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占文刚送信说要回来, 谢青鹤立马就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躲谁。
这让蒋占文非常气恼难堪,很想去羊亭县找儿子问个清楚。他自问是世间难得的慈父, 儿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读书偷懒也从来不曾苛责,这样的父亲天上地下也难得一个, 怎么就叫儿子避如瘟疫
蒋元娘将父亲劝了下来。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蒋占文与张氏就是见她掌握了李家的财权, 才想回来沾光占便宜。
蒋元娘这大半年时间经历颇多, 有些事一旦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再也不能跪着不动。她谋夺李家财权的手段虽然简单却极其有效, 在弟弟的协助下, 收拾了丈夫, 收拾了两个继子, 拉拢了李家宗祠的几位老辈儿,调理清楚了米铺的各色老伙计突然就发现男人也无非如此。
蒋元娘不再像从前闺中弱女那么好呼喝, 劝说蒋占文的时候,自然多了一分硬朗。
蒋占文一直都是场面上走动的聪明人,女儿心性发生了改变,他还指着女儿过好日子, 哪里敢强争不叫去找儿子就不找吧。父父子子乃是纲常,儿子还能真的甩得开爹何况,儿子除了跟一帮子二代混吃等死,也看不出什么出息,还不到他非要贴上去占便宜的时候。
这时候蒋占文还琢磨着, 从女儿手里抠唆了银钱, 等着儿子低声下气地来找他要生活费呢。
倒是张氏很看不惯蒋元娘的强硬。
打小放在手里揉扁搓圆的闺女, 出了嫁也如臂使指,哪知道大女婿疯了,大女儿就抖了起来。连她爹都敢顶撞了回到家里不进灶屋,去堂屋跟她爹平起平坐简直翻了天
张氏很想念儿子,特别支持丈夫去羊亭县找儿子理论,至不济也让她看儿子一眼,给儿子煮一碗面,洗一件衣裳,她也能心满意足了。偏偏她对儿子的渴望被大女儿蛮横阻止了。蒋元娘回家来劝了两回,气势汹汹的蒋占文就偃旗息鼓,真的不去羊亭县了
张氏在家一直都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负责统率三个女儿,伺候丈夫和儿子爷俩。
男人天生尊贵是比不得,可是,她有母亲的身份,对三个女儿都有生养之恩,天生就是女儿们的主宰。蒋元娘嫁得再好,那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在家里的地位怎么敢越过了她去
张氏卯着劲儿要给蒋元娘一个下马威,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叫她知道孝顺。
这一日,蒋元娘回家来给父母送旬日的吃食。她原本可以叫下人来送,左右家里没事,疯了的丈夫也有下人们照顾,她又很想念父母,就亲自送了过来。
蒋占文不在家。他在家里待不住,得罪了安家,镇上的饭局是混不上了,每天没事就带着篓子去荷塘钓鱼,蒋元娘从李家给他拨了个年轻机灵的小厮伺候,他也做上了呼奴唤婢的老太爷,每天带个小跟班走走逛逛,也很自得其乐。
守家的张氏也不去厨房看送来的鲜肉蔬果,捧着针线篓子,坐在堂屋里做女红。
蒋元娘早就不做这些事情了,见母亲眯着眼睛做得辛苦,就叫丫鬟来褪了戒指,洗了手,接过了张氏手里的针线,问明白做什么之后,一边做活儿,一边想陪伴母亲说话。
做女儿的满心温柔想亲近母亲,张氏却在此时冲蒋元娘发难。
张氏先数落蒋元娘对父亲不恭敬,怪罪她不能顺着父亲的想法,帮着父亲去劝回叛逆的兄弟,反而坐视兄弟与家里离心,认为她是不安好心,见不得家庭和顺。又说她到家里也再不进厨房,在夫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也罢了,到家里竟也装姑奶奶。家中除了爹就是娘,你做女儿的只管翘脚享受,难道是要爹娘伺候你吗
这么凶残狠绝的一番话,搁从前能把蒋元娘说得跪在地上哭。
这半年蒋元娘见识得多了,分辨得出这番话背后隐藏的凶险。这么多道理、纲常,感情胁迫,说穿了就是想让她低下头,对父母予取予求。
蒋元娘活了二十多年,惟有今年与兄弟相处的几个月才感觉到何谓亲情。
真正的亲情,没有利用,只有守护,没有索取,只有陪伴。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可告人,弟弟不止帮她做了最艰难的一步,此后也默默不语一直守着她。弟弟没有向她要钱财地契,也没有要求她仁慈善良,直到她站住了脚跟,弟弟就悄悄走了。
