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捞鱼
翼族部落与人修城池接壤的结界有一座神秘的灵山。
这是这天地间唯一一只九命猫的领地。
山中没有旁的灵兽拥簇,却住着一群由寻常山兔、野狐修来的小妖。
这在以血脉等级论高低, 从来不屑于与小妖为伍的神兽族群中, 显得格格不入。
于是延伸出了好些江湖传闻。
传闻中这天生地养的大猫有不为人道的怪癖。
最爱吮吸人血, 生啖妖肉。
都说人类平素爱养鸡鸭羊牛,推此及彼,那山中生活的小妖们就该是九命猫豢养的储备粮!
“储备粮”们今日心情好极了。
山兔捧着捕鱼工具走一步跳三步,就跟在越渺身后踩水玩。
这一片水域中生着一种味道鲜美的银鱼,便是馋嘴小妖们心头第一好。但接壤的邻居凶悍且最爱捕食能化形的小妖,山中年长的妖兽平日里一惯约束着, 从不让她们靠近。
除非由越渺亲自带着去。
但越渺大人即便是一只修为高深的大猫, 其实也非常讨厌泡在水里。
就像灰狐说的, 那种感觉黏哒哒,一点都不爽利。
这样的机会简直百里挑一。
山兔抱着鱼钩,幸福地眯起眼睛。
一把特制的饵撒下去,湖中心隐匿的银鱼蜂拥而至。
记吃不记打。
越渺挑眉嗤了声, 虚虚拢掌,漫不经心点出一张灵光盈盈的渔网。
山兔手熟得很,指挥小妖们把网里甩尾挣扎的鱼一只只串起来。
剁椒鱼头、碳烤全鱼、清炖鱼汤……怎么做都好吃。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她问:“大人, 这一回要做什么口味的?”
“唔, 你决定吧。”
越渺盘膝坐在湖心一块巨石上,对着水面梳尾巴毛。
山兔点点头,领着大一点的崽子去林间摘灵果。
这一摘就摘了大半天。
直到她吓退第三波试图偷猎的凶兽,小妖们还没回来。
越渺半眯眼, 对带小崽子这个活儿提不起兴趣。百无聊赖盯着浅水芦草中打滚的小狐狸们,掬了一捧水泼着玩。
她负责泼。
小狐狸负责被玩。
但那几只小狐崽子丝毫没有察觉被人当成玩具,兴冲冲绕着越渺去扑她的尾巴。
蠢兮兮的,简直丢他们灵狐家的脸。
小狐狸们追累了,就地趴在浅水里哈气。
越渺抖了抖尾巴上的水珠,手掌浸在水中也懒得动弹。
忽地,鹅卵石底下飘来一只翻起肚皮的小鱼,好巧不巧停在在她手掌心。
奄奄一息。
一动不动。
就,有点像人类会搞的那种咸鱼?
越渺难得生出点兴趣,手指一晃。
一团生机勃勃的水灵裹住那小鱼,悬在半空转了两圈,稳稳地飞到她跟前。
这只鱼的鳞片在阳光下呈现出水碧色,不像这条河里土生土长的银鱼,那种颜色一看就非常特殊。越渺摸着下巴想了想,嗯,有一点像今天山野间的风。
……虽然风并不会有任何颜色。
“大人,这只鱼要怎么煮?”山兔捧着鱼篓,扒开调皮捣蛋的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珠子满是好奇。
越渺打了个呵欠,竟然亲自接过鱼篓,悠悠道:“当储备粮,养一养再杀。”
鱼篓中那只被定为储备粮的小鱼尾巴一动,激起一簇小小的浪花。
风玺从紊乱的灵气暴动中找回神志时,正正听到了这句话。
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感谢,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越渺眉梢一挑,弯唇凉凉道:“啊,这只鱼恐怕活不了了。算了,趁着还有气赶紧宰了吃。”
风玺:“……”
小鱼吐了出几个小泡泡,从水中一跃而起,仿佛在证明自己并不是一只死鱼。
山兔:“大人大人,你看这鱼又活蹦乱跳了!”
