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孔不入（九）

    从地图上来看，陆袖现在的所在地已经出了市区了, 不仅那些色彩鲜艳的球状尖刺物少了, 这里的高楼、显示屏等具有现代气息的物体也明显少了许多。

    陆袖她们又朝前走了几天, 竟然还看到了一条小河，远处似乎还有连绵的山脉，只不过那些山脉离得很远, 望山跑死马, 她们短时间内是到不了的。

    “终于不用再躲那些‘怪物’了，我的妈呀, 这一路上小心翼翼的, 我都要烦死了！”陈华鼓起腮帮子抱怨道。

    陆袖戳了一下他的头盔，说道：“你知足吧, 有赵明飞给你念大力金刚咒就够对得起你了。”

    陈华被她戳得晃了一下, 刚要撒个娇, 他脸上那傲娇的表情就突然凝固住了：“陆姐, 你看那边！”

    陆袖猛地回过头，顺着陈华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间那里有一个五米多高的机器人，正在缓慢地行走。

    那种机器人就像是陆袖小时候看的变形金刚一样, 胳膊腿都十分鲜明。它的四肢看起来很粗壮, 脑袋也很大。

    头部似乎是核心驾驶舱, 因为陆袖远远地能够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影。

    陆袖心中一惊，急忙将霁月飞星矛召唤了出来，她大喊了一声：“战斗准备！”

    陈华和赵明飞也把手中的武器抄起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活物, 虽然是机器人，但里面似乎还存在着智慧生物在驾驶。

    陆袖原本想召唤出载具快速逃离，因为直接和完全不了解的敌人正面刚是非常不明智的，更何况她用洞察之眼看到的信息，也实在太诡异了。

    【清洁工C3477】体质2，力量1，速度1，智力6。

    这种体质和力量数据，这基本就是个废物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智力点倒是很高，奇怪也就奇怪在这一点上，这么低的体质，他又不是什么智力超群的天才，那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是靠外面这身机械装甲？

    还有他的名字，叫一串数字字母混合代码倒不算太奇怪，可没见谁会把自己的职业也写进名字里的。

    而此时此刻，这位清洁工大哥，正驾驶着这座机甲，缓慢地移动着。他的左手掌心里有一根很粗的管子，他正在用它像周围喷洒某种奶白色的雾化液体。

    联想到他的名字，陆袖猜测，他可能是在对周围的空气做着清洁工作，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的空气质量，远远好于市区。

    虽然这家伙只是个清洁工，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攻击性。也许他的右掌心里就不是什么管子了，而是某些热武器，分分钟就能把她们加热成灰烬。

    陆袖看不到机甲的数据，这是因为这种机甲是死物，而且也没有被划归到敌人的范畴，它不过是一堆奇怪的材料，本身并不具有“敌意”这种情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立刻就动手，是十分不明智的。当然，被发现也是失败的，谁知道这位清洁工的清洁准则是什么呢？也许他们也是被清除的目标。

    但驾驶载具逃亡也不是上佳的选择，因为载具启动会发出声音，而且因为移动目标过快，很容易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旦被炮火攻击，对方一个炮过来，整个汽车都得爆炸，那就真是一点逃生的机会都没了，还不如作为个体逃窜的呢！他们现在对于那个巨大的金属生物来说，只是蚂蚁与大象的距离，而大象虽然很容易就能踩死一只蚂蚁，却很难准确地踩到它。

    “我们怎么办？”陈华到底年纪小，他显得有些慌张。

    陆袖微微一笑：“我们不跑，我们靠近它。”

    “啊？”陈华懵了，“什么意思？”

    赵明飞最先反应了过来，他说道：“我明白了。那东西那么大，看上去动作又很缓慢，我们完全可以藏在一些高大的变异植物后面，藏到他走了为止。而且越是靠近他，他就越不容易发现我们，因为他的视野达不到。”

    “那倒未必。”陆袖打断了赵明飞的解释，她说道，“如果他观测生物用的是红外线仪器而不是肉眼，那么他很容易发现我们，不管我们躲到哪里，他都会发现。”

    赵明飞眉头一皱：“那……”