兄弟尚且如此,父母竟不能为
蒋元娘收了最后一针,放下针线篓子,带着丫鬟们驱车离开。
她不想与张氏争吵。
直到回家之后,蒋元娘才吩咐下人把停在蒋家、留给父母使用的马车收回来。
这年月养着马车可不便宜,马得吃饲料,还得防着生病,就得专门的车夫照料。李家是常有运粮的买卖,马厩车驾一整套班子,家里养着马车也是顺道的事情,才能这么豪阔。
蒋元娘把马车收了回去,蒋占文首先不干了,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氏气得肝疼。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当然不怕被丈夫知晓,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蒋占文,在堂屋里怒骂“这欠了心肝儿的不孝子,为娘的教训她两句,倒还使上威风了看我怎么教训她我,我就要去衙门告她一个忤逆不孝看她还敢张狂”
蒋占文啪地一巴掌抽张氏脸上,没好气地说“我瞧你才是张狂得失心疯了”
“她是出了嫁的妇人,丈夫好端端地活着,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你往哪里打听,她对外的名分也是李家妇,不是蒋家女。出了嫁的闺女贴补娘家,你得了实惠就把嘴巴闭紧,这会儿还嚷嚷不孝正经的找你儿子儿媳妇孝顺你,岂有去找出阁闺女孝顺的道理”蒋占文怒骂道。
张氏张了张嘴,顿时气焰全消。
她突然意识到,李常熟是疯了,可他没有死。女儿掌握着李家的财权,那是李家的产业,女儿不过是代掌。她倒是想要理直气壮地呼喝女儿,叫她挖空婆家贴补娘家,可是,这搁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哪家没有儿子哪家能容忍这样的媳妇去衙门告只怕老父母要拿大板子把她打出来。
“蠢死的妇人。”蒋占文骂了一句,出门吩咐李家小厮,把他今日新钓的鱼给女儿送去。
平时蒋占文很少这么讨好女儿,哪有岳家巴巴儿地给女婿家送礼的道理这一篓子瘦鱼送了过去,蒋占文认为已经很低声下气了,素来温柔知礼的蒋元娘却没有使人来回礼。
不仅如此,连带着这些日子一直跟在蒋占文身边服侍的李家小厮,送鱼去了也再没回来。
蒋占文情知女儿被老婆得罪狠了,他这些日子过得也憋屈,回乡下装孙子的日子不好过,亲爹冷嘲热讽,兄弟日日都想揩油使坏,这些年蒋占文早已习惯了当家作主,做小伏低吃了一肚子郁闷。
安家那边得罪了不好营生,好不容易巴着女儿过了点舒散日子,又被张氏搅局。
蒋占文不知道女儿究竟生了多大的气,也不知道如今的好日子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晚上点灯喝了两口闷酒,心中不快,家里又没有别人供他出气,就叫张氏跪下,拿平日里教训女儿的戒尺,把张氏狠狠打了一顿。
张氏被打得哭爹喊娘,心里越发地恨了。
她不恨蒋元娘,经过丈夫教训,她已经知道大女儿招惹不起,礼法上也站不住脚。
她恨蒋二娘和蒋幼娘。若是那两个丫头在,她哪里会挨打十月怀胎辛苦把她们生下来,待到受过之时,两个死丫头都不在,竟然叫为娘的挨了这一顿戒尺合该叫她们来受气的。
拉拉杂杂又过了十多日,蒋占文心中烦闷至极,动辄将张氏喝骂摔打,张氏只得忍气吞声。
蒋元娘在家也只见过爹娘处罚家里姊妹,并不知道张氏在家受苦。见爹娘一连大半个月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没闹事,觉得这警告足够重了,才重新把马车送回家,恢复了给家里的送吃穿用度。
经此一事,蒋占文和张氏都特别老实安分,对大女儿生出了几分敬畏。
有蒋元娘在家里照顾镇压父母,谢青鹤与两个姐姐在羊亭县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至少,蒋二娘与蒋幼娘再不为担心父母、供养父母的事情争吵,安安心心地管着各自那一摊子小事。
蒋二娘每天忙着女红铺子的事情,还得培养谢青鹤给她买来的几个小女孩,再有舒景陪伴在侧,也没多少时间去跟妹妹别苗头。
蒋幼娘则一直跟着谢青鹤读书玩耍。
蒋幼娘只有一只眼,本就不指望和美的姻缘,好不容易看上个在奴籍的舒景,连舒景也看不上她,只巴着二姐姐。从此以后,蒋幼娘就彻底断绝了适人之念。
想嫁人的妇人日常起居避忌颇多,不想嫁人之后,出入的规矩就宽泛了许多。
蒋幼娘将头发梳起,穿起道袍,自认出家人。平时庄彤和贺静来上课,她也不再避在屋内,陪着研墨铺纸,偶尔也跟着学一学。若是糜氏来找她,她又穿回少女裙装,在内室陪糜氏玩耍。
蒋二娘看不惯她的作派,待要指责。
