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谢青鹤都坐在条凳上, 将自己沉浸在村庄纷纭又和谐的诸多动与静之中。
直到感觉到大地上寒潮渐渐消融,日光温和地倾洒而下,勤劳的村人们纷纷翻身起床, 烧火煮饭,准备农具, 喂饲牲畜,媳妇吆喝,孩子哭闹, 远处一户人家还有汉子在劈柴
村长家里也是极勤劳的一户人家。老妇在准备早饭,以招待过路的大方客人,二郎则去了村东头担水,村长是一家之主, 也并未在家闲坐休息, 拿着老妇切好的野菜去喂鸡, 打扫鸡圈。
没多时, 神婆家就传来了惊恐的嚎叫声。
“狐狸精来报仇了老婆子被狐狸精杀死了”
惊慌失措从屋里跑出来的是神婆的丈夫,村人们尊称神婆为席婆,只有他才喊老婆子。
神婆家本在村中四邻繁华之地,自从席婆突然能走阴通灵之后,附近邻家都纷纷倒霉, 有条件的人家全都另起屋舍搬到了别处, 宁可住在村子外围也不与她家靠近。这老丈跑出来呼喊了许久, 才有隔着挺远的人家听见声音, 问道“李老头儿,大清早嚎啥呢席婆不管管你”
老丈六神无主地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席婆死了被狐狸精杀了哎呀喊你汉子来看”
很快,神婆被狐狸精复仇的事情,就风一样地传遍了整个村子。
有村人跑来村长家里“村长您快去看看吧,神婆被狐狸精杀啦”
村长带着二郎匆匆忙忙出去,没多久,二郎又风一样地奔了回来,忐忑不安地敲了谢青鹤与伏传休息的屋子房门“道爷,小公子,您二位可曾起身在下打扰,实是不得已”
伏传一手扶着门,将二郎堵在门口“何事喧哗”
从汤家偷来的孩子还搁在床上,可不能被二郎钻进来看见了。
二郎把神婆被狐狸精杀死的事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看着伏传的脸色“我爹想着,您家主人不是降妖伏魔的道爷么还请道爷前去看一看,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狐狸精有些厉害。”
乡野传说里的各种妖精鬼怪,顶多就是附身叫人说胡话,发烧,失神,哪里见过妖精现真身跑人屋里,直接把人脖子捏断的这突如其来的命案把村人惊住了,纷纷要求村长请昨天的道长来收妖。
“你稍等片刻,我要问一问师父。”伏传把门关上。
昨夜谢青鹤只说了如何惩治恶人,并未吩咐今日的应对,伏传也不知道谢青鹤想怎么办。
谢青鹤指了指床上的孩子,伏传秒懂。
待谢青鹤整理衣裳出门的时候,伏传趁势抱着孩子翻出窗去,把孩子放在了马车里。
那倒霉孩子昨夜就被点了睡穴,天亮时伏传还给他补了一指头,这会儿安静得跟个物件似的,怎么折腾都不会醒。
二郎引着谢青鹤出来,恰好撞上牵上马车的伏传,吃了一惊,心中暗暗纳罕,这小师傅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竟然没注意么我可是被吓坏了这么大个人都看不见
谢青鹤跟着去了神婆家中,此时半个村的男女老少都围了上来,议论纷纷,眼底都带着害怕。
神婆能在此地混得如鱼得水,得益于村中各人都笃信鬼神。神婆昨日言之凿凿说汤家媳妇被狐狸精附身,还做法驱赶了那条狐狸精,晚上就被狐狸精“杀”了,整件事简直逻辑严密没有任何破绽。
谢青鹤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说“去昨日事主家看一看吧。”
惊乍了半早上的村民们才悚然惊动,村长、村老围在谢青鹤身边,伏传还拉着自家的马车,一行人走得不紧不慢。谢青鹤熟知经典,这会儿就照着各类法术册子瞎几把背上一通。村长与村老们是有些见识,能记得几句千字文就不错了,哪里听得懂谢青鹤说的各类行话,一个个听得眼冒金星。
