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 170 章 溺杀(16)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隔着一层屏风, 谢青鹤与自家姐妹说家事,贺静与原时安被动地听了全程,二人都没吭声。

    赵小姐与原时安议婚, 有官媒中人打点三书六礼。原时安生母早逝, 也没有同胞姐妹,只隐隐约约地听焦夫人递过话, 说这位小姐生性烂漫, 能写诗著文, 不是那等只讲贤惠德行的睁眼瞎显然是媒人知道原时安在羊亭求学, 追求诗文风流,为讨好他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原时安知道媒人嘴里没几句真话。

    但是,官家千金亲自拿剪刀戳瞎人的眼睛, 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那边蒋二娘在捶床咒骂毒妇,原时安也有些不自在。被骂的赵小姐毕竟是他的未婚妻。

    说了戳眼睛的事情之后,蒋幼娘也再没什么可说的。

    她伤了眼睛昏迷过去,赵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吓坏了,原本是想排挤外边来的野丫头,哪晓得被撩起性的小姐这么可怕。当然,她们更害怕的是闹出了人命, 太太那边搪塞不过去。

    此后几天, 蒋幼娘就在屋里养伤, 有人给她擦血包裹, 撒了些止血药, 还给她喂了些水米维生。

    把事情前后交代之后, 蒋幼娘伤重虚弱, 疲累交加又睡了过去。

    蒋二娘想起妹妹的眼睛, 再想一想赵家的门第, 心中生起几分无奈又愤怒的恐惧。

    她提过唯一可行的报复手段,弟弟妹妹都不赞同。被蒋幼娘说了几句,反倒衬得她极度自私无理,使她生出了几分羞惭。

    谢青鹤坐在病床前若有所思,蒋二娘看着就害怕“弟,你不要冲动。”

    官身平民本就是两种难以逾越的阶层,在蒋二娘看来,弟弟和赵家硬碰硬必然要吃亏。

    “小妹的眼睛已经这样了。”蒋二娘擦了擦眼泪,“捡出一条性命,已经是阿弥陀佛保佑。你好好儿的不要招惹是非,我和她下半辈子才有依靠。你若是再出点什么事我和她要怎么办爹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蒋家的独苗,咱们义勇不起啊,弟。”

    谢青鹤安慰道“二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蒋二娘哪可能不担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啊”

    谢青鹤不漏半点口风“什么都不做。”

    屏风外边。

    听见蒋二娘带着哭腔劝谢青鹤冷静三思,贺静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这事儿基本无解。

    他带着人去迁西侯府跟原时祯打架,谢青鹤甚至在迁西侯府杀了人,把迁西侯府砸个对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迁西侯府至今都没有派人来找麻烦那是因为这事背后有原时安撑着。

    如果原时安没能顺利醒来,贺静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谢青鹤在整件事里充当的是打手角色。外人看来,谢青鹤和跑出来给原时祯撑场子的辛仲道一样,都是花钱雇佣的江湖下流。非要类比,在贵人眼里,一个谢青鹤大概能和一百个家丁划等号。

    这就盛世权贵的骄傲。

    就算你单人匹马再能打,能对抗整个朝廷吗能对抗代表朝廷的律法吗

    所谓的战力,没赶上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不能转化为军功与爵位,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谢青鹤一手破坏了迁西侯府对原时安的谋害,迁西侯府最终小心注意的人也只有两个,一是已经苏醒的原时安,一是母家能搭上魏国公府的贺静。谢青鹤不过是一把刀,上不了台面。

    谢青鹤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会在律法上得到任何支持。

    赵小姐的所作所为确实很使人震惊,可想要替蒋幼娘讨回公道,根本不可能。

    奴告主的性质十分恶劣,与子告父等同,甭管有没有道理,上堂先坐罪受杖,打上一顿再说打死倒也不至于,打残废的例子比比皆是。就算蒋幼娘熬过了这一关,事情发生在深宅大院之中,所有人都是赵小姐的奴婢。蒋幼娘说赵小姐戳瞎了她的眼睛,谁能为她作证

    这事最好的结局,无非是赵小姐赔偿蒋幼娘几个银子,把卖身契还给她罢了。

    面对这种结果,谢青鹤肯善罢甘休么

    贺静觉得,以蒋先生的脾性,只怕是难。

    他突发奇想,拿手肘去挑原时安,贱兮兮地说“要不,你把那毒妇娶回来算了”

    原时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贺静嘿嘿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这人天天想着要给你爹娘圆个好儿佳妇的过场,不知道赵氏是如此毒妇时还再三斟酌呢,现在知道她这样穷凶极恶,只怕是放老虎咬你你都不肯娶她了吧”

    原时安斟酌着将手里茶杯放在桌上,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贺静好奇地看他“什么办法”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赵氏一介闺阁女流,以剪刀戳刺从人眼睛以致失明,如此残忍无度,首要问罪的该是谁”原时安问道。

