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不止一次的听说过, 他的母亲和沈志成的这段婚姻是多么的受万人瞩目,他的外公外婆和大舅都非常的喜欢沈志成这个女婿。
只有一个小舅, 在他母亲结婚前曾经非常叛逆而独断的诅咒过这段婚姻。
那一瞬间, 沈瑜觉得他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流的浪人, 骤然间看到了一座可供栖息的孤岛, 于是, 他毅然决然的决定去投奔这个小舅。
可他刚一见到安亦平时, 安亦平就对他表现出了充分的敌意。
沈瑜的内心其实很高兴。
他知道,安亦平对他的讨厌来自于对沈志成的怨怼,还有对他的母亲安如素的怜惜, 这种情绪越饱满高涨, 他们就越有可能成为同一路人。
因而在他的心里, 他的小舅舅安亦平成了唯一一个、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在而后的相处中他也日渐发现, 安亦平虽然兴趣怪诞,性格龟毛又喜怒无常,可本质似乎——
“你怎么了?”
沈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侧目望向病床。
安亦平耷拉着眼皮子看他,神色恹恹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沈瑜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呼吸粗重。
“我……”安亦平说:“你怎么这个态度对我说话。”
沈瑜:“……”
安亦平:“我特么不是个病人么?”
沈瑜突然暴怒:“你他妈的现在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了?作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哎!你吵闹什么呢!这里是病房!禁止大声喧哗!”那边儿护士台的护士冲沈瑜指了指手。
沈瑜张了张嘴, 不大甘心的坐了回去,满脸暴躁的抓了抓头。
“哎。”他恶声恶气道:“你要是觉得不开心, 你就跟我说,要是想发泄什么的,也跟我说。”
安亦平斜眼儿:“怎么, 你要给我打一顿么?”
沈瑜:“也不是不可以。”
安亦平嗤笑:“我娇弱呢,可打不动你。”他扭头看着窗外,一轮弦月孤零零的挂在天上:“我蛮好的。”他碎碎念着,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问道:“安守业的名字从小就他妈的压着老子,安峥嵘也从来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看,他们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除非他们来请我,否则我才不会去参加他们的葬礼。”
沈瑜看着他。
“安老鬼。”他忽而低声说,非常别扭的抒发着他的意思:“我还在的。”
安亦平:“你有个屁用。”
沈瑜:“我他妈除了姓沈还有什么你不满意——”
安亦平:“就因为你姓沈。”
沈瑜哑然。
安亦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头没尾道:“哎,给你的小同桌回个消息吧。”
沈瑜:“?”
安亦平:“你跟我这儿装什么装。”他翻着白眼儿看着天花板:“要不是看你小子春心萌动,我才不会吃饱了撑的给你俩整对门儿了。”
沈瑜一愣:“是你把他安排到我屋对面儿的?”
安亦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闭上眼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养神去了。
沈瑜握着手机发呆,指尖在屏幕上婆娑了许久,也想不到要说些什么好。
半晌,他敲了两个字发过去:【晚安。】
那头,连乔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忽然听到手机震了震,她猛地睁开眼,一翻身看见手机屏在发光。上面通知提示着两个字【晚安】。
连乔“咕噜”一下坐了起来,看着那两个字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好像放出了一根很长很长的线,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她在无限制的守望着,等待着,浸泡在某种苦涩的情绪中。不经意间,线的那头被人轻轻的拉了拉,仿佛在告诉她,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而我似乎也有一样的心意。
酥酥麻麻的感觉袭上心头,带着某种饱胀的满足感,连乔不知怎么的感动的甚至有点儿想哭,她飞快的回了一个【你也晚安】过去,然后抱着手机一头栽在了枕头上,轻轻笑了。
今晚一定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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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一周汉林交响乐团抓紧一切的时间加班加点的训练,连乔也有些忙的顾不上旁的了。
周五的时候,俞浩淼召集乐团所有的人开会,主要内容包括第二天的日程安排和相关的准备工作。
“所有人的乐器今天晚上统一放置在会议室的大厅里,明早会有搬家公司帮我们转运到剧场。”俞浩淼说:“各位自行将自带的乐器锁好装好,贴上标签,乐团公用的乐器不用管,防止出现冒领。”
乐团里有一半儿以上的人是用的乐团的公有资产乐器,只有少部分人是自带的乐器,因为要早起做很长时间的大巴去目的剧场,在演出前可能还有拍照合影听会等各种环节,自己随身携带乐器实在是有所不便,所以连乔也就随大流的将自己的小提琴留给搬家公司统一搬运了。
这一晚她有些辗转反侧,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演出了,她想,难道是因为明天沈瑜要来?
