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对曾经垂涎过的龙角在她手边乱蹭,龙角的主人因不得法门, 反倒更加焦躁不安。
白璃叹声几不可查, 没有因为被禁锢而挣扎, 反是抬起另一只手拢在他肩头。她轻轻靠了上去,主动送上一个平和的拥抱。
慕墟怔了一下,抓着她手腕的指节松了又握。
空气中磅礴的水灵气愈渐冰冷,但这只龙身上却是滚烫的,胸膛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慕墟挣扎着闭上眼,理智叫喊着松手, 本能却让他叩着白璃的后脑往怀里带, 鼻尖在她颈窝边乱蹭。灼烫的呼吸急促不安, 渐渐变得有几分浑浊不清。
脖颈边痒酥酥的。
且烫极了。
这时候她才知道,人的颈窝原来会这样敏感。
白璃几乎有些站不住脚,整个人浑似一株无骨的花,要靠着他的尾巴支撑才能堪堪站直。她安静地稳了一会儿, 听着他在耳边喘息,忽地生出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半晌,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顺着他。被人握住的手主动往龙角边靠了靠, 顺着发根轻轻挠。
她知道蛇类一贯会有蜕皮期, 难道龙族在发热期的时候会蜕角?
“疼么?”她一边挠一边小声问。
慕墟没有回答,只是忍耐不住闷哼了声。
白璃老神在在地想:形似蜕角的龙会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如果不大注意,他会变成秃角龙么?
“这个力道挠,会疼吗?”
她又问了一遍, 拿出帮室友的猫主子洗澡的耐心。
“不怕。”
慕墟答非所问,松开了压在她腕间的手,大掌轻轻地、一下一下顺过她的头发。
不怕。
不要怕我。
怕?
为什么会怕?
白璃眼皮一跳,搭在他肩头手掌触及到一片粘稠、温热的水渍。
鼻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收手去瞧,指腹间赫然一片骇人的红。
不对,不对。
不该是这样。
若单纯只是成年兽族都有的发热期那档子事,怎么会让他如此狼狈?
月光从廊外缓缓扫向屋内。
白璃这才看清楚,那雪白道袍上鲜红的纹路,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阵纹,而是他的血。这上等的龙血浸没了水火不侵的法衣,在衣料间留下杂乱的痕迹。
电闪雷鸣中,她才将将反应过来。
刚刚在耳畔响起的哪是喘息,分明是疼到极致,忍耐不住从鼻间泻出的闷哼。
“先松开。”白璃深吸口气,轻轻拂过缠在腰间的尾巴:“来,松开,让我帮你瞧一瞧。”
慕墟没有动,下巴埋在她肩膀上,死死抵抗。明明是一个名字就能让整个修真界为之一振的恶龙,现在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很难看。”
他声音低得仿佛呢喃:“不看,阿璃乖一点。”
白璃快要急疯了,现在是难看不难看的事吗!
她强硬地掰过他的脸庞,匆匆扫开凌乱的额发,只现出一张惨无血色的脸。唯独那一双紧抿的薄唇,还剩一点惨白的红。
慕墟手背上淌过血珠,轻轻叩着她的下巴,指腹微微摩挲过。
他眯着眼,目光犹有骇人的掠夺感,却又带着一点残存的温柔。
白璃的声音有些抖:“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墟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
这屋内唯一的龙闷声不说话,任由血珠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对于龙族来说,这唯一会造成虚弱不堪的发热期。
向来是一族机密,不容外族窥伺。
她灵府中的藏书阁没有相关的信息,索性从第二层的丹药区,一骨碌取来十几个灵气充盈的玉瓶。
白璃完全失了往日章法,发狠咬开指腹,囫囵取出几颗灵气充盈的温补丹药,叫他和着血一起吞。
温软的手掌捂在唇角,丹药被她强硬地喂进来,熟悉的血腥味从她手指间弥漫而来。
携着一股饱含生机的甜。
慕墟忽地皱起眉,手掌轻移,叩着心脏跳动的地方。那一片逆鳞下的血肉滚烫,尘封着没有理智的野兽。
黑暗里,迷雾中的魔魇化作一只只黑色的手掌,死死扼住他鲜活的心脏。
它们发出桀桀阴笑,在灵府掀起一股股巨浪。
你不是喜欢这只小凤凰吗?
怕什么?
来,夺了她的元阴,将她锁在巢穴里,眼里心里便只你这一只龙。
多好啊,来啊!
一句又一句魔鬼的诱惑响在耳畔,慕墟却觉得灵台清明极了。缠在她腰间的尾巴一下子松开了,他目光冷得吓人。
“走,立刻离开这里。”
领地的主人发出最后一点理智的驱逐声。
白璃跌坐在地上,明明自心底生出一股不安,明明那只龙的威压几乎让她本能地想要逃。
但她却没有动。
哆哆嗦嗦拿出那一本妙音给的《养龙手册》,压在书页边的手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血渍污了笔迹,那几行爪文变得飘飘渺渺不真切。
从前生涩不懂的龙语,如今瞧去分明再简单不过。
她一句句往下读:
“传闻返祖期的龙在发热期之际,极易入魔。如若无法解决血脉倒冲的隐患,或可变成半人半龙,全无理智、只知杀戮的怪物。”
这不是化尾。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
白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往他身边走。
慕墟静静地坐着,合着的眼皮下微微颤动。
这样的他一定丑陋极了。
她会怎么做呢?
