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没能捞到行侠仗义的机会。

    因为, 隔着河岸陷入纠纷的人群, 没有任何人向他呼救。

    他神色平静地坐在车辕上,看着壮汉举起拳头,一下下砸在妇人的头上、身上。

    那妇人被打得似乎要昏迷过去了, 她的身边围着好大群人,竟然没有一个出面帮忙劝架。这在讲究乡性的乡野之地, 本就很反常怪异。

    人群的最中央还有一个穿金戴银的老太太,翻着白眼,手里捧着个土碗, 正不断往被殴妇人的身上喷水,边喷边骂“该死的狐狸精,快走莫回头善信门内供神仙,斩妖除魔不容情快快走, 快快走”

    这是一场民间最凶蛮落后的迷信活动。

    神婆认定家中有妖孽作祟, 着落在媳妇身上, 要求男主人用暴力的方式驱赶妖邪。

    妖怪一旦附身人体, 就会怕疼怕害,挨不了打就会自行逃走。

    殴打是除邪,是为了妇人好,是为了全家幸福美满。邻居乡人又有谁敢出面劝阻谁敢多说一句话,反倒要被责怪是不是与人家有仇怨, 希望人家被妖孽害得家破人亡

    只有不懂事的孩子在哇哇大哭, 一头钻进老妇人的怀里“阿奶, 阿奶救救阿娘你叫阿爹别打阿娘啊阿奶”

    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似不忍心多看, 抱着孙儿口中不断念佛“菩萨在上,菩萨保佑我可怜的秀娘,哎哟,痛煞我也”

    谢青鹤见伏传果然一动不动,问道“那妇人只怕要被打死了。”

    伏传摇头道“我们刚过来的时候,她还能动,还能站起来。她自己也不曾跑,就站在那里让丈夫殴打,连躲一下都不肯。我今日救她容易,救下她之后呢”

    “也许,她并不知道丈夫要打死她。”谢青鹤心生怜悯,“我那里也还缺一个厨娘。”

    伏传犹豫了一下“我去问问她。若她还是不让我们救,咱们就不救。”

    “你背着左家兄弟那把剑,随在我身边,我去问一问。”

    谢青鹤黏着胡子,再带上小师弟这个“童儿”,才有点出世高人的气派。伏传那扛着枪的招牌形象,吓唬江湖人士效果良好,对着乡野村夫可不一定有效果。

    伏传马上明白了谢青鹤的用意,竟有些跟长辈联手捉弄人的刺激,连忙找出左家兄弟那把剑背好,还在马车里找出一个香炉,点燃一段沉香扔进去,捧在手里,一副家主人附庸风雅的骚包样子。

    见谢青鹤盯着他,伏传连忙说“那天路上好大一个坑”

    “车上颠簸,香炉就掉进你怀里了。”谢青鹤无语。

    谢青鹤杵着竹杖在前,他走路没有声音,竹杖点在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伏传就跟在他身后,长相俊美的少年,衣饰素净不凡,身负长剑,手捧沉香。

    分明仅有两个人,在乡野之中,硬生生走出了威威皇皇的气势。

    附近围观的村人都发现了这气质异于常人的一老一少。

    至于说阻止二人进村的事,好几个村汉都犹豫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出头。

    那背剑的少年肯定不好惹

    人群中主导此次驱邪仪式的神婆,见突然出现的谢青鹤与伏传,心中已有了两分胆怯。

    神婆心里很清楚,她正是凭着鬼神事在十里八村谋生,今天的事若办砸了,以后也就没饭吃了

    想到这里,神婆只管催促汤家的男人“快狐狸精马上快要走了,你可千万不要心软这不是你的婆娘,是狐狸精,是害你老爹生病的邪祟,你若不把它赶跑,你家就要挂白”

    老爹重要还是婆娘重要何况,这不是婆娘,这是妖精,是祸家的狐狸精

    汤老大的拳头一次次在秀娘头上撞击,打得指骨都要断了,施暴的快感渐渐模糊了理智,再有神婆在身边催促蛊惑,给他更多的合法合理性,他渐渐赤红的眼中越发多了几丝凶性

    有邻人与那挨打的妇人素有嫌隙,趁势把神婆的话添油加醋“汤老大,你是不是没力气了秀娘是人是妖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不快些把狐狸精打跑,你这个婆娘就要成妖孽了不说汤阿爹好不好得了,只怕是要害你们全家,还要害我们村儿啊”

    汤老太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阿奶,你快把狐狸精赶跑,我要阿娘啊呜呜”