早有精悍村汉与好事的媳妇小孩一路狂奔,先去了汤家看热闹。
这热闹却不那么好看。
谢青鹤还在忽悠身边的村老,就有隔壁家的狗蛋连滚带爬地扑上来“叔啊,三老爷,四叔公家都被狐狸精杀了立大伯也死了”汤家村除了几个外姓,都是同一支血亲。
神婆的丈夫姓李,当初逃荒来汤家村,娶了汤家的女儿才落户生根,前妻死后才娶了同样逃荒来的席婆。席婆死了,汤家村众人有惊慌恐怖,更多的还是看热闹。反正不是自家的亲戚。
这会儿听说四叔公一家都死了,汤家村的村民情感上马上就不一样了。血缘亲近的几家一路飞奔,前前后后的哭声也渐渐起来。这会儿就真有了一股凄惶悲伤的气氛在村中蔓延。
伏传对此深为好奇。
他在寒山长大,身边的所有人跟他都没有血缘关系,他不知道血亲的意义。
上官时宜要他下山了结家仇,什么扈水宫惨遭灭门,娘亲临死托孤他听了也就像个不走心的故事,知道那是自己的责任,却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原因就在于他根本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是没有爹娘,寒江剑派内外门所有弟子基本上都没有爹娘啊。大家都只有师兄弟,他还有个师父呢,大批外门弟子连师父都没有,也不存在看见别人有爹疼娘亲,他就心生妒忌感慨什么的。
这会儿看见汤家村的村民们这个喊四叔公,那个喊四叔,这个哭立大伯,那个哭立兄弟
他不禁想,这就是血亲么
刚在神婆家中,许多村民都不敢进门,只怕沾上了晦气,惹上狐狸精。
到汤家情况就不一样了,许多村民都扑进门去哭丧,一个老头子匆匆忙忙闻讯赶来,进门看了汤老头的尸体一眼,说“这就是个狐狸精,我们也要给老四报仇”他的儿孙们站在身边,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纷纷附和“剥了狐狸皮,给四叔四爷爷陪葬”
村长家与死去的汤老头分支许久,血缘上已经不那么亲了,也并不想去跟狐狸精掐架。
“杵大哥不要着急,这事来龙去脉还得请道爷掌掌眼,您就是想除了那害人的狐狸精,也得找得着它在哪儿不是这种田耕地咱们是内行,除害收妖,道爷才是内行杵大哥,您看我说得在理不”村长上前拉住那老者的手,把他带到了自己这一行人群里。
此时就有女眷嚷嚷起来“秀娘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哩,狐狸精不曾害她”
又有老妇抱着秀娘的儿子出来“羊蛋也还活着。”
与汤老太交好的老妇钻了出来,怒道“那秀娘就是个狐狸精作甚狐狸精不杀她,倒把她公婆男人都杀尽了当初她嫁进来就妖妖娆娆不老实,进门五年不下蛋,只会搽脂抹粉做新衣裳,把咱们村儿的风气都带坏了她娘家不就是被她给祸害没了吗全家死绝啊”
秀娘的娘家家境颇为殷实,初嫁时是有些外来的习惯,比如要炊热水洗澡,抹些面脂,陪嫁的箱笼也多,给全家都做了新衣裳。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难免眼红,吵吵嚷嚷地也要比肩。这就让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老太太们不乐意了。
汤老太教训了媳妇几回,明里暗里收缴了媳妇的嫁妆,秀娘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早就跟汤家村的村妇一样灰头土脸、青春不再。可这老太太记了多年的仇,还是忍不住要出来落井下石。
伏传听了就不大高兴了,出声道“你这老妇好没道理搽脂抹粉做新衣裳怎么了你自己长得膀大腰圆胸口塌,子孙不肖挣不来银钱,倒要管人家做不做新衣裳”