是了,她已经把入场券塞到沈瑜家的门缝里了,二维码也在微信上发给沈瑜了,就算没有拿到入场券,扫二维码也能入场,反正她是想方设法的要让沈瑜来了。
啊,她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呀。
连乔用被子捂住头,居然有些懊恼起来,那她要是演奏的时候出什么差错,肯定会被沈瑜那个家伙揪着嘲一年的,她干嘛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啊。
可是……
她就是很想把自己最耀眼神气的一面展现给沈瑜看,她会不由自主的去臆想,当沈瑜看见她在台上纵情演奏的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除去一些得意骄矜的,居然还生出一丝丝的羞赧来。
“啊呀!连小乔,你清醒一点啊!”她从床上翻坐起来,抓乱了头发。
月光顺着窗棱流淌进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幽暗,连乔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戳开了微信,想给沈瑜发条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前天,还是关于沈瑜问她作业的事儿。
连乔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一刻,这个点儿贸贸然的给沈瑜发消息,倒显得她寂寞似的。
再说了,她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呀,说晚安也太刻意了。
她焦灼了一阵,掀了被子下床,给自己泡了杯热牛奶,一仰头灌下去,漱了口又回到床上躺下,闭目养神,直到将近一点才慢慢的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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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连乔准点起床,将自己的小黑裙子叠好装进双肩包,风一样的窜下楼。
她叼着一袋酸奶,在公家车上拉着吊环儿晃了晃去,就看见俞浩淼在乐团的群里挨个儿艾特大名催促着起床,风风火火的好不精神。
她回应了一句“在路上”,便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沈瑜,
今天是周六,不着急上学,沈瑜会不会在家里睡懒觉啊。
那他万一睡过头了,错过自己的演出可怎么办!
连乔登时感觉到了一阵窒息,给沈瑜戳了一条消息过去。
连乔:【你起床了吗?】
十分钟后
沈瑜:【嗯,起了。】
连乔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机车,她把手机扔回包里,哭笑不得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絮絮叨叨的了,老是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牵肠挂肚好半天。
抵达学校时,连乔看见俞浩淼预定好的大巴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上面挂着“汉林交响乐团专供”的牌子,于是她爬上大巴车,看见俞浩淼正坐在第一排,拿着一份名单勾勾画画。
“哎,连乔你来了啊!”俞浩淼抬头笑道:“来来来坐我旁边儿,我正好还有事要问你。”说罢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连乔也不推辞,卸了包坐过去,俞浩淼道:“虽然你把领奏的部分让给了罗莎,但是我还是想要在你旁边单独放一只收音话筒,你也不要因为畏惧罗莎如何如何就拒绝,这是为了全团的演奏整体效果。”
连乔点点头,她换了个舒坦的坐姿,平静道:“我没有畏惧罗莎。”
“那你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现在没有什么比演出更重要了。”连乔说:“罗莎只想要个首席的虚名,那就哄着她呗,一两句话的事儿,我又不会少块肉。”
俞浩淼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啥,他搓了搓手指道:“你跟我一开始料想的……不太一样。”
“是嘛。”连乔没太在意:“你是不是可以开始点名了?感觉时间差不多了。”
俞浩淼:“好。”
连乔起身给俞浩淼让道,俞浩淼出去点人头,她就拿出手机来刷了会儿微博,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微博粉丝涨了不少,居然破千了。
连乔没有频繁晒生活状态的习惯,偶尔转发两条时事新闻,整个首页都散发着一股子老干部的味道,这时有粉丝在下面评论区评论:
【请问这个真的是小乔姐姐本尊吗!】
【看着像个高仿号啊,怎么连个真人头像都没有。】
连乔看了眼自己的微博头像,是个小绵羊的玩偶。
【应该是真的,你看啊,伍修然都关注她了。】
伍修然是谁?
连乔愣了愣,随手戳开了粉丝列表。
一个红色的认证用户赫然躺在自己的粉丝列表里。
【伍修然,省选青少年组知名小提琴手】
连乔忍不住抬头道:“团长,你知道伍修然吗?”
俞浩淼正在那儿忙着清点人数,没回应她,这时罗莎爬上了大巴,正好听到她的这句话,不禁讥诮。
“你连伍修然都不知道?还混小提琴圈子?”
连乔不知道这个人跟小提琴圈子又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她表现的非常虚心:“首席你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
“伍修然是省金弦杯青少年组三届连任的冠军。”罗莎说:“金弦杯你知道吗?”
连乔眨巴眨巴眼。
想起来了。
老师当时替她报了名的来着,但是当时因为跟独奏演出的日期冲突,于是她的老师二话不说就让她把比赛给弃了。
老师当时弃的那叫一个果断,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以至于连乔以为这个金弦杯是什么下三流的水货比赛。
现在这么一看,好像也不是很水。
话又说回来,水货比赛老师也不会让她报名参加啊。
只能说,两相权衡取其重吧?
“干嘛突然问伍修然?”罗莎侧目道。
“啊,随便问问。”连乔说。
“你的这点水平,矮子当中选将军还成,想跟伍修然比?还是省省吧。”罗莎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连乔撇撇嘴,这时俞浩淼清点完人数回来了,刚好跟罗莎撞上面儿,他脸色一垮,低声道:“怎么来这么晚,亏你还是个干部,都不懂以身作则么?”