    谢青鹤走近人群,原本看热闹谁也不肯让谁的村人们,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见他似要上前,几个围在前排似乎维持秩序的村汉,这才上前阻止“这位老者安康。村里恰好在除邪祟,叫您笑话了。您若过路要歇息吃饭,这边请。我是村长家的二郎”

    谢青鹤身形一闪,人已经走到了“除邪”现场,拄着的竹杖点在汤老大肩上,汤老大就不动了。

    “啊这这是什么邪法”

    “这老头儿怕不是狐狸精一伙儿的他是来救狐狸精的”

    “没见识。这叫点穴”

    “啥点穴”

    村人们议论纷纷,围在最前排的村汉们也有些尴尬。

    他们既想维持秩序,不让外乡人干涉村里的事务,又害怕这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少。

    短暂的犹豫中,谢青鹤已用竹杖挑起秀娘披散沾血的长发,露出她苍白红肿的面容。

    整日在乡间地头劳作的妇人,一张脸晒得又黑又土,凭着谢青鹤的目力,依稀能辨认出她少女时清秀的轮廓。总体来说,就是个青春不再、满身劳苦痕迹的寻常妇人。

    肯定没有什么狐狸精附身的毛病。这妇人身上干净得连一丝魔念都没有。

    “夫人,需要帮助吗”谢青鹤问。

    那妇人已经昏沉沉地失去了大半意识,呼吸艰难漫长,无法给他回应。

    但,如伏传所说。如果她想要得救,想要活下去,生的本能会让她做出反应。哪怕她只是陡然浓重自己的呼吸,崩跳自己的眼皮,甚至动一动垂在身边的手指。

    遗憾的是,这妇人紧闭双眼,就似死去了一般,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谢青鹤终究心软,对那神婆说“贫道以天眼窥看,这妇人身上的妖孽已去除。俗家老者以为如何您不妨再看一遍。”他给了神婆足够的尊重,神婆若是懂事,就该顺着台阶下来了。

    就有村汉惊叹“原来是位道爷”

    “那道士也未必比咱们存的席婆灵验席婆能走阴通灵,她招我爷我奶上来说话,一模一样”

    村人们就“道爷厉害还是神婆厉害”的问题,展开了激烈地讨论。

    神婆看着伏传背后背着的剑,又飞快地瞥了正在念佛的汤老太一眼,故意将土碗里的水喷出来。

    她装神弄鬼这么些年,也是有技巧的。这时候一口水喷出去,在秀娘身边行程一个奇异的弧面,看上去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遮挡住了。

    近在咫尺的村人们看得明白,顿时啧啧有声,惊叹不已“哎呀,圣灵护佑”

    神婆也欣慰地点头“道长是有眼光的大能。这狐狸精已经被我吓跑了。秀娘安全了。”

    眼看着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秀娘也暂时解除了危机。

    汤老大如梦初醒,在汤老太的责怪下,满脸心疼地将被打得人事不知的妻子抱回家去。

    看热闹的村人却未散去,依然围着谢青鹤与伏传上下打量。

    村人没什么大见识,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消遣,见了过路的旅人难免看个热闹。

    老太太小媳妇更是忍不住多看伏传两眼,心中暗自称赞小伙儿长得真俊,不看白不看,这么漂亮齐整的小伙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当然不肯马上就回家。

    村长家的二郎还要招呼谢青鹤与伏传去家里做客。

    汤家村临近省府,交通方便、土地肥沃,村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村长家里更是相对殷实,粗茶淡饭招待一顿也不算很艰难,再者,这样气派的客人通常也不会小气,说不得多给银钱,那可赚了。

    谢青鹤居然点了点头,说“那便叨扰了。”

    伏传睁了睁眼睛,还要住一晚上不赶路了

    若不知道谢青鹤的身份,伏传就要不干了,为何耽误我去龙城偏偏已经挑明了关系,知道这位就是失踪多年的燕师叔,跟在长辈身边行动,难免就得服从长辈的安排,伏传也不敢在人前抗议。

    谢青鹤跟着二郎去了村长家,伏传还得去牵马车。

    偏偏那两匹瘦马刁钻得很,谢青鹤驱赶它们,它们就很老实,谢青鹤不怎么使用鞭子,有时候光是它们都似能听懂。伏传去牵它们就很不配合了,鞭子抽着倒退,说好话也听不懂。

    没奈何,伏传去马车上找了两块桂花糖,喂马儿吃了,这才把马车牵到了村长家门口。

    谢青鹤已经在吃饭了。

    连着吃了几天面糊,伏传也馋正常的饭菜。村长家老妇用咸菜炒饭,伏传吃得满嘴流油。

    不等谢青鹤吩咐,伏传就去开了他的银匣子,给了二两银子做饭钱。对乡人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了。以至于老妇给谢青鹤与伏传铺床的时候,用上了压箱底的新被褥