    “当然是她夫婿你啊。”贺静开了个玩笑,见原时安没有笑,他就老实下来,“养不教,父之过。赵氏还未出阁,是在室女,她在家里出了事,自然是她父兄承担罪责。”

    原时安轻嗯了一声,说“只须联络几位御史言官,照着赵氏父亲弹劾。多上几本折子,赵员外郎以此失德丢官,他自然知道去教训赵氏。”

    这就是全然的朝堂攻讦作派了。

    迁西侯府前些年始终在党争政斗的风口浪尖,先迁西侯原崇文甚至因此遇刺身故,原时安少年时耳濡目染,对此十分熟悉。与他相比,母亲是国公爷的孙女辈,父亲至今才是个七品小官的贺静,打小娇生惯养也够不上朝廷争斗,对这种手段就有些陌生和遥远。

    贺静猛地一拍桌子“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家没有言官,你可有相熟的么”

    原时安沉默片刻,说话时带了点小心翼翼“我叔父没承爵之前,曾在兰台行走。”

    兰台即是御史台的雅称。

    迁西侯爵位原本在原时安父子间继承,跟如今的迁西侯原崇贤没什么关系。

    身为侯门旁支,原崇贤想要努力上进,唯一的出路就得跟普通人一样去读书举业。所幸他自幼聪敏善读,不到三十岁就中了进士,由先迁西侯帮忙斡旋走动,在兰台给他谋了个御史官的职事。

    御史身为言官,讲究的是位卑权重。

    简单粗暴地说,御史就是只能张大嘴巴哇哇狂喷,不能掌握实权,才有监察之用。

    此后原崇文遇刺身故,原时安承爵时出了变故,原崇贤白捡了个侯爵。堂堂侯爷跟“位卑”二字再也扯不上关系,原崇贤只能从御史台去职。他毕竟在御史台混过,在言官系统里朋友不少。

    原时安突然提及这件事,意思很明白。

    他不想追究被谋害之事。

    只要迁西侯帮忙弹劾赵小姐的父亲,替蒋幼娘报了仇,成渊阁的事就算了,大家都不要追究了。

    贺静被原时安一句话说噎住了。

    贺静怎么也想不通,原时安为何那么纵容叔父一家

    从成渊阁逃命时烫坏的脚板还在痛,死去的富贵还没下葬,贺静绝不想轻易放下这段仇恨。

    然而,要替蒋幼娘报仇,原时安给出的方案太有吸引力。

    这对贺静隐有一丝道德要挟的味道。谢青鹤昨夜把贺静从成渊阁救了出来,对贺静有救命之恩。贺静若不能为了蒋幼娘的仇,放弃富贵的仇,非要对迁西侯死咬不放,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

    贺静不是看不出原时安暗藏的狡黠与胁迫,他只是想不出比原时安更好的办法。

    就在贺静摇摆不定、再三挣扎的时候,谢青鹤从屏风一侧走了出来。

    “这是我与赵家的纠葛,不与你们相干,也不需要你们帮忙做些什么。”谢青鹤一句话打断了贺静的挣扎摇摆,“三姐姐这里暂时不能挪动,只怕还要小住几天,你们该做什么还请自便,就不要都守在这里了。”

    贺静连忙说“先生,我让人把附近的屋子整理了出来,正在抬家具,明儿就能住了。”

    至于说怎么花重金去买人家的房子,人家不肯卖,他马上把自家地段极好的二进小院跟人置换的事情,贺静一个字都没有提。

    贺静不提,不代表谢青鹤不知道。

    得了贺静给的好处,谢青鹤投桃报李,很直白地指点“刚才那位谭长老,他很喜欢你,你懂点事。”

    贺静好奇地问“先生,那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你去抱稳他的大腿,可保你家三代平安。”谢青鹤说。寒江剑派的内门弟子寿限比较长,就算谭长老年长,他还有徒子徒孙,只要贺静抱住大腿混个脸熟,三代之内可保无虞。

    贺静对此一无所知,嘿嘿笑道“这么厉害的吗我可要请他去给我家看看风水。”

    他认为谭长老也就是会点真本事、在世间行走的法师道人,求的不就是调理风水、算算卦、测一测流年吉凶么他答应请谭长老去家里看风水,还有点给谢青鹤面子,给谭长老供养些法金的意思。

    谢青鹤不禁摇头,不识真人的蠢东西。

    倒是陪坐的原时安心念一动,问道“先生,那一位可是从寒郡来”

    谢青鹤没有否认。

    贺静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跟原时安做嘴型寒、江、剑、派

    原时安微不可见地点头。

    贺静差点从榻上蹦了起来,笑得嘴都要塌了。

    得知谭长老的身份之后,原时安也坐不住了。他坐立不安地留了片刻,借口说要准备与赵家退婚之事,带着人匆忙离开。贺静则赖在回春堂不肯走,据他所说,脚板有烫伤,不宜挪动。

    看着原时安带着人匆匆离开,贺静撇嘴冷笑,说“是真不怕死。”