“哦,那再养养。”
鲲落浅溪被猫欺。
向来高傲的大鹏闷着一口气,忍了又忍,当即抹去先前制定的所有战略计划。
三十六计,守为上策。
他决定不动声色地观察观察。
2)逢鱼
这一观察,竟就观察了大半个月。
这一座由神木搭成的山间木屋,非常符合猫类兽人的习性。
屋檐下挂着一溜狼牙、虎皮之列战利品,以及一张鸳鸯羽毛织成的网状风铃。绒草铺成的矮榻边摆满了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就连装着他的玉壶底都铺着一层碧色晶石。
风玺扮了大半个月灵智不通的小鱼,没想明白她为何要大费周折养着一只凡鱼。
虽然这只猫总恐吓要宰了他喝汤。
但连日来千年玉髓、万年灵液,甚至罕见的仙品灵植,都跟不要钱似的丢进壶里。
还、还用尾巴围着他睡觉。
这种行为简直孟浪极了!
她自睡得酣甜,却扰得他夜不能眠,闷气难纾。
风玺都不知自己如何着了魔,竟偷偷趴在玉壶边屏息瞧着,越瞧越不是滋味。原来……她对山里的每一只兽都这样,连逗小狐狸磨牙的玩具都是少见的灵器。
“翻来覆去全是月下逢狐,人类对你们狐狸倒是衷情得很。”
越渺把书页啪地一合,掀了眼,若无其事问道,“按照规矩,你们狐狸如若住进书生府里,要得几日才肯露面?”
灰狐:?
辣鸡人修,坏狐声誉!
但越渺大人这目光实在灼人,从未夜会过书生的灰狐硬着头皮说:“这、这大概要看情况,不同的狐估摸着也不大一样。”
看情况?
越渺不耐烦地啧了声,有什么情况是看了大半个月,还看不清楚的。就算是颗石头,现在都该给她开个花儿出来!
天可见怜,这种羞人的成年话题对一只单身狐内心伤害有多大。
灰狐耳朵不自然地抖了抖,抱起小狐崽子碰了碰沉迷话本的山兔。后者迷瞪瞪抬眼,揉揉肚子,问:“大人今天想吃什么?”
越渺眯起眼,目光从几乎要贴在玉壶壁上的小鱼一掠而过,慢悠悠说:“今天啊——”
“吃烤小鱼。”
“养了这么多天,总算多了二两肉,勉强够打个牙祭。”
玉壶里吐泡泡的小鱼只觉今日这灵液味道颇为诡异,涩涩的还有点酸气。风玺缓缓呼出一口浊息,运转元丹,竟直接化作人形脱离玉壶。
万年修行中第一回如此沉不住气。
小鱼陡然变成了这么一个高大凶悍的男人,灰狐和山兔握紧了武器,下意识护在越渺大人身前。
越渺却摆了手叫他们先下去。
“……”
山兔放心不下,挨挨蹭蹭一步三回头,却瞧见她们家大人神色平静极了,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原来——
山兔恍惚间想,这世间不只有书生月下逢狐,还有灵猫水中逢鱼?
3)老实人
闲杂人等都退了。
四目相对只剩下一片寂静。
越渺手搭在话本边,有一搭没一搭撩过页脚,“原来他们人类也不算无的放矢,月下逢狐这出戏的确有蓝本可依。”
她仿佛只是感慨,说这话时目光却直勾勾盯着绒草榻上伤患。
风玺薄唇压成一道线,搭在膝上的手掌紧紧绷住。
这种感觉很古怪。
有一瞬间他都要觉得自己成了别人的狩猎对象,是眼前这只猫类兽人盯上的盘中餐。
“无趣。”越渺手掌一晃,案几上堆着的书尽收了。
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向屋外走。
风玺怔了一下。
那一道赤/裸/裸的目光终于移开了,但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轻松。
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她没有质问,甚至一点疑惑都没有。
难道养着他这只鱼仅仅是随性而为,没有一丁点旁的想法?