    “这是发霉的味儿”伏传趴在床上闻了闻,觉得很新奇。

    沾着陈年老垢的油腻腻被单与干净却带着霉味的被单,你选哪一个

    谢青鹤哪个都没有选,盘膝坐在条凳上,双眼微阖,听着与夜色一起沉静下来的村庄。

    伏传也找了一张条凳,学着谢青鹤的样子,盘膝坐上去。以他的功夫,在三寸窄细的条凳上打坐不难,可也绝对不会很舒服。腿上还有三道大口子豁着,一盘腿就扯着了伤口,疼得他脸色一僵。

    他连忙打量师叔的表情,见师叔没有察觉自己的愚蠢,这才僵着脸慢慢把腿放下。

    “师叔打算怎么救那妇人呢”伏传问。

    因吞没与十一年前旧伤的关系,谢青鹤的大部分修为都处于负荷极大、不能轻动的状态。

    平时他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实际上,他的各方面能力也与普通人相差无几。

    目不能远视,耳不能轻听。

    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他可以把握住各方面平衡,稍微抽取一部分修为,维持某种能力。比如说,在骡马市跟随伏传时,谢青鹤就增强了自己的目力与判断力,还故意增加了隐匿气息的能力,让自己能够随时营救伏传又不被伏传发现。

    这种状态也有危险与弊端。

    被压在体内的魔类可能会趁势勾引蛊惑他,混淆他的记忆与神智。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青鹤一直将平衡把握得很好,至少,他还从没有因此被魔类暗算成功。

    现在,谢青鹤也化用了一部分修为,增强了自己的耳力。

    他正在倾听整个村落。

    伏传趴在桌前玩村长家待客用的茶杯。

    那是难得的一套颜色相同的杯盏,看上去是一套,壶嘴磕了一片瓷,盖子用绳子拴在壶身上,壶身与壶盖颜色不一样,盖子还小了一圈,勉强能盖住,可见是摔了重新配的盖儿。杯子也用得很旧了,总共四个杯子,三个都缺了口。

    “乡人们想凑一套齐整的茶杯都这么难啊。这可是村长家里。”伏传突然说。

    谢青鹤仍旧和耐心地倾听着。

    倾听是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并不是拥有了耳力,就能分分钟窥见不为人知的隐秘。

    哪有那么恰好,你竖起耳朵,人家就马上开始说秘密

    所以,谢青鹤也不仅是徒劳地等待。

    他将耳力增强,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体察入微的玄妙之中。

    除了能听见村中农人房中的私语,也能听见牲畜圈中的呼噜与沉眠,稼穑生长的茁壮与破土,甚至能听见裸露土地中各种虫卵成熟的声音。这片大地上,不独有人耕种、生活,也有畜鸟虫鱼,也有花草树木,天上降下的寒露,地上蒸腾的云水

    至于伏传闲得无聊要找他说话

    他听见伏传在屋子里乱转,听见伏传嘀咕,他还知道伏传满心烦躁。

    “师叔,我知道你想救那妇人。可人必自救而人救之。她今日被丈夫打得臭死也不吭气,咱们救了她这一次,明日走了,还能救她第二次,第三次么”

    伏传手指堵住茶杯上的小缺口,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完美。

    “您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您才是老前辈。想来不必弟子多嘴,您也能看出来。”

    “什么狐狸精,除邪祟,都是假的。那神婆改口之前,先看了那妇人的婆婆一眼。后来也是那家的婆婆取了银钱出来,给了神婆做酬劳这事儿就是那家的婆婆要杀媳妇,便求助神婆。”

    “今日狐狸精没了,明天狐狸精又回来了这婆婆才该杀”伏传恶狠狠地说。

    谢青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水波微颤,忍不住睁眼,看向伏传。

    伏传眼底带煞。

    “你心中有隙。”谢青鹤顾不上监听远处,注意力都放回了小师弟身上,“为何不念守心经你的基本功都练到哪里去了摄念,静心若不会,即刻数息,一二三”

    伏传根本不理会他的指点,仍旧趴在桌上“我好端端的,不会入魔。”

    见谢青鹤还不肯罢休,一直盯着他,他才解释说“我小时候就这样了。但凡听别人诉说痛苦委屈,我就能感同身受。不过,您别看我心中带煞,其实不会影响我的心智。不然师父早就把我关起来了,哪里会让我独自一人往山下跑”