    因富贵身亡之事,贺静与原时安生了嫌隙,短时间内是不能修复关系了。

    谢青鹤对此不置可否。

    原时安性格如此,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前夜救人时原时安处在昏迷之中,又被烈火干柴围烧,如今原时安神志清醒,也有了防备之心,他要回迁西侯府处理此事,谢青鹤也不至于非要跟在他屁股后边管东管西。

    蒋幼娘的仇还没有报,谢青鹤也没什么心思去管迁西侯府。

    原时安离开之后,谢青鹤一下午都在摆弄药材。碾磨烘烤煮,动作看似随意,用药天马行空,几个偷摸跑来想偷师的坐堂大夫都看得莫名其妙,实在搞不懂他药方里的君臣佐使。

    最使人惊奇的是,一直很大方的谢青鹤居然让雁嫂把门板上了,再不许外人来围观。

    到傍晚时,谢青鹤方才得了一瓶膏剂,一瓶粉剂,另有一枚蜜丸。

    蒋二娘满以为是给妹妹的药,正想问怎么个吃法,谢青鹤把这三种药都收了起来。

    “你还在呢”谢青鹤进门就看见贺静趴在榻上吃瓜。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先生,吃瓜,湃在井里才捞上来,凉沁沁的。”贺静一骨碌坐了起来,强打起了精神,神色间还是带了点蔫蔫儿,“这天儿是真热,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谢青鹤洗了手才坐下,吃了两块西瓜,说“你早些回去安置了,我这里才能休息。”

    贺静往自家抬来的凉榻上一趟,四仰八叉地撒赖“我不回去。大夏天的,我在这儿对付一晚上怎么了不就是一条凉毯的事么”谢青鹤还要再赶他,他凑近谢青鹤耳边,小声说“今夜这家那家丢东西遭贼什么的,反正咱俩在一块,对吧先生”

    他在羊亭县跟谢青鹤相处好几个月,谢青鹤熟悉他的性格,他也很熟悉谢青鹤的性格。

    蒋幼娘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整个下午,谢青鹤啥都没干,就在那儿弄药材,这药又不是给蒋幼娘治病的,那还能有什么用总不能是未雨绸缪留着防身的吧

    谢青鹤看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的留宿。

    吃了夜宵之后,蒋二娘守在蒋幼娘身边,女眷都在屏风内侧休息。

    贺静自认为聪明地把服侍自己的下人都驱赶了出去,点了一盏小灯,陪谢青鹤喝茶聊天磨时间,聊得昏昏欲睡。待街边响起二更鼓时,谢青鹤吹了灯,贺静就卷起凉被,二人挨在凉榻上一起睡了。

    熄灯后。

    贺静一直睁着眼睛,兴奋地等着谢青鹤的动静。

    哪晓得谢青鹤一直都在睡觉,丝毫没有夜行的意思。贺静左等不动,右等也不动。过了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贺静越来越焦急,忍不住轻轻去拉谢青鹤的被子,压低声音问“先、生”

    拉住被子之后,没得到谢青鹤的回音,贺静忍不住伸手去摸。

    一摸是被子,二摸还是被子,摸透了之后,才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居然全是被子

    哪里还有个鬼的蒋先生

    贺静大吃一惊,心知自己坏了事,赶忙把扯开的被子重新拢起,恢复成似乎有个人躺着的模样。

    把被子卷好之后,贺静还是不迭责怪自己手欠。他怎么看都觉得,他堆的被子没有先生堆出来的倒卧人影儿那么惟妙惟肖。说好了给先生打照应,结果照应没打好,尽坏事了

    等贺静从堆被子的噩梦中苏醒之后,夜已经深了。

    长夜漫漫,窗外是寂静无声的黑暗。

    贺静从来没有睡过临街的屋子,有些好奇,还有很多不可思议。

    他想不通谢青鹤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想不通谢青鹤是怎么出去的。

    明明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见门窗晃动,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被子堆了呢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贺静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八方动静,只等谢青鹤回来时,一眼看穿这无声进出的神秘把戏。他不知道的是,全神贯注留意四方动静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特别容易疲惫。

    贺静没有学过敛神养意的功夫,纵有满心好奇,还是架不住打架的眼皮,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从梦中惊醒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天,已经大亮了

    贺静看着身边叠好的铺盖卷,整洁的枕头,有些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怎么就睡着了呢

    隔着屏风的另一边,隐约能看见蒋二娘在喂蒋幼娘喝汤。

    谢青鹤就坐在病床边,给蒋幼娘读书。

    贺静很熟悉谢青鹤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发现谢青鹤讲的也不是正经书,而是传奇故事。

    说的是古时一个叫阿丑的聋哑女子,因为不能听见不能说话,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沉稳本事,借此帮助家人朋友度过几次难关的故事。

    蒋幼娘听了就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能活下来,与姐姐弟弟在一起,也没什么不知足了。只剩一只眼睛,不能绣花儿,我还能给二姐姐裁布,还能洗衣裳,做饭,喂鸡养鸭至不济我就去田里种地。隔壁阿婶缠了小脚都能下田,我年轻轻的好一把力气,为何不能饿不死我”