谢青鹤提前按住了两姐妹的纷争,说“三姐姐自梳不嫁,有何不可”
有了弟弟撑腰,蒋幼娘我行我素,还故意去蒋二娘的铺子里下单子,要蒋二娘帮她做道袍。
蒋二娘不想跟弟弟争嘴,已经打算闭嘴不语。哪晓得妹妹这么嚣张,还故意要她做道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有与蒋幼娘翻脸,照着客单给她做了两身道袍。
道袍做好之后,蒋二娘通知蒋幼娘去取,服务也很周到,若是觉得不合身,现场就该。
偏偏蒋幼娘不知趣,捡个道袍挑三拣四,说这里针脚不扎实,那里裁得不端正。
把蒋二娘气得翻脸就骂“你不要得寸进尺来我铺子里可着最好的料子挑,我亲自给你缝,一个大子儿不给也罢了你就是个造粪的死肉,花用都是弟的银钱。左手揣右手,不给钱也罢了你还敢挑三拣四这线头还不密实你去羊亭县看看,哪家铺子有我手缝的好,我把手砍了给你”
蒋幼娘把那道袍披在蒋二娘身上,哈哈笑道“二姐姐,这袍子给我穿是尽够了。可我是专给你做的呀你这样人品风貌,可不得再挑剔挑剔,再紧实紧实”
还故意上下打量,评头论足“哎呀,也很好看呀。道骨仙风,这是哪家的仙姑下凡来”
蒋二娘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狠狠捏住她的脸“死蹄子又拿我作妖”
蒋幼娘从她手里挣脱开,带着丫鬟嘻嘻哈哈地跑了,留下蒋二娘看着落在地上的道袍,捡起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灰。
舒景上前帮她收拾好衣裳,低声问道“姑姑为何不试穿是真好看。”
蒋二娘本想严厉些抨击蒋幼娘的离经叛道,左右一看,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舒景。
她装起来的凶狠颜色才淡了下去,将手放在叠好的道袍上,轻声说“我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一味训斥她,是心内嫉妒罢。谁不喜欢抛却尘俗只管问道逍遥呢可是,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弟弟供养”
“我是要在俗世里做工吃饭的妇人。和离归家的妇女,本就声名狼藉。我得更加地手脚勤快,做事本分,才能得一个好名声,才能叫羊亭县的妇人们与我来往生意,不被夫家阻止嫌弃。”
蒋二娘的手指在道袍上敲了敲,最终还是将手抽了回来,口吻寡淡“若我也梳起道髻,穿上道袍,生意还怎么做”
舒景很想说,主人养得起你,你也可以和小姑姑一样活得恣意潇洒。
思前想后,舒景终究没有开口。
蒋二娘就是这样的脾性。她不能等着兄弟供养,她唯一赚钱的生路也不支持她活得潇洒。
这世道容不下异类。想要做女红铺子从妇人身上赚取银钱,就得老老实实守着妇德。倘或有一丝行差踏错,露出一点儿叛逆桀骜,这生意就彻底毁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有自己的生活和营生,舒景不能置喙。
也正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蒋二娘与舒景的关系已经暧昧至极,却绝不可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蒋二娘经营的生意,不能容忍她有一丝失德之处。她已经是和离过的妇人,再出一点绯色传闻,哪里还有妇人敢与她做生意
蒋二娘清楚地守着底线,舒景认为自己应该很放心。
只是,看着蒋二娘略显疲惫的脸庞,他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不大对了。
好像,真的有点心疼。
八月,庄彤抵郡城,赴秋闱。
庄家上下都很重视此事,若不是担心自己的霉运牵连了儿子,庄老先生差点想亲自跟去助阵。
反倒是谢青鹤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在家吃吃喝喝。庄彤和贺静都不在,他就带着蒋幼娘一起去登高秋游,蒋幼娘很聪明,性格也渐渐开朗,能吃能喝又能玩,带她出门也不无聊。
秋闱揭榜,庄彤排在二十二位。消息传来,庄家上下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各地乡试是有数的。羊亭县所在的南安郡每科只取二十五人。江南本就是文风鼎盛之地,说是家家读书,户户识字也不夸张。每科南安郡都有近千士子与试,三年只取二十五人,多少人在乙榜之前折戟沉沙。庄彤排在二十二位,只差几名就要落榜,如何不让庄家惊惧
唯独庄老先生得了消息之后,捻着胡须微笑不语。