    陆袖笑道：“因为那个家伙，只是一个清洁工。我刚才看了半天它的运动轨迹，它的行动非常缓慢，还要分出一些设备来进行清洁工作，那么它的杀伤力一定会降低。而且我赌一个清洁工的设备不会安装什么红外线探测仪，因为它要做的，是清洁。”

    赵明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明白了，你想要进入它的盲区，然后顺便近距离观测这个机器人。”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那神情颇为宠溺：“你可真是个赌徒。”

    陆袖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远方那个巨大的机器，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徒。”

    她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许是和秦观在一起太久了，也许是因为她生性浪荡不羁，她得承认她喜欢赌博的快感，但她绝不会蠢到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压上。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觉得这是眼下性价比最高的做法。

    立刻站起来逃跑的话，很容易被机器中的驾驶员清洁工C3477号发现。对于那种大家伙来说，发射远处武器的命中率比攻击脚边的物体要高多了。

    既然逃跑的生存率很低，那么反倒不如靠近观测来得好。

    就比如说，单单从现在陆袖自己能看到的画面，她就已经发现了清洁工C3477号这个机甲有两处弱点。

    第一个就是近战，贴身近战。如果陆袖直接跳到清洁工C3477号的身上，那么不管它身上配备了什么武器，都很难抓到它。它绝不可能朝着自己发射一个精确制导的导弹，而且陆袖自己的跃动速度要比清洁工C3477号的行动速度要快多了，她更小也更灵活。

    第二个弱点就在驾驶员的名字上，他只是一名连正经名字都没有清洁工。虽然不应该对每一个敌人掉以轻心，但陆袖相信，这个名字之所以这样，一定是附和他的职业的。只要她暴力破除掉对方的驾驶舱，在这种空气环境中，体质只有2点的清洁工C3477号会立刻暴毙。

    甚至都不用陆袖亲自出手，只要她施展轻功带着陈华接近驾驶舱的位置，陈华就能让那个驾驶舱坏掉。虽然彻底破坏掉这种高科技的设备需要极其多的精神力，但陈华并不需要彻底破坏，他只需要导致这个驾驶舱位的某些零件坏掉，让驾驶员不再受到保护，那么战斗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这场冒险对于陆袖来说基本是没有风险的，这种赌局，是必胜的赌局，那么何不下场赌一把呢。

    陆袖带着陈华和赵明飞偷偷地潜伏在芦苇荡里。河边的芦苇荡非常茂密，芦苇本身就是一种能长得比人还高的植物，在这种恶劣情况的变一下，它变得更加粗大了，很好地将三人隐藏了起来。

    三人身上的防护服颜色很浑浊，是一种很浅的灰绿色，隐藏在芦苇荡中的时候，远远的靠肉眼是很难分辨的。

    清洁工C3477号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依然在用专心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用手中的管道进行杀菌消毒。

    陆袖靠得很近，离他也就只有几米的距离了，她找了一颗变异大树，藏在了后面。

    陆袖开始近距离打量驾驶舱里的人，当她真正地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的时候，陆袖只觉得胃中一阵反胃，胃液都要翻涌出来了。

    那个人长得实在是太恶心了，倒不是说容貌丑陋，而是他根本就不像是个人类了。

    清洁工C3477号的脸看上去还勉强像个人样，他的五官是符合比例的，只是眼睛显得有些过于突出，但他脸上的皮看上去十分不紧致，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脸上。

    他的四肢非常瘦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畸形的侏儒，甚至没有侏儒的外型来得匀称。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进化好的人类，皮包骨头勉强支持着他的身躯而已。

    清洁工C3477号这副羸弱的身躯使他无法快速操纵这个机器，他的身后连着一堆管子，脑袋两侧还接着疑似电极的东西，他似乎是靠着脑电波的电信号在进行操纵，难怪这个机器会走得如此缓慢。

    陆袖曾经想过会在这个世界看到所谓的“外星人”长相的生物，但她从没想过会遇到长成这样的“人”，这在生理上让她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心理，甚至是恐惧。

    一个完整的人并不可怕，一个巨大的妖魔也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介乎于人类和骷髅之间的东西。