    “你修的是九转同心道”谢青鹤熟知宗门中的一切,马上就抓到了重点。

    伏传摇头“我轻信易感的毛病是天生的,不过,我就算听了别人的故事会流泪愤怒,也不会影响我对局势的判断,因为,我听好人的故事会流泪,听坏人的故事也会感动,好坏都是一样的。师父说,我这不分好坏同施怜悯,才是真正的无情,想叫我修无情道呢。”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枪,说“不过,我和师父一样,修的是一心道。”

    “师叔,您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救那妇人”伏传好奇地问。

    谢青鹤觉得小师弟有些矛盾“你一边说救不得那妇人,一边问我如何才能救他,那你究竟想不想救她你若不想管闲事,就不该让我把马车赶得这么近。我修人间道,自知人力有尽,平时也不会多问凡夫俗子的爱恨悲欢。若不见人间悲苦也罢了,既然近前看见有人受苦含冤,难免出手相助。”

    “我自然想救她。可她也并没有让我们救她。”伏传强调了一点,“按照大师兄的行侠手册,这妇人就不该救,救也是徒劳。”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你大师兄的想法也会发生改变。”谢青鹤说。

    那个习惯快意恩仇,命人不服就快去死的谢青鹤,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想要好结局的老好人。

    他在入魔之中,为那么多人书写了全新的故事结局,使好人有好报,恶人横死街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德者高居庙堂到了现实之中,反而要守着条条框框,不肯去施舍一个好结局么

    谁规定人间道一定要七情八苦一定要三善六恶一定要纵容黑暗与阴影存在

    伏传还要坚持大师兄的行侠手册,谢青鹤不跟他鬼打墙,说“你很聪明。看出来乡野之间愚夫愚妇的本质。今日之事,除邪祟是假,婆家杀媳是真。想要解决那妇人的麻烦,就得弄清楚,婆家为何要杀媳妇”

    伏传一拍大腿“正是师叔,此中关键就是那花钱买凶的婆婆,我去杀了她”

    谢青鹤拎住他的耳朵,让他坐好“你屁股上是长刺了么”

    “刺倒没有长。前些日子被那群骑兵豁开好几道口子呢。”伏传连忙卖惨装可怜,“师叔饶了弟子的耳朵吧,快要揪下来了。”

    谢青鹤根本就没有用力,软软捏着那嫩巧的小耳朵,手感还挺好。既然小师弟示弱,他松手之前还捏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事看似婆婆买凶,你想一想,动手的是谁藏在背后的又是谁”

    伏传只见神婆收手之前请示了汤老太,又是汤老太取银钱予神婆,下意识就觉得是汤老太使坏。

    哪怕他在山上修行,也总是听说妇人之间喜欢闹脾气,婆媳矛盾乃是天底下最大的矛盾。于是就将这件事当作了恶婆婆虐杀媳妇的事例。

    “师叔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汤家共同的决定汤家老公公好像是病了,那神婆说,若不把秀娘身上的狐狸精赶跑,汤家老公公就要死了”伏传皱眉。

    “你身子轻,不若趁夜跑一趟,去汤家看一看,那老头儿是真快死了,还是在装死”谢青鹤强调道,“只去看一眼,不要动手杀人。”

    伏传本就闲得无聊,得了吩咐满脸兴奋“是”

    以伏传的身手,趁着夜色溜出去谈个消息,根本就不会有失风的危险,也懒得换身衣裳。

    谢青鹤用自己的茶壶煮水,热茶还没进口,伏传就翻了回来。村子里养了不少狗,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一条狗都不曾叫过。谢青鹤给他倒上茶,他一边喝,一边说“师叔料事如神,那老头儿还真是装的现下全家都在庆祝,说狐狸精跑了,老头儿的病也马上好了,直夸那神婆厉害呢”

    不等谢青鹤说话,伏传已生气地放下茶杯子

    “我知道他们为何要夸那神婆是为了下一次再买神婆来家杀人”

    “师叔,我去听明白了,那妇人叫秀娘,家在隔壁的高头村,娘家应该是挺殷实的吧反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娘家没人了,只有个六岁的侄儿来投靠。汤家的老头儿老太太想把秀娘的侄儿卖了,吞了那孩子带来的遗产,又怕秀娘不同意就是见财起意”伏传说得很愤怒。

    谢青鹤喝了一口热茶,突然间就不说话了。

    伏传原本不知道师叔为何沉默,等他自己转念一想“所以,秀娘不肯反抗她也想吞了娘家的产业,把侄儿带来的产业全都留给自己的儿子,可是,她又怕对不起娘家,对不起侄儿,她就干脆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任凭婆家打死自己”

