
简直就是咬牙切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叫他如何是好?
好说歹说,这一次自己没有错,也无需向她解释什么。这回该好好认错反省的是她,自己若先开了口,那得成什么样子了?她既如此任性,又这么不听话,那还是将她晾着吧,万万不能再惯着她了。
想到此处,谢珩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亭子,往山下走去。邢谦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到他面前,小声示意道,“殿下,三小姐她……”
刚刚赶来的路上,一直快马加鞭,险些累死那两匹上好的马儿,事到如今,竟然问都不问一声,轻描淡写的离去了,实在是不像他的性子。
然后,谢珩并没有回答,只是潇潇洒洒地往山下走去,邢谦的脑海中虽然满是疑虑,但也不曾多问,一路紧随而去。
茯苓在后头有些急了,忿忿不平道,“小姐,殿下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可您那香囊分明是绣给他的啊!一针一线都是小姐您的心血 啊!”
苏木槿原本只是看着谢珩远去的身影,想着清者自清,她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更无须解释,可听茯苓这么一说,才立马回想起来,那个香囊并未完工,便叫苏灵兮头来给了裴彧,现在又落在谢珩的手上,她得先把香囊拿回来,不然还真被他鄙视,手脚粗笨呢……
想到这里,苏木槿微微收起裙边,撒开步子,往谢珩离去的方向死命追了过去。
茯苓也连忙追了上前,连连道,“小姐您慢些,这是要去哪啊?”
苏木槿踩着小碎步,踩着小碎步,“茯苓你说得对,那香囊是我绣了三天,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怎能就这样轻易给了他?”
茯苓有些纳闷,微微点头,一脸茫然,“……”
只是先前上山的时候用尽了气力,现在就算铆足了劲,也赶不上谢珩。他步伐迈得极大,全然没注意到后头有个人影正朝自己追来,只是大气凛然地在前头走着,丝毫未发觉。
苏木槿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累得不成样子。天色已经阴暗得不成样子,山野间起了风,吹得衣裙猎猎作响,更有三千青丝在眼前缭乱,叫她不得不放慢了步伐,朝茯苓道,“你快些……去前面……拦住晋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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