大鹏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从来只有剑道、族群的心忽地乱了一拍。他不知道这种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搭下眼帘勉强维持表面冷静。
越渺倚在门边,打了个呵欠:“你们翼族的兽都像你一样,是只锯了嘴的闷葫芦?”
风玺眉心紧皱,仰头望向门口,薄唇动了动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越渺嗤的一声笑了。
顺过尾巴尖上被风吹乱的毛,闲闲道:“闷葫芦,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男人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越渺都觉得他不会回答了。
“……风玺。”
他顿了一下,忽地添了句:“原型是只大鹏。”
越渺双手比划两下,诧异道:“你们大鹏的原型,都跟小鱼儿似的?”
风玺:“……”
她尾音带着点散漫的笑意。
眉眼弯弯,眼底水光滟潋。
那张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俏脸,都变得清润可亲起来。
风玺怔了一瞬,匆匆移开目光,落荒而逃一般再不敢同她对视。
他手掌抵在唇边咳了声,沉默半晌,沉声解释道:“……只是受伤了。”
越渺撑着下巴,眨眨眼:“你当真是只大鹏,而不是其他什么种族?”
“小友何出此言?”
“是越渺。”
她嗤了声,语气异常不屑:“小什么友,我又不是没个名字。”
越、渺——
风玺默念了几遍,越……喵?
他心口猛地一跳,搭在膝上的指节绷得更紧了。
“说话慢吞吞,脾气也温吞得像只玄龟,真吵起架怕是连我山头里的小妖都比不过。”越渺懒洋洋抻平袖口,把那支专门从百里外人类城镇换回来的丹药玉瓶,稳稳掷在他怀里。
风玺:“……”
他张了张口,沉默半天终于憋出了句:“我的剑和……都不慢。”
越渺:谁管你的剑慢不慢。
“行了,歇着吧。”
她摆摆手心情大好,趿拉着木屐,自去找修医道的小兔子了。
甫一出门,越渺撑着灵槐笑得直不起腰。
九条尾巴的大猫闷头笑够了,朴素的认知中就这么多了一条——
翼族的兽,都很不会说话。
是需要照顾的老实人。
4)尾巴
老实人不仅嘴笨,还非常好骗。
短短几日就叫她把老底都探了个遍。
越渺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是一只简简单单的小鱼,而是上古鲲鹏遗脉。如今归属于翼族,就是凤凰王座下那位威名赫赫、孤高自傲的大鹏将军。
……怪不得气息那么熟悉。
千年以前,率领翼族大军驱赶魔族的大将军,原来就是这么一位好哄好骗的闷葫芦?越渺啧了声,久远记忆中的将军滤镜碎得一塌糊涂。
“原来您就是风将军呀!”
山兔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听琥珀姐姐说,曾经将军大人拯救过我们灵山呢。”
“您、您记不记得巴掌大的琥珀灵蝶,还有额头上生着一簇白毛的黑猫?唔……想不起来也是有的,那会儿咱们灵山还只是一座小山坳呢。”
越渺听得眉心直跳,抵在下巴边的手指紧绷。
偏偏这一只更好哄好骗的傻兔子,丝毫不知这是在揭自家大人的底。
生着一簇白毛的黑猫?
风玺低头扫了一眼没留下任何伤口的虎口,这倒是记得。
毕竟……千万年来,也只有那么一只桀骜不驯的猫,敢狠狠地咬上他这双握剑的手。
“听说那会儿我们这儿叫越池。”
“虽然听上去就像越渺大人的领地,但我觉得还是灵山更好听。”
“嘿嘿,那当然,你也不想想灵山可是咱们大人亲自取的!”
越渺手虚虚拢在眼前,生生听出了一脸臊意。有灵气的山就叫灵山,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名字吗?