庄老先生在儒林久负盛名,关系人脉都很强。正因如此,他儿子下场考试,自认与他关系不错的同门师友全都得谨慎避嫌,将庄彤的名次往后压了压也很正常。
事实上,以庄老先生看来,庄彤真正的实力,拿个南安榜首不在话下。
只是虚名何用对于庄彤来说,乡试只是通往会试、殿试的资格。只要拿到举人身份,拿到了上京会试的入门帖,别说二十二位,排在末位又如何
庄彤中举的消息风一般传了回来,庄彤本人则盘桓郡城,有许多应酬要一一打点。
庄老先生先送了礼物来谢青鹤处谢师,谢青鹤也不客气照单全收,继续带着蒋幼娘出门玩耍。天气适宜的日子不算多,不冷不热适宜登高的时候尤其少,庄彤都考完了,他能使得上什么劲儿
又过了十多日,庄彤在郡城应酬结束了,这才匆匆忙忙回家。
从浅水码头下船之后,庄彤只匆忙去拜见了亲爹一回,饭都没吃,先到谢青鹤家里拜谢。
这一年下来,谢青鹤给他的指点有多少份量,旁人不清楚,他自己明白。这南安乙榜二十二位不是他的真实水准,中了举人还是得先来拜谢恩师。
谢青鹤正带着蒋幼娘在山上玩,回来时庄彤已经等了半天,便叫下人摆酒,二人喝到半夜。
“松快松快,开年又要去京城了。”谢青鹤说。
庄彤说“家父的意思,叫弟子趁着天气和暖,这就去京城住着。”
朝廷取士三年一科,各郡的乡试安排在八月,称之为秋闱。把各郡举人集合起来在京城的会试则在来年开春,又称春闱。离得近的士子可以过完年,等着雪化春开之时,慢悠悠地进京赶考,离得远的郡县就比较苦逼了,害怕路上出意外,就得提前出发。
庄家有钱不缺盘缠,庄老先生也有人脉在京,可以照顾儿子,当然希望儿子早些上路。
从江南到京城是很长的一段旅程,赶路非常辛苦,容易影响考试状态。这时候上京不冷不热天气正好,到了京城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体力,还能提前适应京城的气候,当然是早走早好。
谢青鹤点头认同“也好。”又叮嘱庄彤,“贺静在京里惹了麻烦出来,你若上京,少与他往来。安安稳稳混过了来年春闱再说。”
贺静回京去搞童生试的出身,独自回了京城,这会儿也还没有回羊亭县来。
思来想去,谢青鹤又拿了一枚谭长老给他的信剑,交予庄彤“京城南大街有一间南北杂货铺子,铺门东侧挂了檀木牌子,上面刻着一柄小剑,是鲜于鱼的师门所在。你若遇见危及性命的事情,可让人带着这枚信剑去求助”他强调了一句,“只许救命。”
庄彤心知此事慎重,接了信剑再三拜谢,谢青鹤又给他讲了一些禁忌门路,教他画朝剑符。
说罢,谢青鹤也很无奈“总是去年我们上京惹出些事,牵累你了。”
贺静是个大嘴巴,早就把京城的事叭叭叭讲给庄彤听了,庄彤知道前因后果,觉得这事妨碍不大。迁西侯再是嚣张跋扈,眼中钉也是原时安和贺静,总不至于拐弯来找他的麻烦。
庄彤在家也还有许多应酬,一直忙到九月中旬才出发去了京城,准备来年春闱。
不过,谢青鹤给他准备的各色手段也没能用上。庄彤最年轻桀骜的时候体弱生病,也不是喜爱游荡玩乐的性子,进京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庄老先生安排的世交家中住下,闭门读书。
贺静闻讯派人去送帖子请他吃席,庄彤直言遵从师命不能搭理你,贺静只得讪讪作罢。
过了十月金秋,转眼就进冬月。
蒋家姐妹又开始聊过年拜见爹娘的事,谢青鹤的头又开始大了。
这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爹娘尚在,做儿子的就算求学在外,过年也得回家啊
此时京中传来消息,说原时安意外受了重伤,京中名医皆束手无策。贺静跟原时安毕竟是少年相交的老友,风急火燎地写信回羊亭县,问先生能不能亲自走一趟贺家的船已经停在了浅水码头。
谢青鹤与原时安相处数月,感情也是有的,听说原时安受伤,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再说,这时候不走,过年就要回临江去给蒋占文磕头了。
谢青鹤当机立断“走,马上走”
鲜于鱼也是撞巧,他在临江镇当了四个月盯梢跟班,谢青鹤回羊亭县才把他放回寒山。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又按约来羊亭县取秘本,恰好撞上谢青鹤要上京,又被捉了壮丁
“单论给真人打包行李的本事,世间唯我最强。”鲜于鱼苦哈哈地说。
谢青鹤呵呵笑道“要学观星术的时候,哈巴狗儿一样乖。学到手就不认人了。”
鲜于鱼讨好地弯腰“那哪儿能呢有事弟子服其劳,该当的,该当的。”
贺静在书信里说原时安伤得很重,谢青鹤也挺担心他的伤情,就让鲜于鱼驾乘飞鸢提前一步前往京城救援蒋英洲这个皮囊不顶用,连飞鸢都坐不了,只能坐着船慢悠悠地飘进京城。