谢青鹤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更没想到他发难的点在这上面,顿时有些懵逼。
“小”谢青鹤想喊小师弟,没出口发现不对,“小传,你在说什么”
那老妇也被伏传喷懵逼了,主要是看着伏传背着一把剑,看上去脾气也不好,真怕伏传横起来砍她全家,所以气得满脸通红暂时没回嘴。听见谢青鹤训斥伏传,老妇就似寻到了依靠,满心期待地看着谢青鹤,只盼着谢青鹤狠狠痛骂伏传一顿,最好打这口不择言的小后生几下。
“这老妇虽说心脏口毒、满嘴嫉妒,毕竟是个妇人。肌骨肤发皆父母所赐,你一怒之下就讥讽人家粗犷不似妇人,岂是君子之道可知错了吗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谢青鹤怒道。
伏传见他真的生气了,缩了缩脖子,说“弟子知错。以后骂人不揭短了。”
老妇没期盼到伏传挨揍,反而又被谢青鹤骂了一顿。这师徒俩一个骂她长得丑、子孙不给力,一个骂她心肝坏了,人品不行,全方位地把她挤兑了一番。
气得老妇四处寻找自己的儿子“老大,老大去哪儿了就让人家这么欺负你娘”
哪晓得伏传也乖觉,上前对她施礼“阿嬷有礼。在下口不择言,冒犯了老人家,还请恕罪。”
那妇人的儿子缩着脖子上来,劝自己老娘“娘,您看,人家都道歉了,您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不等老妇说话,他已对伏传作揖还礼,“小道爷客气了,您还是收妖要紧。”
伏传看了那老妇的儿子一眼,冲老妇做了个鬼脸。
子孙不肖,子孙不肖老妇满脑子都只剩下四个字,气得胸口一阵起伏,生生厥了过去。
谢青鹤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叫汤家村的村民置办上香案,就摆在汤家院中,这年月农家都有祭祀之物,备上香烛倒也简单。伏传跟在他身边打下手。
本以为谢青鹤是走个过场,糊弄一阵,哪晓得香刚刚插下去,伏传就听见风中传来的鬼吟。
谢青鹤是真的做法,把汤家村的各路鬼神都送走了。
村民们感觉不到一瞬间消散的各路魂体,只能看见有几家近年比较殷实发达的人户,家中都有各类不同的护家蛇游出来,遥遥地朝着香案方向点头施礼,又游回家中消失不见。
这一手把汤家村的村民们都镇住了,跟着在香案前拜倒,一时菩萨天尊财神爷念了个遍。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青鹤摇了一下镇魂铃,说“这狐狸精本是席婆的祖师爷,与席婆勾结好了哄骗钱财,谋人性命。昨日贫道竟没看出来。精怪妖孽心思叛逆,供得再是殷勤虔诚,毕竟不是正神,翻脸就要杀人。诸位善信日后还是得祭祀正神,莫要与乡野神棍往来。”
他做法时一会儿雷光一会儿闪电,比神婆厉害太多,早把村老们忽悠得服服帖帖。
村长更是心惊“那狐狸是没害到秀娘,一怒之下就杀了席婆”
“那狐狸精本是要收了屋内的妇人做祭品。席婆故意蛊惑她家人,想要把她打死,因缘巧合被贫道打断了。这狐狸精一怒之下就杀了席婆泄愤。唉。它若是来寻贫道,也不至于此”谢青鹤扼腕叹息。
村长家的二郎连忙说“想必是那狐狸精也不敢来找道爷的晦气。”
谢青鹤淡淡地说“如今这狐狸精已经被我撵走了,待我追上去,将它擒杀。不过,屋内那妇人与她的孩子也是留不得了,以防那狐狸精再来寻她,反倒害了你们全村人的性命村人们做个见证,就叫她跟贫道走吧。”
几个村老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道爷慈悲,就把她带走吧。实在是留不得了。”