    “诛心之罪,说之无益。你又怎知秀娘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谢青鹤打住了伏传的揣测。

    伏传陷入了迷茫“那咱们是不是该去救那个六岁的小孩子他也不懂事啊”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大师兄的行侠手册没说该怎么办了吧”

    “那也不是大师兄没写,是我悟性不行。惩恶扬善之道,存乎一心。我迟早是能融会贯通,学成一代大侠的到时候江湖中人都对我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谢前辈的继承人。”伏传连忙替大师兄辩解。

    你成了大师兄的继承人,将师父置于何地谢青鹤觉得这孩子有点憨,笑道“那今日还是按照我的法子来行侠仗义吧。我如今身体沉重,我来说,你来做,可以么”

    “包在我身上。”伏传打包票。

    听了谢青鹤的吩咐,伏传睁大眼睛“师叔,您这可真是简单粗暴。我好喜欢”

    两人说话间喝了一壶茶,伏传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谢青鹤再次盘膝入定,抽调修为增强了耳力,听着小师弟在外边“行侠仗义”。

    伏传先摸到了神婆的屋里。那神婆并非独身,家有老夫幼子。

    神婆独自住在一间屋里。若是她与老夫同居一室,伏传办起事来还有些麻烦。

    他悄悄摸进去,一只手就捏断了神婆的脖子,仿佛捏死一只鸡以鬼神之说骗些愚夫愚妇的钱财也罢了,这婆子却以鬼神之说杀人,伏传杀她时,心中不起一丝涟漪。

    杀死神婆之后,伏传轻轻打开窗户,在窗台上画了个惟妙惟肖的狐狸脚印。

    一个神秘兮兮的狐狸精杀人现场,就这么轻松地完成了。

    在神婆家布置好之后,伏传又溜到了汤家,先后捏断了汤老头和汤老太的脖子,又打开窗户,如法炮制了狐狸的进出脚印。又到汤老大的房里,把汤老大也捏死。

    秀娘本是受害者。

    可伏传不相信人没有求生欲,他认为秀娘就是故意求死,想要昧下侄儿的家产。

    这让他对谢青鹤的吩咐,颇有一分不心甘不情愿。秀娘被打得奄奄一息,汤家也没人给她找大夫,大约是打着拖死了也好的算盘。伏传在她身边杀死了她的丈夫,她也毫无所觉。

    “你这恶妇听着,吾本是你娘家的护家神,跟着你娘家侄儿到了此处。想不到你家心思恶毒,竟有谋害之念今日留你一条狗命,一来念着你身上血脉,二来念着你还有儿子要养育劝你从今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否则必要你满门死绝”

    伏传这番话说得凶行恶状,生生把昏迷中的秀娘吓醒了。

    伏传心中暗道不好,一个翻身就从窗户跃了出去。

    他身法奇俊,速度又快,秀娘只看见有个影子飞出去,却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伏传蹲在窗户底下大气不敢出,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还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也在窗台上画了个狐狸脚印。心想,哎哟我的大师兄在上,这恶婆娘居然醒了差点露馅。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把点了昏穴放在门口的六岁小孩儿拎起,飞快地返回村长家里。

    “师叔,我都办好了。”伏传向师叔表功。

    见谢青鹤也不是很热衷此事,他拿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狐狸脚印“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谢青鹤只好从怀里摸出一个药丸,说“吃了快睡觉吧。明日咱们就走。”

    虽说是个药丸,可是,这药丸吃着甜丝丝的,也算是个奖励了吧

    伏传得了药丸挺高兴,一口咽了,还要谢青鹤给他倒热茶。看得出来,这孩子在寒山是极受宠的,大约平时也会这么缠着师父谢青鹤给他倒了茶,他还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画得挺像。”谢青鹤只好夸了一句。

    伏传方才作罢,他把偷来的孩子放在床上,还给孩子盖上被子,转身见谢青鹤又盘膝坐在了条凳上,忍不住问“师叔可是嫌弃农家铺褥不干净弟子把马车上的寝具给您搬过来吧”

    “不麻烦了。我今日修行。”谢青鹤没有撒谎。

    他刚刚听着伏传在夜色中一一折断神婆与恶夫愚妇的脖子,突然之间心有感悟。

    既修人间道,就得常常来人间走动,看一看人间的善恶悲欢,舒展舒展自己的未尽之念。

    人间有善,可扶。

    人间有恶,可斩。

    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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