    贺静从未听过谢青鹤那么温和善意的声音“三姐姐不必担心生计。我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前事,听不见的,眼力好。看不见的,耳力好。说不出话的,能写一手好字。无非是多习惯,多试炼。待三姐姐的伤大好了,咱们一起回羊亭去,说说笑笑就是一辈子。”

    蒋二娘跟着附和“是呢,弟如今好大本事,还有我呢。不怕,不担心。”

    贺静心想,就凭着蒋先生的救命之恩,我就养你们全家一辈子又如何

    谢青鹤在里面陪了蒋幼娘许久,直到蒋幼娘吃了药又睡了,他才出来与雁嫂商量搬家的事情。

    贺静脚伤未愈行走不便,不住给雁嫂递眼色,让她把谢青鹤往自己身边带。雁嫂是贺家的管家媳妇,自然听贺静吩咐,说话时挪了两步,果然把谢青鹤带了过去。

    说完了搬家的事,雁嫂送来茶水点心,谢青鹤就在贺静身边坐下,问道“什么事”

    贺静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晓得谢青鹤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闻言尴尬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谢青鹤身边,问道“就那个昨天是怎么的”他用手做了一个进进出出的动作。

    贺静品性不坏,他若有心学艺,谢青鹤倒也不会藏着掖着不给真传。

    问题在于,贺静只是好奇。

    谢青鹤与他相处了几个月,深知贺静的本性。

    这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以讲义气,绝没有太大的毅力。

    谢青鹤不会把寒江剑派的真传秘本当作消遣的玩意儿,随手送给贺静玩耍。

    “绝学珍重,不能儿戏。你若有心修习,我可以传授于你。单纯猎奇玩耍就不要再问了,法不轻授,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稍有行差踏错是要清理门户的。”谢青鹤没有敷衍他。

    谢青鹤认真说话的时候自带威仪,贺静也下意识地慎重起来“那我不问了。”

    拒绝了贺静之后,谢青鹤也有心给他些好处。

    想起前夜贺家下人被迁西侯府家丁打得头破血流的惨状,谢青鹤认为真传秘本不肯儿戏,教些世俗武艺却没什么妨碍,说道“你那几个下人都不顶用。你若有心,回家挑几个得用忠心也能吃苦的心腹从人送到我这里来。我替你教一教。”

    搁在现世,能让寒江剑派掌教谢真人亲自指点,也是各门各派精英求之不得的待遇。贺静摸不透谢青鹤的深浅,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是蒋先生给的好处,连忙谢道“我这就回去挑人”

    谢青鹤被他这不分场合的急切闹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贺静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很关心谢青鹤神半夜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的奥妙,也很关心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谢青鹤肯定去找赵府报仇了,谢青鹤也默认了这一点。可是,究竟是怎么报仇的呢难道是去把赵氏那个毒妇杀了吗不会吧

    想起谢青鹤在成渊阁外杀人时的从容冷静,贺静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那到底杀了没啊贺静抓心挠肝想知道。

    偏偏这事又不能公然讨论,更不能叫下人去打听赵府的消息。

    好端端地,他差人去打听赵府是不是出了事,别人不就知道这事儿跟他有关了吗

    死个官家小姐不是小事。谢青鹤来无影去无踪办得干净利索,贺静不多事这事只怕就是无头公案,一旦贺静多事,府衙官差顺藤摸瓜抓到他头上,可不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了

    贺静好奇死了又没打听消息的渠道,急得嘴角痘痘都爆了两个。

    谢青鹤倒是优哉游哉没事人一样,和昨天一样,亲自给蒋幼娘准备汤药。雁嫂收拾好隔壁屋子,上上下下张罗着搬家。挪动蒋幼娘的时候,谢青鹤担心她刚刚在愈合的伤口受了震动,也不叫下人来抬凳子抬床,蒋二娘用斗篷给蒋幼娘挡了挡风,谢青鹤就亲自把蒋幼娘抱了过去。

    蒋幼娘在屏风里边待了一天,这时候才发现四周的铺张排场,顿时担心起这些天的花用来。

    蒋二娘不断安慰她“这也无碍。都是小贺垫的银子,咱们回了羊亭就还给他。实在不行,叫弟给他写两副字,画两幅画,我看他喜欢得不得了,叫什么爱不释手。”

    蒋幼娘难得有了点精神,对他们在羊亭县的生活非常好奇,缠着蒋二娘给她讲。

    谢青鹤听她俩聊得挺好,就出来看着雁嫂指挥下人搬东西。

    这边安置好之后,回春堂也恢复了正常门诊,贺静马上带着下人奴婢跟了过来。

    谢青鹤闲着没事就喝喝茶,发发呆,也没有再去回春堂弄药材。贺静越发肯定他昨夜是跑出去报仇了,要不然,他能这么悠闲自在昨天还吭哧吭哧在药材堆里打滚呢

    偏偏赵家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贺静有些纳闷。难道赵家把赵氏的死讯隐瞒了还是昨夜蒋先生根本就没有去找赵氏报仇没去找赵氏报仇,那他半夜爬起来是去哪儿了