待谢青鹤抵京之后,才知道事情确实惊险。
原时安受伤断了脊柱,若鲜于鱼晚来一步,原时安这辈子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具体出了什么事,贺静弄不清楚。原时安也含糊其辞,不肯细说。谢青鹤懒得管他的破事,这次上京没有带着累赘,有鲜于鱼在旁守着,他大着胆子直接住进了迁西侯府。
照顾原时安直到伤势有了起色,已经是两个月后。
这时候正月都过完了。
谢青鹤过了个最没滋味的春节,还是觉得京城过冬比较舒适。
这年月京城越冬喜欢烧炕,讲究些的人家还会在夹墙里烧火龙,整个屋子烧得温暖如春。
相比起在江南捧着个火盆瑟瑟发抖的日子,自然是京城比较好过。谢青鹤在京城混了整个正月,想起这时候坐船走水路回羊亭县,江上行船实在太冷太折腾。何况,再过不久就是春闱,他决定多留两个月,给等着入场的庄彤辅导功课。
原时安很想留他在迁西侯府居住,谢青鹤不愿多待,搬到了寒江剑派的南北杂货铺子去住。
谭长老已回了寒山,换了一位名叫姚清梦的外门执事来主持大局。姚清梦在外门担任执事,实际上是内门弟子,谭长老的弟子之一。柜上伙计也换成了谭长老的徒孙。
谢青鹤带着鲜于鱼过来借住,姚清梦非常客气,把谭长老原本居住的屋子让了出来招待。
庄彤循着地址上门,看见铺面东侧悬挂的剑刻木牌,心想这就是传说中寒江剑派的在京城的门户看上去也太平庸了些。进门时还与柜上伙计打了个招呼。
谢青鹤关门授课,鲜于鱼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姚清梦想要过来刷个脸,向谢青鹤献一献殷勤,还得看鲜于鱼肯不肯松手。
谢青鹤直言不讳“你是要回寒山的。庄彤此后长居京城,总要与姚师兄往来。”
鲜于鱼才退后一步,给了姚清梦每日问候侍茶的机会。
谢青鹤在这事上没什么藏私避讳之处,姚清梦来请教修行,他随口指点,外边负责柜上的小弟子前来请教,他也耐着性子解释。在他心目中,都是寒江剑派弟子,并没有身份高低内外之别。
庄彤勤恳来往十多日,很快就与姚清梦混熟了,反正杂货铺子里的东西都买不出去,姚清梦今天送个笔筒,明天送个书篮,正儿八经把庄彤当小朋友哄着。庄彤只觉得好笑又好玩。
庄彤寄居的荀家也有备考的举子,一日偶然跟着庄彤出门,在南北杂货铺子蹭课听了一下午,此后就腆着脸天天找庄彤要与他“同学”。谢青鹤闲在京中每天都有空,庄彤多捎带一人来考前突击,谢青鹤也不介意,倒也没忘记收取束脩“荀子敬,你整天来蹭课,猪肉总得带一条来。”
荀勉也不知道哪一根筋搭错了,次日真的提了一条猪大腿肉进门。
谢青鹤也不嫌弃,当即就叫鲜于鱼煮来分吃了,姚清梦也带着徒弟来跟着来凑热闹,几个人就着谭长老用过的火锅吃烩猪肉,热火朝天满嘴流油,全程目睹荀勉卖蠢的庄彤简直哭笑不得。
备考的日子紧张又放松,还不到春闱的时候,先有一个重磅砸了下来。
宫中替适龄的三位公主择婿,御史中丞唐再兴五子唐涣尚平嘉公主,迟国公府三子郑玮尚平安公主,迁西侯府世子原时安尚平和公主。
这消息在京中传开,引来不少议论。
众所周知,平嘉公主十八岁,平安公主十七岁,确实到了应该开府下降的年纪。平和公主只有十四岁,其母妃袁氏更是宠冠六宫,所以,这位公主从出生就很受皇帝喜爱,宫中怎么会这么着急把她跟年长的姐姐们一起出降
而且,御史中丞唐再兴的五子唐涣,迟国公府三子郑玮,都是朝中有名的俊美才子,年纪也与两位公主相当,很早就被皇帝看中尚主,家里有了默契,再没有私下婚配的想法,身家极其清白。
原时安出身侯府本就弱了一截,一直在乡下羊亭县读书,也没听说过他的文名才华。说他长相英俊吧,只能说身材高大、相貌周正,年纪还那么大几乎比平和公主大了一轮。而且,他曾有过婚约,跟未婚妻三书六礼走了一半,临到亲迎之前才突然说退婚,基本与二婚无异。
与唐涣和郑玮这两个一同被赐婚的连襟相比,原时安简直是天差地远。
平和公主这么受宠,夫婿反而比她两个不受宠的姐姐还差这里头难道没有猫腻吗
朝野都猜测袁妃是不是失宠的时候,贺静也跑来跟谢青鹤说八卦,大嘴巴叭叭叭。
“可不说是平和公主打小受宠么,就原时安这样的老男人,公主要嫁,皇帝老子还真的让她嫁出来了先生,您说他是不是走的这番狗屎运搁旁的人他有这运气也没命消受这番福气,他可以啊,豁出命去英雄救美,赚得公主芳心暗许,还有先生给他治那断了的脊椎”
贺静啧啧两声,对原时安的运气大为羡慕,恨不得尚了公主的人是他自己。
整件事说来也不复杂,羊亭县秋日活动是登高出游,京城的贵族们到秋天就喜欢进山打猎,公主们也喜欢这类活动。和普通妇人不同,公主是君,男女大防没那么严格,哪怕是还未出降的公主,禀明皇后得到准许之后,也可以带着侍卫随从出门游猎。
平和公主年纪还小,平时都让保姆带着她骑马,这年是她第一次独自骑马射猎。