谢青鹤装神弄鬼搞出这么多的名堂,一来是为了告诫村人不要再迷信神婆,杜绝再有村人借鬼神之说害人的后患,二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把秀娘带走。这年月妇人孩子都是财产,夫家打得,族人卖得,想要自己离开那是万万要不得。
这村里人把秀娘抬出来,七手八脚就想往谢青鹤的马车里搬。
被伏传拦住“这可是我师父的车子,哪里能让妇人上来”
村里人着急把秀娘送走,有家境殷实的人家献出一辆烂朽的板车,把秀娘放了上去。
二郎又跟伏传商量“小神仙,您这不是还有一匹多的马么”乡野村夫给出一辆板车已是极限,要让谁家捐个畜生脚力出来,那是绝不可能了。
伏传才点了头“好吧。”
昨日谢青鹤与伏传带着一辆马车过来,今日离开就多了一辆板车,一个妇人,两个孩子。
伏传对此深为不悦“师叔,咱们为何要带这妇人一起走”
谢青鹤很意外“我缺个厨娘”
伏传突然间想起,一开始师叔确实是这么说的,缺个厨娘。
他想不通的是“咱们昨夜听到了汤家的秘密,不是都知道这妇人也不算好人了吗不是要叫她自生自灭么为何还要她做您的厨娘”
“她是不是好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觉得她故意自杀,想要贪图娘家的财产,万一不是呢她也许只是万念俱灰,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谢青鹤从药匣子里拿出一颗药丸,“你喂她吃一颗药,把她的孩子抱到车上来。好几岁的孩子了,能跑能跳,可别从板车上摔下去。”
伏传跳下车去,给板车上的秀娘喂了药,又把她的儿子抱了起来。
一直昏迷的秀娘突然睁开眼“羊蛋”
伏传抱着孩子,说“碰你儿子就醒啦你可真是个好娘亲呢。”
羊蛋不住喊“阿娘阿娘”
伏传干脆把羊蛋又放了回去,说“你在这儿好好看着你娘,摔下车没人捡你。”
板车套在龙帮主的马上,那匹马又拴在马车的后边,这就很考验谢青鹤的赶车技术了。伏传坐回车辕,发现谢青鹤根本也没怎么费劲,那两匹马就在自己往前走“师叔,你这两匹马欺负我。”
谢青鹤见他没把孩子抱回来,也没有多问,闻言笑道“怎么欺负你了”
“昨日我去牵马车,它俩就不动。得喂糖才行。今早也骗了我两块桂花糖。”伏传告状。
“你要它听你的话,给它一些甜头吃,不也是应该”谢青鹤招呼两匹马,“对不对大爷,二大爷”
那两匹居然真的喷出一口气,叫“二大爷”的马还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回应。
伏传惊叹不已“我知道它叫大爷,本以为它身边这是二爷,哪晓得居然是二大爷”
他觉得师叔真的很有趣。
“师叔,前面有什么大城么”伏传问。
谢青鹤想了想,说“往前七十里是宜郡首府安阳城。算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城了。”
“弟子在安阳城也有产业。不若师叔把弟子送到那里。”伏传既然认了亲,就不能把师叔当“居心叵测的不知名老者”随意欺负,“您现在也算是拖家带口的,厨娘还病着,还有俩孩子再者说了,师父交代过,弟子下山来了结尘缘,也不许师门长辈帮忙”
谢青鹤听出他这番话的言不由衷。
小师弟是生气了。
昨夜他叫伏传去偷秀娘娘家侄儿时,这小孩可没说“拖家带口”,也没嫌弃带着孩子是个累赘。
盖因谢青鹤叫伏传去恐吓秀娘时,还交代了要秀娘抚养孩子云云,他本能就认为谢青鹤是不会再管秀娘了。他心中认定了秀娘不是好人,救她一命也罢了,还要一路带着,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你要救人就去救,我不想救,不跟你一起了
小孩子的思维就这么直率简单。
谢青鹤想了想,说“也好。”
伏传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还准备了许多说辞,想要说服师叔。