    就像是一个带着面罩的窈窕少女，她给了你许多美妙的性幻想，但当她回过头来摘下面纱，你在她的下半张脸上看到了一堆章鱼触手，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恶心啊！

    而陆袖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恶心，这远比直接看到一件恶心的事物来得可怕。

    陆袖一向对这种类人体生物有所恐惧，只是看一看就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在极大程度上挑战了她的接受能力。

    她只打量了几眼，就迅速扭过头去不再看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陈华，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惊愕，他扶着身边的大树，干呕了好几声

    赵明飞稍微好一些，他只是垂下了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跪坐在大树后面，也拒绝再进行任何观察。

    *

    C3477号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洁工，与帝国里剩余的那几千编号以字母“C”开头的清洁工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说是更低下一些，因为他是一个新上岗的清洁工，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三天。

    C3477号驾驶的机甲叫作“清洁工二代”，在旧帝国覆灭之前，这已经是淘汰不用的产品了，但C3477号自己对于自己能拿到这款机甲的情况已经十分满意了。

    旧帝国之前经历的那场战役，使得地上成了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狱，现存的人类们居住在地下，他们管地上叫做“浩劫废墟”。

    新帝国建立后，因为人们很难上到陆地上来，而原本的材料又都不是现有设备可以再回收利用的，因此可用的资源较从前来说，是大幅度减少了的。

    即便那些科学家们又研究出了许多新的技术，提出了许多新的设计理念，但现有的资源根本不允许他们进行实验，甚至更高级的设备也无法被运行，因为那需要花费更多的材料，而人类现在最缺的，就是材料。

    在资源本身就短缺的情况下，人们还要在地下建设生存必须的设施，例如：生态循环系统、空气净化系统等。

    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下，人类无法进行科学研究，几百年过去了，人类的科技水平不但没有前进，还大幅度减退了。

    就比如C3477号现在驾驶的那座清洁工二代机甲，其实早就被淘汰了，可以说是老古董一样的东西。对于灭亡前的帝国来说，这种二代机甲，就和原始人的骨头棒子也差不多少。

    不过对于现有人类来说，制造这种老古董，是最省材料和人力的办法。因为现有人类不仅资源匮乏，身体还十分脆弱，根本无法从事体力劳动，那么如何节省成本，就变成了工业上最重要的事。

    不过生活在新帝国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这种减退，他们更在乎的是关于生物方面的研究。尽管他们不愿意新帝国政府花费任何一分钱在其它科学领域上，但对于生物学，人们却抱有疯狂的热情。

    因为在人类到了这一步，身体都十分羸弱，经历了旧帝国的那场惨剧，现存的人类根本无法接触那些污浊的空气。

    他们身体的自动防御系统根本无法与旧时代的人类相提并论，他们算不上人类了，只是一群会呼吸的爬虫，因为有些人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直立行走。

    好歹旧时代的伟大科技还在，他们可以借助存活辅助系统，勉强活下去。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像旧时代的人类一样，自由地行走。

    对，就是行走。

    简简单单地在草地上漫步，呼吸空气，这种最质朴地要求对于新帝国的现存人类来说，是一种奢侈。

    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做这样一件在从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们彻底成为了地底的爬虫。

    C3477号就是那些后现代人类中的一员，他过分羸弱的身体使得他无法从事其它工作，更无法养活自己。

    最可怕的是，像他这种天生体质很弱又没有钱去打强化剂的普通民众，在这个所谓的地下新帝国里，有很多。

    C3477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借助清洁工二号，他能在工作时间，短暂地体会到行走的滋味。

    对于四肢近乎瘫痪，只能靠大脑的精神力来操控巨大机甲的C3477号来说，每天四个小时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他的步伐很缓慢，因为他的精神力只有120，无法使这种繁重的机甲快速移动。

    但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每天工作的时候，他都会小心地享受每一分钟，会认真地迈出每一步，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感觉。

    他有时候会对自己的家人讲述这份快乐，尽管他每说几句就要停下来歇会儿，他也依然乐此不疲。

    能找到这样一份在政府上班的工作，对于他这种卑微的平民来说，是很难得的。他有时候会阴暗地希望上面的空气不要被治理，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继续这份工作。