第一次独自骑马就去山中打猎,山路原本就比宫中马场地势复杂,遇到猎物之后,小公主更是慌乱起来,一通骚操作之后,小公主把原本温顺的御马惊了,混乱中险些堕马。
原时安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谒见皇帝的门路,凭着他的身份,混到公主身边当狩猎随行的臣侍也不困难。那一日好巧不巧,他就离着出事的平和公主最近,一片混乱之中,他出于本能去拉住了惊马,把平和公主救了下来。
平和公主平安得救,原时安则被马蹄踏碎了脊柱,还能强忍着叫人把公主带走,只说自己没事。
这事牵扯到皇室公主,消息自然不好打听,原时安也不肯声张。
所以,贺静只知道原时安受了重伤,急惶地写信求谢青鹤来救治,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惊动贺静之前,这事先惊动了皇帝。
有个小臣救了公主,皇帝也没当一回事,公主没事就好。臣下舍命救护君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只是平和公主心地慈善,知道原时安伤得极重,对他念念不忘,总要去见他。见了奄奄一息的原时安之后,她更加难过,回宫又缠着皇帝派最好的御医去给原时安看诊。
皇帝被宝贝女儿念叨得耳朵起了茧子,才多问了一句。
底下人才说救了平和公主的是原时安,是先迁西侯府原崇文的独子。
皇帝这才想起早逝多年的故人,想起与原崇文幼时相伴的时光,霎时间就生起了无数柔情。
皇帝亲自去探望了原时安,让宫中最好的御医去给原时安看诊。可惜结果不好,大夫们都说脊椎断得凶狠,只怕余生都无法站立了。
这种情况下,平和公主想要去探望原时安,皇帝也没有阻止,任凭二人来往。
一个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的男人,哪里还算男人
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时安背后还藏着谢青鹤这么一把大杀器。鲜于鱼驾乘飞鸢及时赶到,保住了原时安的脊柱,随后谢青鹤在迁西侯府待了两个月,日夜药食调理,原时安居然就能坐起来了,恢复行走能力也不在话下。
最要命的是,他把原时安当太监,任凭平和公主去找原时安玩耍,竟把女儿一颗少女心弄丢了。
年纪轻轻的平和公主哪里见过原时安这样的男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有几分青涩,不如原时安这么从容周全。因原时安朝野无名,平和公主见他写出一笔好字,又见识广博,顿时觉得他比许多自诩才高的小孔雀们强了不少。
原时安的性子是被生活境遇狠狠打磨过的,丝毫不露锋芒,充满了细致与体贴。
加之这些时日常与谢青鹤相处,跟人说话也不爱掉书袋,讲什么事情都风趣幽默,平和公主岂能不喜欢他再有救命之恩在前,使平和公主十分怜惜原时安的大好前程毁在了马蹄之下。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原时安长得不丑。固然不能与唐涣、郑玮相比,也称得上周正俊朗。
种种原因让平和公主对原时安爱得死去活来。原时安站不起来的时候,平和公主就嚷嚷着要开府下降,把原时安接进公主府当驸马,要照顾他一辈子“报恩”。皇帝被平和公主吵得头大无比,也不能真的让公主嫁给一个残废,父女俩一直在暗暗较劲。
到后来原时安说是能恢复健康,平和公主心花怒放,皇帝也退了一步,想出降就出降吧
从头到尾,皇室也没问过原时安的意见。如花似玉的公主真心爱你,不嫌弃你年纪大,不嫌弃你差点残废,跟皇父吵闹也非要嫁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
原时安也确实没什么不满之处。
勋贵之子,能尚公主已经是最顶级的出路。何况,一旦他做了平和公主的驸马,皇帝又怎么会让别人抢了自家外孙的爵位得了这一门婚事,迁西侯的嗣位已经没悬念了。
贺静跟谢青鹤说完八卦,又来商量未来之事“先生,我那时候去羊亭县是避祸,现在原兄攀上这么一门婚事”贺静翘着脚抖了抖,和他自己要尚公主一般得意,“我若是下场也得回原籍。师兄这回若是顺利登第,只怕也要留京授官要不,先生,咱们干脆一起挪个地儿”
贺静这样聪明的人,哪里看不出谢青鹤在躲着父母临县与羊亭县都在江州,实在太近。真要想跑,那就跑远一点。省得每年都要为过年回家的事煎熬。
“二姑姑的营生到京城也更好做。那羊亭县能有几户像样子的人家阿糜倒是想给二姑姑出一把力,能走动的人家也有限。小姑姑又是纵情山水的性子,佝偻在羊亭能有多少见识往日急吼吼逃出京去,是怕这家那家来报复如今原兄攀上这门亲事,可是哪一家都不怕了。”