越池——
风玺抬眼偷偷扫过越渺微红的脸颊,越渺,越喵,长在越池的猫?
似乎猜出惊天秘密的大鹏将军,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
经过一段时日观察,风玺发现她虽然经常带着小妖们出去狩猎,自己却不怎么爱吃东西。
就比如现在,每吞一口,眉心就要皱一下。
仿佛咀嚼都成为了一种酷刑。
“这是梧桐果,味道应当还能入口。”风玺看不下去了,托着掌心巴掌大的小灵果向前递了递。
最最挑嘴的小凤凰都爱吃这果子,应当也能让她不要皱眉。
越渺哼了声:“可别,将军自个儿留着吧,我们山野村猫无福消受。”
山兔无奈叹气,越渺大人近来也不知怎么了,五句里总有三句是在故意呛客人玩。
忙忙从中调和:“我们大人是和你开玩笑呢,千万千万不要生气。”
越渺把手中肉干塞进垂耳兔嘴里,嗤道:“就你多嘴。”
……
不消再次观察,风玺也发现了这只猫脾气就如同灵山的天,好好的炽阳天里也能闷雷阵阵,飘下几滴雨来。
冷战来得猝不及防。
大鹏拿出攻克要塞的决心,异常冷静地想了三天。
果不其然——
什么也没想到。
风玺提着刻了一半的木雕,开启旁敲侧击计划。
这第一个被敲到的又双叒叕是无辜的单身灰狐。
“大人最喜欢什么?”灰狐抱着漆盘思考半天,“这我倒真不知道,大人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不喜欢也不讨厌。啊,不过大人不喜欢的东西倒能数一数。”
风玺背脊笔挺,严阵以待:“请灰狐兄指点一二。”
“指点太、太严重了……”
狐狸耳朵抖了抖,如数家珍一般侃侃道:“大人讨厌水,会让尾巴湿哒哒黏糊糊的。大人不喜欢隔壁山头的腓腓,嗯,瞧上去跟朵莲花似的。大人不喜欢吃酸的,甜一点的果子会多用几颗,所以山兔时常会做甜腻腻的鱼。”
“还有——”
“大人的尾巴绝对绝对不能碰的!”他说着一个哆嗦,漆盘里的果子都掉了几颗。
谁也没料到,越渺大人绝对不能碰尾巴这个Flag。
在短短几天后——
“砰”地一下,倒了。
越渺直直摔在风玺怀里,下巴磕在胸膛上生生红了一大片。
她目光向下一移,只见最最私密的尾巴被这人攥在掌中,他带着一点厚茧的虎口擦过尾巴尖,带来一股奇怪的、能够抵达四肢百骸的痒。
这和她平日里给自己梳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该松了吧?”越渺目光盯着他线条分明的喉骨,声音不如寻常冷肃,反倒多了股奇怪的娇媚。
但这一点奇怪没有人发现。
“嗯?……哦。”风玺脑中一空,心跳快极了,甚至灵府都开始翻江倒海。
越渺挑了眉,给她当肉垫的男人掩藏在襟口下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整个人怔怔的,全然受她指挥。
她慢条斯理从他身上离开,盘膝坐在矮几边。
风玺缓缓坐起来,喉结上下滚了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能说出口。但面上仍旧是那张不近人情的冰山模样,只有紧绷的指节泄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那九条大尾巴在她身后扫来扫去。
越渺吊儿郎当翘着一条腿,指节在案几上敲了几下。
仿佛那个被轻薄冒犯的人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个正襟危坐的男人。
她挑了眉,戏谑似的:“大鹏将军,不准备给我个说法?”
“抱、抱歉。”风玺咳两声,热意从耳根一路蔓延向领口下的脖颈,一时狼狈极了。
“……”
谁要听你的道歉。
双指一顿。
越渺仰头逮住他的衣领,迫使风玺低下头正正经经看着她。
但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甚至能够嗅到她双唇上那一点红樱果的甜香。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点,怕时间赶不上先放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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