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玺凝望着她,声音沙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越渺嗤了声, 这只大鹏果真是一朵奇葩。明明手掌紧紧叩在她腰上, 还能摆出一本正经教导后辈的姿态。
“你不敢呀?”她低头凑上去亲了一下, 尾音拉得长长的,转过几个调。
像戏谑,又像挑衅。
风玺双目锁着她,瞬时反客为主,捞着她起来深吻。
越渺猝不及防,顿时呜咽了一声。
细细的, 活像只小奶猫。
风玺眼底一暗, 却更加变本加厉去汲取那一点甘甜。
甚至, 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欲念。
……
风玺一手把着她的腰,扶着怀中人坐起来。
另一手拢拳搭在唇边,他咳了一声,又把那颗没送出去的梧桐果塞到她掌心里。
越渺:“……”
亲都亲了,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果子我收了。”越渺拢过鬓边长发,扫了一眼这个方寸大乱的男人。
算了。
她叹口气,也不知道是向他妥协,还是同自己和解。
想不起来。
那就想不起来吧。
灵山里的红樱果, 竟比族地里生的香甜许多。
风玺偷偷想。
那只从小桀骜不驯的灵猫, 原也有这样柔软的女儿姿态。
万幸,只他一个人能看到。
5)分别
很快到了展羽节那天。
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一声古老的灵山,破天荒布置起来。
枝头灵光乍现。
天灯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徐徐升起,专程负责把越渺大人哄来的山兔, 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灰狐一溜烟跑了。
越渺弯唇一哂,从湖心捞起一盏鹅黄莲灯捧在手里。
再转头瞧去。
岸边风玺掌中多了一份邸报,眉头紧蹙。
谁也没有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
这洛水边精心准备的惊喜,陡然变成了离别前最后的告别。
越渺丢开莲灯,接过那份战报瞧过,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
她嗓子发紧:“这就要去了?”
“这是我的责任。”
风玺反叩住她的手,忽地单膝跪地,掌中多了一片羽毛。
越渺并不知道这一天又多特殊。
但好歹知道翼族的尾羽,只会交予未来的伴侣。
“你——”
她话未说完,风玺指腹按在那双唇上,“嘘。”
越渺下意识闭上了眼。
风玺扬手将尾羽簪在她髻上,低头小心翼翼在那双红唇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所有分别的不舍都融化在这个风一样轻的吻里。
他们分明什么话也没说。
却知道彼此的意思了。
“风玺,你就不能自私一点?”越渺仰着头,眼底似乎有雾气,嗓音隐隐颤抖。
“我原本比你想的更自私一些。”
风玺叹息一般在那一双猫眼上烙下一吻。
如若不是自私,又怎会明知有去无回,还要怀抱那一点希冀恳求她等呢?
“如果……”
他含糊着把最坏的结果带过去,那一双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风玺几乎拼劲全力,用最冷静的声音说,“就把羽毛扔了吧。”
越渺忽地一下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是很想骂醒他的,想质问他凭什么敢这样想。但对上那双漆黑沉静眼睛,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旷野上的风从指尖呼啸而过,盈盈水汽一一落入眼底。
是她从未有过的失态。
风玺长眉轻挑,竟又笑着拉过越渺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烙印。
是一只小小的鲲鱼。
他其实很少笑,少到她偶尔都要以为他们鲲鹏是不是天生冷淡。越渺怔怔地,瞧着他在手背上啄吻两下,瞧着他渐行渐远不再回头。
最后。
眼前多了一只传音纸鹤,风玺的声音从薄薄的纸鹤间传来。
他说,“天衡山脉以西八百里,从今以后都归渺渺所有。”
他说,“我半生积累都在那里。”
他还说,“除了这条命,愿将我的所有尽数送给你。”
越渺手指点在唇上,眼底犹热。
这个吻和他人一样。
像一阵风,怎么都留不住。
……
“谁想要小鱼的收藏啊。”
徘徊在灵山间的大猫九条尾巴耸拉着,摊开的手心里空空荡荡,她几乎喃喃自语般说:“你们大鹏都是闷葫芦成精的?”