    到下午的时候,仍旧没有赵府相关的消息,贺静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蒋先生昨夜根本就没有出门摸被子不见人的历历往事,只是我的一场梦

    到半下午的时候,迁西侯府来人,客客气气地回禀“贺公子,世子请您与蒋先生过府一叙。”

    来的是原时安的下人,贺静倒也没有怀疑其中有诈,只是对原时安也有几分不爽,哼道“他说什么事了吗”他往里看了一眼,谢青鹤又去给蒋幼娘讲故事去了,哪里像是孝敬姐姐,养女儿都没这么经心,“先生那里暂时不得闲,还得等一等。”

    那人连忙说“似与前夜之事相关,那位谭长老也在。世子说,要快些过去。”

    谭长老可是来自寒江剑派的前辈,他本是去找施法谋害原时安的修士,居然找到了迁西侯府,贺静方才惊觉这事不简单,马上让人抬他去敲门“先生”

    谢青鹤也是听说了谭长老在迁西侯府,才交代了两句出来,说“去看看吧。”

    赵家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成渊阁险被围烧之仇,谢青鹤也没有忘记。

    贺静脚上有伤必要坐车,谢青鹤选择与他同乘。

    在行动的马车上说话最保密,加之车马喧闹,若是在车内低声说话,前排赶车人都听不清楚。贺静故意不让小厮跟上车,只等马车驶入闹市,他就小声询问谢青鹤“事办成了”

    谢青鹤点点头。

    贺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带询问。

    谢青鹤摇头。

    贺静想了想,将手摊开。

    谢青鹤不欲多谈此事,简单地说“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要再问了。”

    贺静莫名其妙觉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复仇此事显然不能感同身受,富贵身死,贺静恨不得把幕后之人碎尸万段。赵小姐戳瞎了蒋幼娘的眼睛,谢青鹤说出“以眼还眼”四个字,贺静马上想起青春貌美的赵小姐也被戳瞎了眼睛,顿时又觉得谢青鹤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一路沉默到了迁西侯府,下车时,贺静还坐在一张椅子上,让两个下人抬着进门。

    谢青鹤则从进府开始就看着谭长老施法留下的各种痕迹。

    侯府引路的下人一再更换,走到后边,不再是在外服侍的小厮男仆,换做了婆子婢女。

    贺静熟悉深宅大院的格局,看得连连咋舌。谢青鹤倒不是跟着下人往前,他一路上都跟着谭长老的施法痕迹前行,一直走到了迁西侯府的后院正室。

    院中青石地板上还残留着大滩大滩血迹,下人提桶来洗涮,胆小的丫鬟眼角还含着泪水。

    “这是怎么了”贺静见着眼熟的婢女,即刻询问。

    那婢女看着他却没几分好脸色,木着脸转身离开。

    贺静马上就明白了彼此的立场,他自认是受害者,哪能受加害者的白眼,马上训斥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没老老实实叫你主子把我害死,倒是我的错了你还给我甩脸子”

    他这么喊了一声,惊动了屋内的人。

    原时祯率先跑了出来,全然不管前夜与贺静结了多大的仇,一把拉住贺静的胳膊“贺兄,贺大哥,贺哥哥,你快救救我娘,你要说一句公道话”

    贺静一把甩开他,白他一眼“我有本事救你娘原大公子,您跟我开玩笑呢吧”

    原时安也跟着走了出来,顾不上贺静,先上前给谢青鹤施礼“先生,还请屋内说话。”

    谢青鹤只看这院子里谭长老施加的层层叠叠禁锢之术,已经把事情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谭长老一路施法查到了迁西侯府后院正室,证明这件事必然和焦夫人脱不了干系。

    这事在谢青鹤看来也颇为玄奇。

    古往今来,权贵世家不是没有鬼神之术,连皇家也常有巫蛊之患。

    不是说皇室世家都不信这个,正是因为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越禁越严格。

    但凡贵族出身的公子小姐们,哪怕家学渊源,家里无数典籍秘本,他们也不会去学鬼神之术,就算偷摸学了也绝不会透露出去,更不会轻易展露人前皇室最忌讳这东西。你若是学了,随时都被皇室猜忌你丫是不是偷偷诅咒朕,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单看原时安和贺静对焦夫人深有感情的模样,谢青鹤认为焦夫人应该是个很会笼络人心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谢青鹤跟着原时安进门。

    屋内没有任何仆婢下人,只有迁西侯原崇贤,迁西侯夫人焦氏,谭长老。

    谢青鹤与贺静进来了,原时祯仍旧被拦在了门外。

    谢青鹤进门先观察环境。

    迁西侯满脸冷漠厌恶,坐在椅子上。焦夫人则脸色苍白坐在地上。

    不管是迁西侯还是焦夫人,谢青鹤都没能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一丝修行的气息。再是旁门左道,能用镇物把一个成年健康男子的魂魄驱赶出皮囊,都必然有多多少少的修为,否则岂能成功