    C3477号之所以能得到这份工作，得益于两点。

    第一，外界的空气质量会影响到地下人类。

    因为当今人类的身体素质非常差，而且免疫力极度低下，所以一旦他们吸入市内的毒空气，就会立刻皮肤溃烂、倒地抽搐，然后痛苦地死去。

    尽管新帝国在地下建立，但他们毕竟还是人类，他们需要空气、需要水，水还好说，但空气毕竟是地表资源，他们必须将空气通过循环系统净化。

    循环系统虽然净化能力很强，但如果想要净化出非常干净的气体，就需要消耗更多的资源，他们消耗不起。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人工净化。

    市内的污染本来就比郊区要严重，所以帝国主要从郊区吸取空气。为了节省资源，新帝国政府派出清洁工机器人，每天净化外界空气，这样的工作已经进行了上百年了，外界的环境也确实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善。

    老实说，清洁工虽然累，但对于底层人民来说，还是个不错的活计，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当清洁工的。

    那就要涉及第二个原因了，C3477号的精神力比别人高。

    他是一个智力正常的新人类，这一点已经很特殊了。

    因为变异后的人类在□□后，往往会诞下畸形的婴儿，这种畸形不止是身体上的，也会影响婴儿的智力，甚至可能会遗传给后代。

    这也是人类为什么大力发展医学、生物学的原因，如果一直这么遗传下去，人类的基因会一代不如一代，最后真的成为只会爬行的肉虫。

    C3477号很幸运，他是一名智力正常的人类，甚至还比普通人要高一些。这种情况在平民中太少见了，C3477凭借着这一点，顺利进入了政府部门，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清洁工。

    这一点优势并不足以让C3477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事实上，脑力上的这点优势，只能让他比普通的平民过的好一些，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他甚至会以自己稍高一些的智力为耻。

    在新帝国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崇拜一个天才，相反，他们恨这种所谓的天才，并坚信这种智力型天才就是上天送来的魔鬼。

    就是这些人促成了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最后，人类输了，输给了傲慢，而这些该死的天才，也被永远地钉在了耻辱柱上。新帝国的人们每年的九月就会去靠近地表的地方唾骂他们，他们给那些人立了碑，不遗余力地用最恶毒的话去唾骂他们。

    C3477自小受到的教育和那些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那些天生智力超群的人给世界带来了伤害。所以他觉得格外自卑。

    C3477的父亲、母亲，都是智商超过平均线的人，再往上倒，也几乎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家天生就比别人家要稍微聪明一些，这是遗传基因决定的。更何况他们家在旧时代，还曾打过那种提高人类智力的药剂。

    C3477小的时候甚至曾恨过自己的父母，恨他们要让自己出生，恨他们让自己背负这样的耻辱。但很快他的恨意就无从发泄了，因为在五年前的九月，他的父母被群情激愤的暴民拉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研制身体增强药剂又一次失败了，愤怒的民众爬到了他们家，将他年迈又瘦弱的父母拖了出去。他那时候刚十三岁，是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拖拽到隐蔽的脚落里才没有被那群暴民发现。

    他一直听着那些声音，有父母的惨叫，也有暴民的高喊，直到深夜，那些声音才彻底结束。后来新帝国政府来收拾残局，没有人被惩罚，他也只是收到了一笔小额的赔偿，就算是结案了。

    他在上岗前就知道自己的工资是清洁工中最低的，因为他是受人鄙视的“小天才”，是颠覆世界的罪魁祸首的后代。C3477有时候会迷茫，因为他不知道该去恨谁。

    不过最近，他感觉好多了，因为他终于真正意义上地来到了陆地，来到了他父亲曾说过的地方。他第一次感受到行走的感觉，尽管那种触感只是来源于大脑的电信号，但他仍然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直到他发现红外线仪器上有三个人躲在树后面。

    是的，三个人。

    他们竟然可以直立行走！他们是真正的人类。

    C3477激动了起来，他很快明白那几个人是来自哪里的了，因为根据上级给的信息，那几个人只能来源于一个地方，那就是市内的冬眠舱大楼。

    作者有话要说：　　秘密要开始逐步揭晓了。