怎么一句中听的话都不肯说。
6)阴霾
死亡的阴霾徘徊中整个修真界上空。
人类也好,兽族也罢。
在不怕疼更不怕死的冥魔大军前,都显得那样渺小无力。
但灵山仍旧平静。
得益于那些不靠谱的江湖传闻,九命猫越渺凶名远播,在浑水摸鱼的修界败类心中与冥魔不遑多让。
过去了一月,两月。
……又过去了一月,两月。
波及整个修真界的阴霾终于蔓延至灵山脚下,战火撩过平静的河湾。
寻常猎只兔子都不敢的小妖们拿起武器,在越渺开辟出来的结界战壕里,刺向那一只只丑陋的怪物。
远方的消息一日一新。
“听说翼族的王要实战血脉秘法,封存灵脉,彻底封印深渊,专程分派座下大将军领一半大军死守乌沼山谷。哦,这位大将军前些日子还在咱们这儿做客呢。”
“封存所有灵脉,那片山谷岂不是要变成禁灵之地?”
“还不止呢。”
“我听说为了永绝后患,凤王命翼族前辈架设封灵结界,要将栖梧山脉以东八百里,一直到乌沼山谷彻底封存。”
“这、这岂不是……”
哐当——
议论的小妖们转头望去。
他们一贯冷静的越渺大人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颤抖,碗盏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战壕前一下静了。
谁也不敢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您想去就去吧。”
山兔眼睛红通通的,一贯怯懦躲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坚韧果敢。她眉眼弯弯,笑着说:“灵山还有我们在,我保证,只要有山兔在的一天,灵山就不会乱。”
越渺揩过眼皮上的血珠,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山里修为不高的小妖们,并没有独自应对冥魔的实力。
如若她真的因为儿女私情走了。
那么——
他们就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凛冬的灵山百花凋零,越到冬日,越见肃杀。
这场保卫灵山的战争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越渺都记不清琥珀是如何陨落的,记不清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如何鲜活。
灰狐战死的第二天,厄运降临在垂耳兔头上。
她心口被丑陋的怪物掏空,迎面的冷风带来熟悉的血腥气。
山兔就那样软软地倒在地上。
活生生倒在越渺眼前。
她似乎很努力想笑一下,又呕出一大口血,连声音都细细的:“大人,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一刻,时间被无限拉成再拉长。
越渺喉头一呛,那柄软剑几乎要烙进掌心细肉里。
“啊——”
化作原型的九尾大猫仰天长嘶,额心天生的灵印大炽,似乎有什么桎梏在这一刻彻底突破了。
银紫神雷迎头劈下。
一下,又一下。
越渺几乎杀红了眼。
方圆千里的冥魔尽丧于她爪下。
可即便是这样,胆小的垂耳兔,总能被小家伙欺负的笨蛋狐狸,以及那些被冥魔之息污染的小妖……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最后一重关于时间的秘法,终归是领悟的太晚了。
7)消失
越渺一一收拢过小妖们的妖灵,撑着山兔那把满是血污的本命剑低低喘气,仰头嗤了声,低骂:“就当一辈子胆小鬼不好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
再没有一丝生灵气息的灵山陷入一片死寂。
越渺抹了一把脸,徒手裂开几座坟冢,跪坐在碑林前枯坐了一整晚,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埋下去。
只是将那些包裹着妖灵的小球,珍而重之地封在灵脉长河里。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顾不得处理几近断裂的尾巴,手指生生撕扯出一道狭小的空间裂隙。
直直往乌沼山谷奔去。
但等到她赶到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雷声鼓噪,银紫闪烁。
绵延百里如同长龙的封印拢合,最后一点灵光隐没在水天之际。
越渺怔怔地看着手背,那一只碧色小鱼隐隐发烫。
……仿佛还带着他唇上的温度。
于是这本是强弩之末的九命猫,闭眼引动心头血,强行在封闭的结界上撕出一道小口。
焦土之上,烈火与硝烟的气息犹在。
三五只幸存的冥魔徘徊在山谷口,她旋腕一扫,便在剑光中散若齑粉。灵识一寸寸扫过寂静的山谷,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
那是一种叫人疯魔的静。
越渺咳了一声,搭在唇上的掌心旋即添上一抹鲜红。
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灼烧肺腑。
可她的声音冷静极了,仍旧带着那一种漠视众生的不屑。
“四方英灵,听我号令——”
“聚!”