罗莎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没迟到不就行了。”她扶着座椅往后看了眼,不太想往里头挤了,转头问道:“后面还有座位么?”
“你自己去看。”俞浩淼说。
“那我坐你旁边。”罗莎说:“你旁边应该没人吧。”
俞浩淼才堪堪在连乔旁边儿坐下,闻言微微一顿。
连乔有点儿想捂脸。
罗莎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她强压着怒火道。
连乔干笑了一声,刚想说话,俞浩淼却抢先道:“先来后到不懂么?你想坐前头麻烦你下次早点来。”
罗莎涨红了脸,她额角跳动了两下,看了看连乔又看了看俞浩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往车后部走了。
连乔不禁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你说你非要跟她争这朝夕之长短做什么?”
俞浩淼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以前忍着是因为没人能代替她,现在我做什么还要忍着她?”
连乔:“可是——”
俞浩淼:“而且我也不能任由着她欺负你,我是团长,我总得为你说话。”
连乔长叹了一声,她觉得俞浩淼的情商可能差一点儿,所以这事儿跟俞浩淼说不明白,姑且就放着好了,只希望罗莎别在演出的时候搞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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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剧场后,也有另外几支乐团队伍已经在门口合影了,俞浩淼安排他们下车后去更衣室先把服装换上,连乔懒得去跟他们挤更衣室,于是偷偷摸摸去了洗手间,她在洗手间里迅速的换好了裙子,把头发用发网盘了,又画了个淡妆,这才出来。
她低着头收拾化妆包,不经意间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随后她便听对方喊了一声:“你是连乔吗?”
连乔愣了愣,扭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小西服的高个儿圆脸男生在冲她微笑。
“我是,你是?”她问。
“我是伍修然。”对方笑着走过来,冲她伸手:“很高兴见到你!”
连乔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跟他握了握:“你好,你也来参加演出吗?”
“嗯,我代表省少年团来的。” 伍修然说:“不过我是独奏组的。”
“哦,厉害啊。”连乔笑道。
“不厉害不厉害。” 伍修然说:“三年前的金弦杯听说你弃赛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连乔:“哎?”
她没料到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居然还有人会记在心上。
伍修然:“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因为当初很想亲眼见一见你……”他说着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看你发的报名视频,觉得你拉的很好,跟我不分伯仲的那种好,还想跟你一较高下来着,就还挺可惜的。”
连乔莞尔失笑。
“我哪能跟你比啊。”她说:“我是个乐团里的小透明。”
“你不是小透明。” 伍修然说:“我看你上次参加合奏的视频了,一个声部都是你扛起来的,说起来我还很奇怪为什么你不是你们声部的首席呢?说实在话你们声部的首席基本功真的很差,我听的时候真觉得她会把这锯子拉断。”
他评价的非常耿直,连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伍修然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乐团不管规模是大是小,都会有这种斗来斗去的事儿,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希望你演出加油。”
“嗯。”连乔笑了笑。
“那你微博记得回粉我。” 伍修然招招手灿烂道:“我去准备了,舞台见。”
连乔:“嗯好。”
两人暂且道别,谁也没有注意到自走廊拐弯处试图走出来的罗莎。
罗莎今天换了一条特意新买的黑色礼裙,上面镶嵌着鱼鳞似的亮片,格外的华丽动人。
她也着重的搞了一波精致的妆造,眼影和口红都特意往浓艳了化,为的就是今天能在舞台上绽放光彩,将台下人的注意力统统吸引过来。
听说今天会有南城市艺术学院的音乐系教授前来评审,好像还会有不少媒体圈儿的,之前就听说有个弹钢琴的女生在某次演出上被星探挖掘,一炮而红,直接出道变成了女明星。
罗莎也想来碰碰运气,不能当女明星,能被音乐大牛青睐点招,当个关门弟子什么的也是不错的。
她捯饬完自己就听见有几个小女生在角落里小声的尖叫讨论着。
“伍修然哎,我看到伍修然了!气质超棒!”
“你看他拿的那把小提琴啊!据说是大师私房打造的!全国就这一把,音质一流,还贵的要死!”
“他就在一楼的洗手间门口!我没敢上去跟他说话呜呜!”
“他应该是独奏组的吧?那估计待会儿就要上场了。”
“哎呀我的节目还排在好后面呢,他演完肯定立刻就走了啊!不能跟他偶遇了。”
罗莎心绪稍动。
她想,这群小女生就是没见识。
如果换做是她,就大大方方的上去跟伍修然打个招呼,顺带再求个合影,如果可能的话再交换个联系方式,微博互粉什么的,这样以后回去她就有的资本唠了。
她是伍修然的朋友,那小提琴的业务水平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到此,她便兴致盎然的拎着裙子下楼邂逅伍修然了,谁料她还没顾得上露脸,就听到了伍修然跟连乔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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