    这件事就很奇怪。

    谢青鹤又看了谭长老一眼。谭长老高踞堂上,看着谢青鹤的脸色居然隐有一丝不善。

    这就更让谢青鹤想不明白了。不过,他敬重谭长老,并不畏惧于他,对于谭长老莫名其妙的不善,谢青鹤也没有任何慌张急迫,有误会就解释,没误会更好。反正以寒江剑派的教养,谭长老再不喜欢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发作。

    “谭长老。”谢青鹤和从前一样问候叙礼,问道“这就是旧如意的主人”

    这就是法脉同宗的好处。谭长老用魂锁扣住了焦夫人,魂锁是凡人难见的东西,受限于皮囊,谢青鹤也看不见那道魂锁,不过,他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谭长老拿眼睛瞥他,问道“看得见”

    谢青鹤装傻“什么”

    “魂锁。”

    “听说过。长老用魂锁了吗”谢青鹤觉得谭长老也是很好玩,这么明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魂锁就能判断,“焦夫人是侯门贵妇。若非坐实了她以离魂术害人的罪名,您怎么会任由她坐在地上她的丈夫和她的侄儿也都在场,也不可能准许她如此受辱。”

    听见谢青鹤说这句话,迁西侯脸色更冷峻了两分,鼻翼中发出厌恶地冷哼声。

    谢青鹤不禁转过头来,看着迁西侯的脸,说“焦夫人在府中做出这样的事,侯爷作为她的枕边人,侯府唯一的主人,非要说自己不知情,这事圆得过去么”

    妇人能掌握多大的权柄没有迁西侯在背后默许支持,焦夫人能干得出谋害世子的事原时祯带着人在成渊阁闹事,焦夫人收拾残局火烧成渊阁,这么大的动静,迁西侯敢说自己不知情

    说到底,原时祯是焦夫人的儿子,难道不是迁西侯的儿子谋世子位的事,迁西侯一家三口谁都跑不了。以谢青鹤看来,罪大恶极的不是原时祯,也不是焦夫人,而是从来没出面的迁西侯。

    好处自己稳稳当当拿着,出了事就推女人出面顶罪,这也罢了。推女人出面顶罪的时候,他居然还要摆个嫌恶的脸色,跑出来踩上一脚,以示自己光明磊落。这就让谢青鹤极其厌恶了。

    被谢青鹤劈头盖脸喷了一句,迁西侯冷冷地说“老夫不曾管束妻小,出了些事故,也是府中家事。你又是什么人,与你有何相干”

    原时安只怕触怒了谢青鹤,连忙说“叔父,这是我在羊亭递了师帖的先生。”

    “犯不着浑说一气给我脸上贴金,我不曾收过你的师帖,不是你的老师。你家的事,我从来管不着也不想插嘴。迁西侯问我是什么人,这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姓蒋,羊亭县的无名之辈,既无官爵也无功名,匹夫而已。前夜成渊阁失火,差点把我烧死,这就是府上与我的干系。”谢青鹤说。

    迁西侯才要训斥他,谢青鹤脸色已变得一片冰冷“我这辈子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磨练,所以,我平生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有人逼我逃命。你想烧死原时安,原时安也选择了原谅你,那是你们之间的纠葛,与我无关。你差一点烧死了我,这账我得跟你算。”

    迁西侯刚开始还想生气,越听越想笑,到最后直接就笑出声来“老夫倒是很想看看,你这无名之辈,少年匹夫,要怎么跟老夫算账”

    原时安额上冷汗涔涔,低声道“叔父,您”

    话音刚落,迁西侯猛地坐了起来,一巴掌摔在了原时安脸上“你如此引狼入室,就不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不能安稳非得祸害了整个迁西侯府,让朝廷剥去了家中爵位,子孙后代都成了庶民百姓,你才能痛快心安”

    原时安也气势汹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拳揍迁西侯胸口,怒道“我祸害了迁西侯府在叔父眼中,我没有乖乖死在成渊阁里,就是祸害了迁西侯府叔父如此待我,又对得起我阿父么阿父在天之灵,能够宽恕叔父么”

    那边直接就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控诉对方的不是。

    来来去去无非是迁西侯怪罪原时安把事情闹大了,没有控制在家务的范围内。原时安则控诉迁西侯无情不慈,对自己没有尽到爱护的责任。彼此都很愤怒,打得拳拳到肉。

    只是迁西侯府祖上就不是武将,历代都没有尚武的风气,两个书生打得再凶也是菜鸡互啄。

    谢青鹤懒得多看一眼,拉了个小凳子在焦夫人面前坐下,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还请夫人指点。您身上没有一丝修行的痕迹,仅凭一把旧如意,如何抽出了原世子的地魂”