时间禁咒从脚下漫溯。
她发了狠拘来这一方时空所有的灵魂,一遍遍筛过气息驳杂的魂灵。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
他可是上古鲲鹏啊。
越渺猛咳了一阵,这样告诉自己。
只要神魂还在就好。
哪怕七零八落,甚至碎成一片一片的,她都能够用九命猫一族的秘法,再拼出一只完整的大鹏鸟来。
但是——
没有了。
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那只大鹏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8)传说
自那以后。
自我封印千年的灵山,便是远近闻名的凶险之地。
有人说,那山上满是恶灵,嚎哭声经年不断。也有人说,山头平平无奇,至多不过几只山狐野兔,连去往半山腰的路都走不通。
直到一位好管闲事的儒生携着一卷秘法叩上灵山,一一收拢那近乎消亡的妖灵。
经年封陈的传说,便从这一刻开始新的起点。
清风崖上的晚风凉凉的。
越渺躺在那株芙蓉树上,手里惦着一只酒壶,指节摩挲过那支灰白尾羽化成的面具。
月光洒在那向来桀骜不驯的眉目间,竟也叫这只大猫多了些如水的温柔。
再等几个月老梧桐就该出关了。
养在他那里的小妖们的魂魄也当痊愈。
越渺掐着指头算过,仰头豪饮一口。
也该叫阿璃见见山兔灰狐他们。
而且,这都还没成婚,好端端总赖在那只龙的领地上做什么。她眉心皱了又松,不甚呛了一口酒,辣得很。
“灵元酒不能这么喝。”
越渺:我怎么喝关你屁事。
这声音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越渺半眯起眼,怀着找茬的心思掀了眼,目光触及树下的人却是一怔。
“渺渺,下来。”风玺喉头涌动了一下,似乎。
越渺无意识揪了一下袖口:“干什么?想讨债?”
风玺也不急,负手站在树下静静盯着她,半句话都不说。
僵持半晌——
越渺烦躁地把酒壶往他怀里一扔。
翻身跳下花树,不耐烦地向前几步,啧声:“别想了,你那点收藏早八百年就我用光了。”
风玺紧抿的薄唇微微上扬,低哑着声:“原本就是给你的。”
“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越渺嗤了声,摊开手悬在半空中虚虚一握,风从五指间流过,依稀带着一点清风崖上的芙蓉花香。
风玺紧紧叩住她的手腕,多使了一成力,迫使想要从他身边溜走的灵猫跌入怀中。
越渺偏了下头,不慌不忙附在他耳边:“大将军好威风啊。”
“……”
忍耐良久的大鹏将军终于忍不住了。
他低头覆上她那双惯常上挑的唇,一点点描摹。
这是亲自盖章——
有亲亦有故。
……
窝在大鹏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天衍脾气最坏的大猫轻轻弯了一下唇。
千年以后——
她终于抓住了那一缕不曾在灵山停泊的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拖拖拉拉终于给阿璃和阿墟的故事画上句号。
这篇写得不算很顺利,因为设定问题收尾一步一卡。其中有遗憾,也有小惊喜,加在一起成了现在这个故事。
以及,今年的小满正好520,本来想在这一天开隔壁小满和大脑虎的。但最近状态不好,写东西静不下心,只能遗憾缓一缓先存稿。
偷偷立下下本不断更的Flag(流泪咕咕头.jpg
话不多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有缘下个故事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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