说来贺静与原时安不过是朋友关系,原时安要尚公主,他就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横,原因不在于驸马的权势有多大,历朝历代,驸马都是清贵之人,皇室不可能叫驸马掌权的。
但是,驸马有很厉害的一点优势,那就是他能轻易将事情上达天听。这就使得无论多有权柄的朝臣都不敢轻易得罪驸马。普通臣子想谒见皇帝有多困难驸马只要跟公主对上号,公主护夫进宫嘤嘤嘤哭一场,皇帝就全知道了。若是受宠的公主进宫嘤嘤嘤,后果更加可怕。
谢青鹤不大熟悉平和公主,很可能在旧史之中,平和公主已经堕马而死,没什么记载。
平和公主的母妃袁氏则非常出名。这位贵妃出身不高,因美艳宠冠六宫,入宫三年封妃,八年晋贵妃,皇后崔氏无子而妒,被皇帝废黜之后,袁氏以贵妃之名,行皇后之实。袁氏的儿子郇王弱冠之时,皇帝就会将她立为皇后,将她的儿子册为储君。袁氏一直活了八十三岁,当了宠妃,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被称为历史上最有福气的后妃之一。
原时安阴差阳错撞上了这么一位公主,已经预订了下一任皇帝当小舅子,难怪贺静心花怒放。
谢青鹤摇头道“不急。再看看吧。”
贺静想把原时安、庄彤都把拢在一块,形成以谢青鹤为核心的小团体,谢青鹤就不大想掺和。
不得不承认,贺静却是心思活泛之人。他此前没想过举业入朝,跟着谢青鹤学了一年制文之后,也觉得科举或许不那么艰难。这会儿原时安还未尚主,庄彤也还没拿到进士身份,他自己还是个童生,就已经开始谋划以后在朝堂中守望相助的布局了。
谢青鹤倒也不觉得他好高骛远。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何不能图谋
只是他的算盘打到了谢青鹤的身上,谢青鹤并不想当这个“核心”。
原时安尚主当了驸马,照例只能让朝廷养着,清贵是无比清贵,却不能入朝掌权。庄彤倒是必然入朝,可庄老先生自身也有师门学脉牵连着,庄彤从血脉上就自带派系,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贺静想要拉拢原时安和庄彤,就是逼原时安放弃清贵的驸马身份,带着公主府乃至于郇王府一起下场,还得逼着庄彤与庄老先生的学派切割,心甘情愿走进谢青鹤的小圈子里。贺静是不费吹灰之力结了一个绝不会彼此背叛的党社,代价却要谢青鹤去逼着原时安和庄彤付出。
谢青鹤只想教教徒弟赚点束脩,不想掺和庙堂之事。
他纵然想要离开羊亭县,也不会到京城定居,必然是游学四方,求知问道。
所以,这事免谈。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悬念。
庄彤与荀勉一同参加了会试,荀勉排名第八,庄彤排在了十一位。
荀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蹭着庄彤的课去蒋先生那里做考前突击,给他助益不少,会试上榜就板上钉钉的进士了,殿试不过是排三甲罢了。他扛了一头猪去南北杂货铺,拜谢蒋先生的指点之恩。
谢青鹤也不拘送来的是金山银山还是一头肉猪,高高兴兴地收了礼,祝福这位旁听生殿试顺利。
殿试之前,谢青鹤还是给自己的弟子开了个秘密小灶。
庄彤坐在内室,静静地听着谢青鹤指点“皇帝少年御极,心气极高,当年也曾想北越眉山,东平诸夷。朝内党争拖垮了丹西银政,下旨诛杀丹西太守燕继隆是皇帝心中极大的隐痛,这事他记了三十年,每每涉及丹西之事,都有朱批痛斥。”
“去岁三月,皇二十七子出生。去岁七月,十八皇女出生。这一年来,皇帝屡次降旨申饬熊阁老,常开大朝会议政,亲自朱批章本,多则数千字,少则百余字。”
说完这些,谢青鹤问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庄彤也怕自己弄错了方向,确认了一遍,“弟子当重拾陛下少年之志。”
谢青鹤点点头。
如今的皇帝完全是一种老房子着火的状态。
他年轻的时候踌躇满志,很想做一番事业,结果被朝堂上的老狐狸们耍得团团转,两党相争,空耗国力,等皇帝学会了如何玩弄朝堂时,他的志气与伟业都已经随着虚耗的国库消失殆尽了。
吃喝玩乐这么多年,皇帝原本已经是老了頽了不想动弹的状态,哪晓得枯木逢春,久久没有动静的后宫居然一连生了两个孩子。皇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认为自己重回少年时,连吃喝玩乐躺尸都顾不上了,亲自批阅奏本,从不缺席朝会,还天天按着保守派的熊阁老骂