    焦夫人冷笑不语。

    谢青鹤只好抬头,看着谭长老。

    谭长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马上就有一股怪味传了出来。

    谢青鹤倒是神色不变,近前端详片刻,说“女子经血,阴沉土,还有这是初生婴孩的脐带血”

    这一来不止谭长老面露赞赏嘉许,焦夫人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一片。

    “我在飞龙庵找到了这把木质旧如意,新沾上了女子经血,放在了菜园沤肥的池子里。你这眼力是有些刁毒,直接就看到了这把旧如意的底色。”谭长老说。

    “这把逼出原世子魂魄的旧如意不是灵物,而是秽物。一开始就是秽物。”谢青鹤说。

    换句话说,这把旧如意被玷污了两次。

    原时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也顾不上跟迁西侯扭打了,费力挣脱了跑过来“什么意思什么脐带血什么阴沉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意,怎么会是秽物”

    谭长老对他没有多少耐心,说道“你不清楚吗本座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原时安脸上有血有伤,看着一片狼藉。他可怜巴巴地望向谢青鹤,说话都是带了一丝哭腔的气声,怎么也无法落到实处“先生,我不懂,我不明白。”

    “焦夫人身上没有修行的痕迹,她没办法把你的魂魄抽出来。真正让你离魂的,是这柄很多年前就被施术染秽的旧如意。它上面沾了三种秽物,一是无名女子的经血,二是起码二十年以上的坟墓中挖出来的带有尸身骨血的阴土,第三种是你出生的时候,剪断脐带时留下的脐带血。”谢青鹤说。

    什么人能拿到原时安的脐带血原时安出生的时候,父母皆在,爵位在原崇文身上稳稳当当,原崇贤很老实地在读书,焦夫人也还没有嫁给原崇贤,也就是说,这件事跟原崇贤和焦夫人都没关系。

    原时安下意识地反驳“先生,您也不能信口雌黄。先前您说,谭长老要找到这把如意,才能找到害我的人,您又说叔母不能修行,不是害我的人,那谭长老是凭什么找到我叔母的”

    谢青鹤想了想,说“你看看焦夫人的手。或是左手,或是右手。小指。”

    焦夫人想要把手指缩进袖中,然而,夏衫简薄,不似冬衣累赘厚重,一时之间要藏起来并不容易,原时安已经走到她跟前,她突然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露出尾指,原时安突然想起来,焦夫人总是戴着护甲,或是金,或是银,有时候还会戴着玳瑁,她其实不留指甲,为什么要带护甲

    这时候焦夫人没有戴护甲,原时安凑近了有心去看,愕然发现她指尖有很细很淡的旧伤痕。

    “这是什么”原时安问。

    不等谢青鹤继续解释,焦夫人已冷笑道“这是什么这是我为了保住你的魂魄,每隔三个月就要切开尾指,将心血淌出,滴在那把旧如意上。”

    原时安突然就想明白了“所以,家里总是每三个月就来羊亭给我送东西”

    “不是家里每三个月都要给你送东西,是我我给你送。”焦夫人低声说。

    谢青鹤在此时看了迁西侯一眼。迁西侯满脸淡漠,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这么多年来,原时安始终认为善待他的是叔父,直到今天才发现一直给他送钱送物,甚至送心血保住魂魄的,根本不是他的叔父,而是叔母或者说,姨母。

    “我不懂。”原时安退了一步,“我不懂。为什么”

    “因为你娘根本不想嫁给你爹她也不是嫁给你爹,她是被抢来的”焦夫人说起这件事,还带有三分愤怒,三分惨淡,“原崇文那个王八蛋一次桃林游猎与你娘偶遇,他就发了癫,朝思暮想非要娶你娘不可。你娘不同意,他就找机会带人把你娘从上香途中的马车上掳走”

    “我们全家都在找你娘,去哪儿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都找不到,怎么能死心”

    “整整六天。”

    “六天之后,你爹还敢上门提亲,说路遇你娘被劫匪围困,已失贞洁。但是,他宽和大度,对你娘一见倾心,可以不计较她的失贞只要我爹同意,他就把婚书送来。如果我爹不同意,你娘那么贞烈,只怕不会活着回家。”

    “你爹是什么人皇帝在潜邸时的小跟班,好兄弟,有皇帝给他撑腰,他什么不敢干”

    “我们全家以泪洗面。思来想去,为了让你娘活着,只好同意把她嫁给你爹。”

    “她既然坚持没有自尽,那就是想活下去。既然想活下去,我们就得给她一条生路。”

    “亲迎那一日,从娘家出来的花轿是空的,因为你娘一直都在迁西侯府,一直都在你爹的掌控之下。那么多年来,你爹从来不让她出门,把她关在这里,就是这里后院正室,正室夫人住的地方,你见过连门都不能出,脚上拴着胳膊那么粗铁链的正室夫人吗”

    焦夫人眼中含泪,盯着原时安,一字字地说“她恨你。从你在她肚子里落地生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杀了你。她找了一把如意,在你出生的时候,沾上了你的脐带血,等你被抱走之后,她恢复了行经,又沾上了自己的经血,但是,她找不到阴沉土。”