暴走的本源之力在经脉间肆意游走,慕墟脖颈间、眼尾边现出细小的鳞片。他手掌间仍紧紧攒着那只纸鹤,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慢慢地,他会变成人不人、龙不龙的怪物。
她会把这只小怪物丢出去吧。
像龙宫里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一样,口口声声说保护,却实实在在做着驱逐、追杀的腌臜事。
赤红色的血从青白的血管间渗出,不一会儿地毯间的浅滩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他坐在那里,明明就靠在她肩头上,却陡然有种古怪的厌世感,仿佛连自己都讨厌。
那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再一次从白璃心底浮现了出来,她颤抖起来,抑制不住地难过。像是没能在幻境里拦住迎向小龙的刀剑,也没能帮助他找回那颗费尽心思养过的蛋。
萦绕在小院上空的雷云更响了,银紫色的闪电自廊间闪过。
此时此刻,白璃终于意识到。
小半月以来一直响彻在天衍山脉的雷劫,完全是因为这只龙进入发热期,短暂的虚弱让天道觉得有机可乘,试图一举搞定眼中钉。
属于她的、与这只龙格外投契的火灵气从掌心蔓延,逐渐逼向混乱中心的那只龙。
白璃手指蜷了蜷,大着胆子叩紧他的手腕,弯下腰在左边那只角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一遍遍重复:“我在这里,别怕。”
她声音有些哑,尾音颤抖,只怕多说几个字就会泄露那些压抑不住的哽咽。
慕墟偏过头,静静地盯着怀里的小凤凰。她看上去害怕极了,指尖颤抖,眼底还有亮盈盈的水光。
为什么不跑呢?
他明明……给过机会的。
“我坏得透顶,阿璃怎么就那么容易心软呢?”
慕墟半眯着眼,凭着本能轻轻吻过她眼尾滑下的泪珠,在脖颈边洒下一片温热的鼻息,声低似呢喃。
微凉的尾巴轻轻扫过脚踝。
白璃只觉一阵后怕,腿弯一软,扑通一下跌坐在他怀里。
那条龙尾巴重新绕上她细细的腰,看上去用了很大的力,但白璃知道他是克制的,甚至小心翼翼害怕弄疼了她。
慕墟额间烫得吓人,她用了最笨的办法控制温度。手指在冰水里冻得发青,而后紧紧叩在他额间,如此三番五次,竟也成功地完成了物理降温。
慕墟轻轻蹭了下她的手背,眉梢一压。拉着那只冻僵了的手,靠向滚烫的胸膛。
白璃只冲他笑,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仿佛在rua大龙崽的错觉。
但这一刻,白璃终于知道。
灵气属性相撞是一件多么折磨人是事实。她没有小龙的天赋,找不到以火灵气帮他渡化劫难的法门,只能冷眼看着。
白璃抵着他的额头,铤而走险用灵识探了一圈,心跳声在灵识感知里异常清晰。
他的灵府是一片焦红、干涸的土地,会造成龙失去神志的罪魁祸首,似乎是一直弥漫在灵府空间内的黑雾。
她近一步,土地上的主人便又退一步。
仿佛因羊羔靠近而变得束手束脚的大型猛兽。
经过漫长的拉锯战,两股灵识终于相触,像一个跋山涉水而来,异常艰难的拥抱。
他们感受到彼此如出一辙的、害怕失去的恐惧。
白璃压抑着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酥麻感,身体陡然失去了力气,手指在那对龙角边轻轻抵了抵。
“你在害怕什么,我一直在这里。”
他们额心相抵,眼睫几乎能够相互碰触。她的声音很低,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反倒似讲给自己听。
这只龙状况并不好,地毯间的血色更重了。
坐在原地的慕墟呼吸逐渐变得很轻、很轻,就连胸膛间的热气都消散了,只手底下尚且有力的心跳勉强能让人安心。
她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琢磨如何渡化他经脉中暴走的水灵气。
最后,元丹中最精纯的火灵力从指尖泻出,仿照大长老双鱼阵构造了一个相对平和、稳定的灵气场。
白璃一字一顿,唤起他的全名:“慕墟,你抬头看,我一直都在啊。”
没有回应。
仍然没有回应。
她的唇落在龙角上,尾音打颤:
“阿墟,看看我。”
“阿墟,我——”有一点害怕了。
灵气化成一刀火红的利刃,白璃一点点割开手腕,赤金色的血慢慢渡进他的唇里。
分明只过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她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慕墟半睁开眼,看上去意识不大清晰。唇角在她手腕内侧贴了贴,含糊着念:“阿璃怕疼。”
“会很疼。”
“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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