这下子满肚子说辞都落了空,伏传心里还有点古怪的怅然,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很“豁达”“就是呢。到时候我给师叔准备好马车、车夫,您也不必这么辛苦,回程的路上看看书,睡睡觉”
“那可多谢你了。”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你孤身一人去龙城,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很小心。”伏传拉开他的手,背身钻进车厢里。
可给这孩子气坏了。
谢青鹤明知道伏传在生气,还知道伏传的愤怒已经从“救坏女人”变成了“不哄我”。
本质上大师兄也不是个很体贴的性子,师弟们敬着,师父宠着,只有别人顺着他、哄着他的,他可没有点亮给别人顺毛的技能。他非但不去哄一哄伏传,看着伏传气鼓鼓的模样,还忍不住想笑。
突然听见车厢里有动静,谢青鹤一皱眉“你做什么”
伏传正要捶师叔的酱油瓶子,哪晓得师叔耳朵这么灵,他连忙把酱油瓶子放回去,哑然片刻,说“路上好大一个坑”
谢青鹤实在憋不住了,闷笑了两声,说“那你瞧瞧车里还有什么能出气的,师叔都给你。”
伏传有些讪讪地钻出来,低头小声说“师叔,你能不能把二大爷给我呀”
谢青鹤总共就养了两匹马,此次出门都带了出来。若是旁人向他索要马匹,他多半是不给的。
伏传身份特殊。他向谢青鹤索要什么,但凡谢青鹤有,必然会给他。当初连祖师爷空间都能给了小师弟,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谢青鹤含笑点头“能啊。到安阳城你就牵走吧。身上带些糖块,也别给它吃多了。”
伏传靠在他背上,轻声说“师叔,您和师父一样,对我真好。”沉默片刻之后,“有时候待在您身边,就像师父在一样。”其实,好像比师父还亲切一些,因为师父也会训斥责罚,师叔就不会。
前往安阳城的七十里路,走走停停,马车还带着板车,一直到天黑都没能赶到。
谢青鹤与伏传都已习惯了露宿,熟练地驻车,点起篝火,寻找水源炊水做饭。
两个孩子也早就解放了出来,羊蛋从板车上下来,秀娘娘家侄儿水生也从马车上溜下来。两个孩子介乎懂事与不懂之间,尚且不理解死亡的意义,只管围在秀娘身边,个个都叫饿。
秀娘艰难地坐了起来,想给儿子侄儿讨些饭吃,谢青鹤已招呼两个孩子去拿饮食。
吃过温热的汤饭之后,秀娘也犯愁,晚上降温了,孩子们怎么睡觉
哪晓得伏传烧了热水,给孩子们洗了脸脚,也让羊蛋给秀娘擦洗了头脸,伸出一只手来“娘子带着孩子们上车休息吧。”秀娘现在能走动,伏传就不肯抱她,顶多支援一只胳膊。
板车四面不靠,马车是有车厢能挡风的。谢青鹤与伏传再是伤重,也不至于让妇孺露宿风中。
秀娘带着孩子们上了车,谢青鹤与伏传就围坐在篝火前,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伏传几次欲言又止。
谢青鹤见他犹豫,也没有追问。
时至深夜,谢青鹤与伏传道了晚安,将要打坐入定。
磨蹭了大半夜的伏传才凑了过来,小声商量说“师叔,弟子在安阳是有产业的,要不,在那儿给那妇人找个谋生的活计,暂时安置下来您想要厨娘,弟子以后给您找个大厨啊”
谢青鹤心想,可算没憋死你这个小兔崽子,磨蹭半天,还是开口了。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轻快,故作平淡地轻“嗯”了一声。
谢青鹤出山是为了调查小师弟与魔教勾结之事,本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挑厨娘。