    “一直到你六岁那年。”

    “她又怀孕了。”

    “我终于找到机会来这里见她,她让我给她找阴沉土,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懂得鬼神之术,她要阴沉土,我以为她要做法咒死你爹。所以,我去给她找了。”

    “当天晚上你就昏睡了过去,再也不能醒过来。”

    “我很害怕。我连夜回家去找了你的外祖母。她听我说了前因后果,想了一夜,才告诉我,你娘做了什么,又告诉我该怎么救你人手上有几条经络,顺着尾指的这一条是心经,你外祖母所受的教养让她相信,只要我切开尾指的末端流出心血,放在那件使你离魂的镇物上,你就能恢复健康。”

    “那是你才六岁。这么小小一个人儿,天天跟祯儿一起玩,我能让你死吗我要救你。”

    “如果我知道救你的后果,我决不会救你。”

    焦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原时安已经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听了。”

    “你要听。你要知道真相。我救了你,惊动了你爹,他发现了你昏睡的真相,这让他怒不可遏。所以,这个口口声声平生只爱你娘,可以为了你娘付出一切的王八蛋,用一个枕头把你娘捂死了。就在这里,就在里面的那张床上,你听得见吗你娘的挣扎,你娘断气的声音”

    “我不相信。”原时安拼命寻找故事里的漏洞,“如果像你所说,娘是被阿父强掳来的,外祖父为什么还要把你嫁给叔父难道你也是我叔父强掳来的吗我们家就那么喜欢抢你家的女人吗”

    谭长老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原时安鲜血淋漓的脸上,瞬间把他从疯狂中抽醒了过来。

    焦夫人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果然是你爹的种。只认父血,不认母血。枉我这么多年养着你,护着你你娘当年做的才是正确的选择,我是个养狼的蠢货。”

    原时安不安地瑟缩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惭愧。

    “你问我,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叔父。我告诉你,因为你娘是我们家的宝贝,我的爹娘爱护她,我也爱护她。她从上香途中被掳走之后,我们全家只知道她在迁西侯府,不知道她究竟是生是死,活得好不好,所以,我嫁给你叔父,是为了寻找我的长姐,保护我的长姐”

    “那你为什么”原时安哽咽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又改变主意了”

    焦夫人淡淡地说“你算一算,你娘死了多少年了我一辈子都在为她活着,突然有一天,我看见我的祯儿,他也长那么大了,他身上没有流着你爹那个王八蛋的血,他那么温柔可爱,他难道不比你更有资格当迁西侯府的主人吗你早就该死了呀。”

    原时安没有再问为什么不问问我,我可以让出世子位的话,焦夫人恨他,就是想让他死。

    他的目光挪向迁西侯,问“叔父呢叔父为什么认为我该死”

    迁西侯将他看了一眼“你真的很想知道”

    原时安本想点头,想起焦夫人扔出真相的残酷,竟然又有些迟疑了。

    “你爹没有撒谎。你娘在上香途中是被劫匪掳走,失去了贞洁。你爹非常喜欢你娘,并不在乎她失贞之事,反而害怕放你娘回家之后,你在外祖父母会以家耻悄悄让你娘病逝。所以,他把你娘留在了府中,独自去向你外祖父家提亲。”

    “你娘在被掳劫受惊之后,偶尔会发疯,神志不清醒。她自己不愿意出门,不想与任何人接触,偶尔发狂到处跑,你爹也没有空时时刻刻照顾她就像你姨母所说,你爹是皇帝潜邸时的心腹,他要替皇帝干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轮不到他说休息就休息。”

    “是你娘自己要求,用铁链把她捆起来。她不想见除了你爹之外的任何人。”

    “至于,我为什么认为你死不足惜,你娘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杀了你,”迁西侯想了想,没有把话说死,“因为你的身世说不清楚。你娘认为你是劫匪留下的野种,你爹坚持你就是他的儿子。”

    按说当娘的更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可大焦氏是个疯子,她的话就做不得准。

    先迁西侯坚持孩子是自己的骨血,迁西侯也认为哥哥坠入情网,脑子不清楚,这事也做不得准。

    如此一来,原时安身世存疑,涉及到爵位和财产继承,迁西侯自然认为他死了更好。

    “如果我不是阿父的儿子,阿父怎么会为了我杀死娘”原时安下意识地反驳。他记忆里灭有多少与母亲相关的片段,却有许多许多与父亲相处的美好回忆。爵位他可以不要,父亲不能丢。

    迁西侯看他就像看个白痴“因为你娘不是你爹杀的。她疯病发作铁链和被单绞死在一起,恰好你爹那一日不在家里,她就把自己憋死了。你不记得你娘也罢了,你爹跟你相处那么多年,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要相信他是个掳劫民女囚禁暗室的暴徒”

    焦夫人和迁西侯的说辞截然不同,原时安的记忆一片混乱,突然就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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