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辞睁开眼时,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入眼一层青灰帐顶,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莲台金纱。五脏六腑漫上的剧痛令他眉间微拢,一时竟记不起发生何事。
他有多久未受这么重的伤了?
屋里还有另一人的呼吸,轻缓绵长。安陵辞偏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伏在一旁的纤细身影。
女子枕在臂弯中的脸正对着他这一侧,几缕青丝拂在面上,更衬得露出的半张脸白皙如玉。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在她扇形的眼睫上投下一抹金色,密密如梳,睫下暗影如蝴蝶敛翅停于其上,岁月静好。
只是凝望那静好岁月的星眸中有杀意一闪而过,凛冽如刀。安陵辞看着她,突然低咳几声,衾被下的手指微微蜷起。
女子果然惊醒,眼中还有几分睡意未消的懵然,在对上他的目光后,似是微微一怔。
安陵辞的指尖刚动,便见女子黑白分明的眼中已蓄满了泪,却盈盈未落,其间担忧委屈一目了然:
“哥哥,你终于醒了。”
杀意一顿,安陵辞淡淡挑眉。哥哥?他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妹妹?
女子哭着笑开,湿润的双眸瞬间明亮起来:“醒了好……醒了就好。哥哥别乱动,我去叫人。”
软软的声调还带了些鼻音,但语气中的欢喜再明显不过。童萌转过身,拭去颊边泪痕,袖下的嘴角轻轻一勾。
见到重伤的哥哥终于苏醒过来,光哭不足以表达,光笑又不够准确,涩中有喜笑中带泪方为上选。
童萌觉得自己并无破绽。
却未瞧见,身后的“哥哥”正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的背影。
安陵辞总觉得他见过那双眼睛,且那眼里的神色分明不是现下泪光闪闪惹人怜惜的模样。
而是恶狠狠的,如同炸毛的猫。
童萌一开门正撞上裴大夫,立时请他进来,身后的唐昇和卢飞显然都一夜未眠,眉宇间仍带沉色。
看来,长歌山庄的确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裴大夫再次给安陵辞把脉,这次倒是没再皱眉了,只道君拂歌已无性命之忧,安心修养便好。
“不过他此次内伤极重,近段时日内力恐难以凝聚。”
刚松了口气的卢飞和唐昇闻言,面上又是一紧。
长歌山庄废而又立,一路走来,如药门那般扶持者有,暗中窥伺虎视眈眈者亦有,更有些心怀叵测之徒妄图吞并打压,鬼门四散人的伏击便是生生活例。受伤一事瞒不住,倘若再叫人知道庄主近期内力全失,只怕后患无穷。
何况眼下,长歌山庄的警戒尤未解除。
裴大夫刷刷几下写好了药方丢给一旁的童萌,叮嘱好服药事项,便背了药箱再次走得干净利落。
童萌看了看明显有事商谈的几人,拿了方子去熬药,走时还贴心地将门带上。
屋中,唐昇和卢飞正向安陵辞告罪:“属下该死,请庄主责罚。”
庄主遇袭时他们已晚了一步,以致庄主重伤;昨夜山庄周围有异,他们又未能查到蛛丝马迹,委实失职。
安陵辞看着两人,眸中暗芒涌动。
如果说一开始安陵辞还不能肯定,那么现下,看到这两人,又听他们口口声声唤着庄主,安陵辞已能确认,他不是再次重生,而是成为了长歌山庄的庄主,君拂歌。
这个由他亲口下令,让七绝宫最隐秘最精锐的杀手团暗杀之人。
“君拂歌”现下会伤得如此之重,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
胸口的疼痛绵绵密密,安陵辞垂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和君拂歌,怕是前世结的仇。
重生之前,他人生的最后一幕便是看着君拂歌的云霄长剑对着他穿胸而过;重生之后,他自然要抢先一步置君拂歌于死地。知道君拂歌当晚会遭受鬼门中人的伏击,才让十二刀黄雀在后。
不料杀令刚下,自己却成了被追杀得奄奄一息的君拂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只是不知他原先的身体,是已然气绝,还是也被君拂歌占据?