说到底,他若真的缺厨娘,不至于缺上十五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况,那秀娘到底会不会做饭还是两回事呢大多农妇只会把菜放进锅里浇上一瓢水,那不叫会做饭。
伏传要去龙城赴险,谢青鹤必要跟着。哪有功夫先绕道把把秀娘送回密林
秀娘的两个孩子都没有修行的资质,不说寒江内门,外门都进不去,也没送回寒山的必要。
谢青鹤的打算是在民风相对温和的地方把秀娘安置下来,叫云朝一年半载来探望一番。至于秀娘有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能把孩子养到什么地步,谢青鹤也不可能包办一辈子,顶多是不让她们遭人欺辱、死于横祸罢了。
伏传中午跟他发了脾气,二人约定要分道扬镳。
谢青鹤倒是不着急,反正他会偷偷跟上,暗中保护。不必假扮师叔的身份,或许还更方便。
但是,伏传吭哧吭哧憋了大半天,到底还是跑来跟谢青鹤说软话,暗示要收回分道扬镳那个提议,谢青鹤还是有些高兴。小师弟倚赖我。小师弟想让我陪着他。
虽说身为掌门弟子,老要抱着师叔的大腿不大好。
谢青鹤就给伏传找了个理由,马上就宽解了自己师弟才十几岁,还可以娇气好几年。
“这临近首府,也没什么野物了。还说烤个山鸡吃呢。”见谢青鹤没有跟自己计较,也愿意把那妇人留在安阳城,伏传心里高兴,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就想搞点集体活动。
谢青鹤心里也高兴,破天荒地没有专注修行,而是给小师弟支招“这附近必有农家。你拿上一些散碎的银子,去买些农家豢养的家禽,或许比山鸡更加肥美。”
“师叔也想吃鸡吗”伏传让师叔强行想吃,已经拿了碎银子,“我这就去找”
伏传离开不久,故意保持高深模样的谢青鹤就忍不住笑了,别人家的熊孩子可厌可恶,自家孩子闹个别扭都这么可爱搞笑。想着小师弟要吃烤鸡,他也不打坐了,起身削了几节树枝,方便待会儿烤鸡使用。
远处有飞鸟扑簌簌升腾入空,谢青鹤迟了一瞬就意识到不对。
小师弟刚才已经过去了,并未惊动飞鸟。此时惊动飞鸟的人绝不是小师弟
他选址休息从不在官道之上,大部分追着水源走,基本上距离官道还有半里的距离。这也就注定了不会有人时不时地路经他的露宿点。半夜三更,谁会往这个方向走
谢青鹤身形如鬼魅般轻灵地凑近马车,轻声道“夫人带孩子伏在马车上,不可起身。”
旋即取出了左家兄弟被伏传扣下的佩剑。
半里之外,已传来了弯弓拉弦的声音
箭雨瞬息而至。
谢青鹤直接在马车之前打开了空间,所有射向马车的利箭,全都飞进了空间里。
他释出一部分修为,冠绝天下的轻身术瞬间施展开来,人如夜色中的一缕微光,提纵间就杀向了弓手伏击的方向。
夜色中。
寒光闪烁。
弓手只来得及射出第一轮箭,第二排预备中的弓手利箭未出,咽喉处先喷洒出血箭
下一秒。
前排不及后撤的弓手,咽喉也都多出了一道口子。
谢青鹤剑出即归。
人已回到了马车之前。
这时候埋伏在四处的杀手也才刚刚突袭至马车附近。
谢青鹤惟恐这群人不小心扑进了自己的空间,倏地将空间收起,轻飘飘地落在马车顶上。
“千乘骑”谢青鹤已认出了这群人的来历。
虽然不曾骑马,也不曾带甲,可这群人的队列与招数,谢青鹤在骡马市跟着伏传见了太多次。如他这样的顶级高手,任何招式只要见人使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更不可能认错对方的来历。
前来砍杀的千乘骑见了谢青鹤也很错愕“是燕不切快寻伏传”
这群戴着口罩、穿着黑衣的千乘骑,居然就真的一哄而散,只留了十多个人对付谢青鹤。
其他人
都去找伏传了。
谢青鹤将长剑下垂,眼底有些无奈。
他刚才已经把弓手全解决了,因出剑极快,剑上不带一丝血腥,清净无比。