可惜,皇帝想要折腾,朝廷诸臣都不想折腾,大家都是养老状态,想要与民休息。
谢青鹤指点庄彤殿试时讨好皇帝,显然是存了投机之意。
这年月讲究言为心声,文人朝臣心里是怎么想的,文章就得这么写,写出来了就要负责,不能出尔反尔,首鼠两端。政治立场是不能轻易转换的。
谢青鹤制文完全就不是这一套。
他教给庄彤的道理是,考试就是考试,当了官之后,具体事情再具体分析。什么事都按照自己写过的文章去处理,半点不知道变通修改,那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说到底,是你当官的人设重要,还是天下百姓民生重要
行不行的,先忽悠住皇帝拿到一甲身份,才有后来的为官做宰,称量天下。
庄彤跟着谢青鹤近两年,早就被他洗脑成功。
殿试之时,皇帝果然又提东夷。
庄彤在考前被谢青鹤开小灶,给他找了一堆皇帝年轻时批过的奏折、写过的诗文,要他熟读默背,又把这两年皇帝打鸡血时写下的所有朱批搜罗来,反复研究,把皇帝的心态把握得精准无比。
殿试结束,诸位考官陪同阅卷,庄彤的卷子有媚上之嫌,被考官大为厌弃,放在了二甲末。
虽然媚上讨巧,但是,这字是写得真的好看啊,文章也是真的雄峻有力,使人拍案叫绝。
但,殿试的文章是不可能藏得住的。总共就几十分墨卷,皇帝一一过目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算被陪考官放在了二甲末,皇帝也要扫一眼。
庄彤的字本就写得不错,他拜在谢青鹤门下学艺,谢青鹤也不可能不叫他练字。
几十分墨卷放在一起,皇帝匆匆一扫,就觉得那张卷子的字写得法度森严,马上就叫拿来看。一笔好字叫人看了心情舒畅,文章内容更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皇帝简直从中读到了自己少年意气刚刚登基时的满腹踌躇。
这是知音呐皇帝激动坏了。
“一甲头名必要取他是谁庄彤庄彤上前来”皇帝马上下旨。
庄彤领旨上前,众人只见他长身玉立,举止古雅,便知道这一甲头名是确实跑不掉了。
朝廷也要脸面,再有才华的进士,若是长得獐头鼠目,或是气质猥琐,身上有明显的残疾,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更不可能在殿试上取得好成绩。
庄彤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又讨好了皇帝,偏偏模样还这么潇洒好看。
简直是没有争议的状元人选。
庄彤被御笔钦点状元的消息传来,谢青鹤已带着鲜于鱼坐上了回羊亭县的商船。
庄彤自然是走不了了,一连串的跨马游街谢恩宴,光是朝廷安排的程序就花费了不少时日。私底下还得团团转地拜座师、与同科联络感情,喝不完的酒,吃不尽的席,连贺静与原时安请他都得往后排。反正是自己人,不怕得罪。
紧接着,就是授官选官。
皇帝对庄彤十分喜欢,留他在身边服侍,授以待诏之职。
这原本也是朝中顶尖笔杆子才能担任的职位,以庄彤的才华出身,也没多少人表示不服气。
贺静是高兴坏了,拉着原时安上窜下跳,嚷嚷着要师兄多多提携自己。
庄彤刚中状元的时候就随着他闹,待到授官之后,喜气洋洋的这段时间结束了,他把贺静拉到面前,说“你大概是不知道,三年就有一个状元。原本也没有多了不起。”
贺静顿时语塞。
被庄彤泼了一盆冷水之后,贺静去找原时安诉苦“这才几品官儿啊,就不认人了。”
原时安记得他多年相伴、几次救命之恩,一直对他十分纵容。贺静叭叭叭抱怨师兄,原时安就安安静静地陪着贺静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贺静的牢骚也发得差不多了,原时安才缓缓地说“贺兄,先生临走之前,曾使人请我去杂货铺叙话。”
贺静睁大眼睛“啊你知道先生要走那你也不通知我”
原时安反问道“你就不好奇,先生单独见我,是要对我说什么话”
“对啊,先生跟你说什么了”贺静问。
原时安倚在阑干上,慢吞吞地说“先生说,若我如愿尚主,做了驸马,绝不许听你拉扯擅自入朝。连背后替你谋划出主意,或是你出了事叫我去替你兜底这些事情,通通都不许。”
贺静一个激灵。
“贺兄,你常待在先生跟前,你那点儿心思,我看得懂,小庄先生看得懂,先生会看不懂他已不许此事。你就脚踏实地一些,不要想得太过深远。”原时安也有些无奈,“考上秀才再说吧。”
贺静原本被吓蔫儿了,闻言又霍地昂起头来“你这是看不起我等我也考个状元来”
原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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