“起来吧。”
许是刚开口,安陵辞的声音透着沙哑,然那股子不容人拒绝的意味却很明显。
这两人自然是查不到什么的,七绝宫的十二刀实力如何他最清楚,别说是现在的长歌山庄,便是日后的鼎盛时期,也未必能查到什么。
唐昇和卢飞却愈感辜负庄主,庄主虽然寡言少语、性子沉冷,但赏罚分明重情重义,庄内兄弟谁不敬仰?二人并未看出什么不对,更不会去怀疑眼前的“君拂歌”已彻彻底底换了个人。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童萌端着药站在门外,在卢飞开门的瞬间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完全符合君小萄的人设:温柔又腼腆。
卢飞侧身让童萌进屋,童萌刚跨过门槛,便听到“君拂歌”的声音:“除了鬼门,还有一群人在路上对我设伏,个个都是高手,看不出武功路数。”
“庄主可有疑心之人?”
安陵辞眸中一闪:“去查查七绝宫。”
他要尽快,知道七绝宫的一切消息。
童萌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字字句句听得仔细。
鬼门四散人是不可能伤君拂歌至此的,果然出现了另外一拨人。
书中不曾出现过的一拨人。
童萌兀自思量,“七绝宫”三字骤然入耳,险些令她带出几分神色。
七绝宫的宫主安陵辞,是全书中最大的反派,具有反派的一切属性。
比如容貌绝世性格乖张,比如武功卓绝但功法诡异,再比如,他所带领的门派被江湖人称之为——“魔教”。
这样的人,注定与男主互为天敌,从头到尾都会和一身正气的男主角死磕。
而事实也是如此。
书中,反派大佬安陵辞的结局便是走火入魔,最终死于男主君拂歌剑下,圆满诠释什么叫邪不胜正后,功成身退。
童萌在心里默默地为大佬点了根蜡。
七绝宫虽然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但此前与长歌山庄并无冲突。不过庄主既然有所怀疑,唐昇和卢飞就会依言查探,绝不会有半分犹疑。
现在庄主受伤,庄外又有异动,他们二人皆不敢放松警惕,领命之后便各自去忙,留童萌照顾受伤的“君拂歌”。
“哥哥,该喝药了。”
耳边又传来那软软柔柔的语调,白底雕花的瓷勺舀着深褐的药汁递到他唇边。安陵辞冷眼瞧着,一动不动。
若是这具身体彻底气绝,他是能回到原本的身体里,还是会随着君拂歌的死一起消亡?
安陵辞低垂的眸中骤然一深,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预感,现在的“安陵辞”和他一样,还活在这个世上。
打算先将养身子好抢占先机的安陵辞正要伸手接过药碗,却见捧碗的那人已收回了手,撅起嘴对着那勺药汁轻吹几下再次递到他唇边。
眼前的人对他展眉一笑:“现在不烫了。”
安陵辞一顿,索性就着她的手一勺勺喝药,眸中的微光明明灭灭。
君拂歌有个妹妹君小萄,这在江湖中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鲜有人见过罢了。自从知道自己最后会死在君拂歌手上,安陵辞就对整个长歌山庄都尤为关注,知道君拂歌这个妹妹身体孱弱,丝毫不懂武功。
既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安陵辞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眼下瞧着,这个君小萄似乎与她的哥哥感情甚好?
童萌不知道,她尽心尽力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妹妹却让眼前这个已经换了个芯子的“哥哥”起了杀心,只是突然觉得君拂歌的眼神怪怪的,看得她心底发毛。
童萌以为是之前君小萄与君拂歌并不亲近,她现在的行为让君拂歌起了疑,当下心头警铃大作,再度彪了一拨演技。
童萌搁下药碗,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闷声道:“哥哥这次,是真的把小萄吓坏了。我还以为,哥哥再也醒不过来了……”
泪珠一颗接一颗地落,无声却动人。
“哥哥,以前是小萄不懂事,不该跟哥哥吵架,对哥哥说那些话让哥哥伤心,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童萌抬起眼,水汪汪的眸中三分歉疚三分希冀还有一分小心翼翼:“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这样乖巧可爱的妹妹,若童萌是哥哥,怕是早就揉着妹妹的脑袋说哥哥不气了。书中的君拂歌一身正气,只性子偏冷了些,却并非顽固不化之徒。童萌觉得,即便君拂歌心如玄铁,听到她这一番道歉,眼中的神色也该软化下来才对。
可眼前之人却是兴致盎然的挑了挑眉,双手交叠在胸前,语意莫测道:“哦?你说了哪些话惹了我伤心?”
童萌:……怎么跟设想的不一样?!
童萌的表情有一瞬僵硬,然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秒她就开开心心地笑眯了眼,语气轻快道:“哥哥忘了便好,小萄也忘了!”
安陵辞没接话,眸中意味不明。
看来以前调查的一切都做不得准,这个君小萄,可真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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