大约是这手段已经超出了正常武夫能理解的范围,所以,千乘骑的现场指挥官压根儿就没把谢青鹤当作如何难缠的对手。等到谢青鹤把现场留下来的十多个黑衣人也撂倒之后,那群去找伏传的黑衣人早已四散开去
谢青鹤从马车上下来,心想,莫不是我中计了那人喊去找小师弟,其实是撤退的意思
毕竟,谢青鹤只有一个人。那么多黑衣人四散开去,他想追东的,就顾不上西边的。
等到南边宿鸟扑簌飞起,厮杀声响起,谢青鹤才知道对方没那么聪明。那么多蠢货是真的撂下他是去搜小师弟去了前面又是放响箭又是放烟花,四面八方的黑衣人都往南边跑。
谢青鹤有心去支援小师弟,这不是刚才黑衣人是以马车为中心,四散寻找的么
他若是抬脚跑了,其他几个方向的黑衣人要往南面支援,至少北面的黑衣人要去难免支援,不也得路过马车马车里还有秀娘和两个孩子。谢青鹤也觉得带着妇孺颇为拖累了。
他持剑守在马车附近,将路过的黑衣人尽数留在现场,还数着数。
他的记性很恐怖,那一批黑衣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几个,他这会儿全都记得。
算着差不多都跑没了,谢青鹤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马夫周围打开了空间入口。又叮嘱秀娘不要乱动。这才提起小师弟的长枪,朝着厮杀的中心飞掠而去。
远远看见人群聚集处有血肉横飞,小师弟大约是抢了黑衣人的兵刃,腾挪间火光飞溅。
“伏传”谢青鹤招呼一声,将长枪掷出。
那小孩手里还抱着两只肥鸡,杀得满脸是血都没撒手。
所有黑衣人都看见了从谢青鹤手里飞出的长枪,一路上无数人都想拦住那柄枪。
伏传手中无枪,兄弟们都杀得如此艰难,若他长枪在手
然而,枪就在那里。
无论多少刀剑试图阻挡,都被枪尖倏地穿破。
伏传心中一喜,直接就把手里抢来的苗刀扔了,腾空跃起,指尖够住了飞来的慕鹤枪。
与此同时。
谢青鹤听见极其恐怖的一声箭响,提醒道“冷箭”
一支精美冷峻的白羽箭,倏地射向伏传背心。
伏传刚刚拿到了慕鹤枪,正在下坠的同时,根本无法及时反应。
这一支箭的时机来得太巧,箭势又太过凶狠,伏传很难完美规避。谢青鹤距离太远,运极轻功也赶不及那支箭,只得再次掷出手中长剑可是,谢青鹤心里知道,不够
那一只箭,太强。
他这把剑投掷出去,势力渐衰。
剑虽赶得及阻止那支箭,却很可能没有能力阻止那支箭。
谢青鹤只得再释一部分修为,指尖捏诀,眼中飞出一道寒光,追着飞出的长剑贯入,霎时间,本是凡铁的长剑绽出能斩云气的神光,气势宛如神至,咔嚓截断了即将触及伏传背心的长箭。
“剑气”伏传吃了一惊。
伏传身边的黑衣人也都被剑气所摄,有了一时的胆怯与僵硬,无法动弹。
谢青鹤收回剑气,噗一口鲜血喷出“伏传,他射不了第二箭,拿下他”
“是”
伏传也顾不上肥鸡了,甩手一枪将身边的黑衣人刺倒,朝着那支箭射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亲眼看见师叔喷出一口血,莫名心焦如焚。师叔身体不好,师叔一把年纪了。我要拿下那偷袭的箭手,把他千刀万剐,不,先叫他给师叔磕头赔罪,再把他千刀万剐
愤怒中的伏传杀意全开,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人与物,都被他一枪横扫。
等他循着冷箭的方向,找到箭手伏击的位置时,早已空无一人。只看见天上飘着一架飞鸢,已飞出去起码十多二十里了伏传打了个寒噤
飞鸢。
怎么会是飞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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